暮色渐合,将大理寺衙门的飞檐染上一抹沉重的赭色。
说这王家先祖也是有功之臣,祖上曾有从龙之功。只不过近些年家族里也没些人才来维系,所以才落败至此。
碍着这层干系,且证据不足,谢知津也并没有直接遣衙役去拿人,而是写了一封拜帖,言明大理寺查案,需向王员外请教些许事宜,请其方便时过府一叙。
不出一个时辰,回信便至。王员外言辞恭谨,表示本应即刻前来,奈何偶感风寒,恐病容亵渎官威,待彻底痊愈后定会亲自登门拜访。
“病了?”谢知津放下回帖,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倒是巧得很。罢了,那我们便亲自登门去瞧瞧。”
王家宅邸位于城西丰豫门附近,虽非好地段,但也绝不亚于别处。门房瞧见来人,向内通传后,恭敬地将谢知津与林怀州引入府内。
“不是吧,他这院子,比明郡主家还要好上些。”
穿过影壁,绕过回廊,但见庭院内假山玲珑,曲水流觞,花木扶疏,陈设布置极尽精巧。
王员外王启仁在花厅迎候。他约莫四十出头年纪,身材微胖,面团团一张脸,此刻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病容,眼袋浮肿,见到谢知津,连忙上前几步,躬身施礼,态度谦卑至极。
“草民王启仁,参见两位大人。劳动二位大人身亲临,实在是草民罪过,罪过。”他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似是真有不适。
“王员外不必多礼,是本官叨扰了。”谢知津虚扶一下,目光如常,“今日前来,是为核实一桩案件线索,还请员外如实相告。”
“一定,一定,草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启仁连声应承,吩咐下人看茶,姿态放得极低。
林怀州安静地坐在下首,目光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厅内布置,实则将每一个细节都收入眼中。
谢知津并未直接提及柳雪或绣鞋,而是先从旁敲击:“听闻员外府上,近日曾于玉容斋购得名贵胭脂绛仙唇脂?”
王启仁愣了一下,随即恍然笑道:“是,是,内人喜爱那家的胭脂,前些日子的确让下人去买了两盒。怎么,大人,这胭脂有何不妥吗?”他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疑惑。
“并无不妥,只是循例问问。”谢知津语气平淡,话锋却倏然一转,“员外可认得此物?”他说着,对谢知津微微颔首。
林怀州会意,将那只用软布包着的红绣鞋取出,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猩红的缎面,精致的缠枝莲纹,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王启仁的目光一接触到那只绣鞋,宽胖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仅仅是一刹那,他便强行稳住了心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这是何物?如此精美的绣鞋,想必价值不菲,但,草民从未见过此物。”
“从未见过?”谢知津声音微沉,“据本官查知,此鞋乃半月前,由贵府一名叫春杏的丫鬟,前往城西玲珑阁定制。员外当真不知?”
“春杏?”王启仁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那丫头是内人房里的,定是这死丫头手脚不干净,偷了府里的银钱出去做了这鞋。大人明鉴,此事草民确实毫不知情啊!”他语气激动,连忙跪下,仿佛蒙受了不白之冤。
“哦?是吗?”谢知津不动声色,“那便请春杏姑娘出来一问,如何?”
王启仁僵笑,眼神下意识地瞟向内室方向,迟疑道:“那丫头今日告假出府了,不在府中。”
“告假?”谢知津长眸微蹙,目光一冷,“何时归来?”
“约莫,约莫要两三日后吧。”
正巧府中下人进来奉茶,王启仁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是今年的新茶,两位尝尝看合不合口味。”王启仁讪讪一笑,请他们品茶。
谢知津他们也不好辜负美意,抿了一小口,恭维了两句好茶,又切入正题,“我瞧您这屋子里头净是些玉器,恰好,我这位朋友也喜欢这些,不知可否让咱们开开眼。”
王启仁迟疑了半分,应是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当然可以,请便。”
林怀州起身径直走向内侧摆放茶具的紫檀木方桌旁,那桌角处沾染着一点极其微小,若不仔细看绝难发现的红色痕迹。
他轻揩,先是嗅了下,后就着烛火仔细观察。那一点红色,与桑皮纸中包裹的辰砂颗粒,色泽,质感,一般无二。
林怀州转过身,平静地看向王启仁,“王员外,府上的桌角,为何会沾染玉容斋独有的金陵朱?”
“若按您方才所说,春杏姑娘手脚不干净,也许是偷盗财物才得了这口脂。那她为了生计,应该尽量藏好不被东家发现才是,怎会这么不小心将此物染在桌角?”
王启仁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张大嘴巴,看着林怀州指尖那一点刺目的红,脸色惊变,嘴唇哆嗦着,“就是她不小心,就是……”
他瞧着谢知津洞悉一切的神情,瘫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
“得了,咱们也别在这耽搁了,该换个地方聊聊了。”
若非林怀州眼尖,他们原打算等夜深人静之时再来一探究竟,如今得了些门道,谢知津便吩咐下去,让林怀州带人将此处都仔细搜查一遍。
他先是让人叫来了府中丫鬟,尤其是同春杏相熟的,一一查问。
王员外的夫人,戚氏得知他已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匆忙出来关心情况。
戚氏的样貌好,身材丰庾,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情,“还请大人明察,我家官人是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的。”
说着,戚夫人便哭了起来,美人落泪,楚楚可怜,任谁看了该都会心软的吧。
“若他没做过,大理寺也不会冤枉了他。”谢知津不想同妇人多做纠缠,叫她起身坐在一旁,“听王启仁说,春杏是在你身边服侍的?”
“回大人的话,正是。我身边原来的丫鬟到了婚配的年龄我便将她嫁了出去,后来我见春杏伶俐,样貌也不错,便让她来身边服侍了。”
“那夫人可曾让春杏去定做绣鞋?”
戚夫人用帕子揩泪,“半月前我家大姑娘回来时,官人说大姑娘的鞋有些旧了,便说让人定做一双绣鞋给她。”
“可是这双?”谢知津指着桌上的绣花鞋问。
戚夫人笑道,“这绣鞋是何种样式,妾身并不知晓。”
“不知春杏现下身在何处?”谢知津又问。
“说是家中母亲病了,找我支了些银子,才走了没多久。”
谢知津猜想,大概是王启仁收到了他的信,怕东窗事发便让春杏出去避风头。
不过好在林怀州一早便命周蔚盯着她,人应该跑不了多远。
“大人。找到了。”林怀州将查到的半盒口脂递给谢知津,“这是在春杏的妆奁里找到的,不过这盒子应当不是原来的口脂盒。”
谢知津摆摆手,示意他将口脂递给戚夫人,“听说夫人独爱这绛仙唇脂?”
“我最不喜的便是这口脂,颜色不讨喜不说,这价格也有些贵,实在不知这京州贵人都喜欢它什么。”
谢知津已明了,待衙役将府中都查验的差不多了,他们便同戚夫人告辞,并安抚道,“若王员外真是清白的,不日便会归来,夫人大可不必担忧。”
“妇人深谢大人了。”戚夫人盈盈一拜,目送他们出门。
大理寺同员外府不远,按照周蔚的身手,抓个春杏应该不难,只希望不要出什么变故才是。
正出神,林怀州突然问,“大人你不觉着那戚夫人有些怪吗?”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可又的确心痒难耐,于是才开口问。
“你也看出来了?”谢知津收回看向马车外的目光,“我们前脚刚抓了王启仁,后脚她便来了。而且如今已更深露重,寻常人家早便休息了,可你看她,未卸钗环,似乎就像在等着我们来一样。”
“我听说啊,这戚夫人同王启仁感情甚笃。她少时便仰慕王启仁,只不过后来王家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娶了周家的大姑娘,后来周大姑娘过世没多久戚夫人便被抬成了正室。你说能不能是戚夫人关心,知晓他病了,所以衣不解带的照顾。”林怀州问。
“关心?”谢知津反问,“我且问你,若你夫人病了,你有心情精心挑选衣物,把自己打扮的玉树临风吗?”
说到夫人,林怀州登是便想到了春鸢。若说她病了,他一定会守在床前彻夜不离。
“那万一就是戚夫人太过在意自己的容貌呢?”
谢知津也不知该说什么,待马车一停,他便跳下车,急忙忙的要提审王启仁。
周蔚只比他们早到了一刻钟,回来的匆忙,若非林怀州着急地问,他险些忘了自己脸上的血。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有人要杀春杏。但我的武功在那人之下,我本来以为今儿小命都要赔进去了,可是后来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人,帮了我。”
林怀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你没受伤吧。”他险些把周蔚从上到下摸了个遍。
“没受伤。”周蔚擦了把脸,“这血是那人的,不是我的。”
“没受伤就好,今夜大家都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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