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周蔚奉命护送明荔回府后,便将齐放背了回来。
因明日一早便要早起查案,几个人便在大理寺凑合一宿。
四个人并排躺在一个大通铺上,谢知津闭着眼,还未熟睡,想到案子便又吩咐了几句,“周蔚,明日你带人去找那李屠户,问问柳雪父兄的事。”
“好的大人。”
“怀州的话,便同我一道去查一下今日在别苑内拓下的脚印吧。”
“好。”林怀州应声,“那,那个春杏怎么办?”
“放了。她只是做了身为一个婢女该做的事,她没错。”
“好,我明天便去办。”
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周蔚办事回来在外头敲了不下五次门,这才听到里头有人回应。
谢知津捏捏眉心,意识到自己睡过了头,轻拍了下额头,赶忙穿好鞋前去开门。
“大人,我把柳雪的兄长,柳年带来了。”
谢知津急忙随着他出去,“你们怎么不叫我。”
周蔚回道,“大人昨夜忙了一宿,我同林大人瞧您睡得香实在不忍心叫您,便按照您昨夜的吩咐各自办事去了。”
“下次无论发生什么事记得叫我。”
“好的大人。”周蔚应声。
……
柳年被牢牢绑在讯问室的木椅上,他二十出头年纪,身材不算高大,浑身透着一股市井混混的油滑与戾气。眼袋浮肿,嘴唇干紫,看起来昨夜又是在赌桌上熬了通宵。
见到谢知津和周蔚进来,他先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随即嚷道:“官爷!官爷这是做什么?小人可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为何无故抓我?”
“安分守己?”谢知津在主位坐下,声音不高,“柳年,你妹妹柳雪死了,你可知道?”
柳年浑身一颤,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惊惶,但立刻被更浓重的无赖神色掩盖:“死,死了?她怎么死的?官爷,我跟她早就没什么来往了!她自甘下贱去给人做外室,丢尽了柳家的脸面,她的死活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周蔚站在谢知津身侧,“你父亲病重卧床,你婚事在即,所需聘礼巨万,家中欠下巨债。你数次逼迫雪娘向王员外索要钱财,甚至在她死前最后几日,还曾上门威逼,可有此事?”
谢知津将昨夜从小院中搜出的信件内容,择要道出。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柳年的心防上。
柳年的脸色不甚好看,眼神闪烁不定,嘴唇哆嗦着:“你,你们胡说!那都是她自愿的!她是柳家女儿,帮衬家里天经地义!”
“自愿?”谢知津冷笑一声,指尖敲了敲桌面,“她是你妹妹,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就拿他当转钱的工具?柳年,你妹妹死了,最大的受益人,似乎就是你。拿了她的卖身钱,再去填你的赌债和聘礼,是不是?”
“没有!我没有杀人!”柳年猛地挣扎起来,嘶吼道,“我是去找过她要钱,那天晚上我是去过她那里!可我去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我只是骂了她几句,说她没用,连点钱都要不来!后来,后来我就走了。”
“哪天晚上?具体时辰?”谢知津立刻追问。
“就,就三天前的晚上,大概戌时前后。”柳年喘着粗气,“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呢,我真的没杀她!官爷明鉴啊!”
“谁能证明你戌时之后离开了?”谢知津逼视着他。
“我,我去了城东的顺来赌坊,一直赌到快天亮,赌坊的王老五,还有李狗儿他们都能作证!”柳年急忙喊道,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谢知津对周蔚使了个眼色,周蔚立刻转身出去核实。
讯问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柳年粗重的喘息声。谢知津与周蔚交换了一个眼神。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周蔚返回,在谢知津耳边低语几句。
谢知津眉头微蹙,对柳年冷声道:“你的行踪,我们自会核实。但你纠缠雪娘,逼迫钱财,亦是事实。暂且收押,待查清再行处置!”
二人不顾柳年的喊冤声,衙役将其拖了下去。
“大人,赌坊那边证实,柳年确是戌时三刻左右到的,之后一夜未离。”周蔚回禀道。
“戌时三刻……”谢知津沉吟道,“从芸娘居住的城西小院到城东顺来赌坊,快步行走也需近半个时辰。若他戌时离开小院,时间上倒是吻合。但他只是说骂了她几句,屋内摔碎的口脂盒,窗外的陌生鞋印,又作何解释?”
谢知津指节轻叩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柳年有动机,但可能并非直接行凶者。王启仁矢口否认,现场又有第三人痕迹……此案,比预想更为复杂。”
良久谢知津目光一凝:“我想再验一次芸娘的遗体。初次检验,重点在于确定死因与身份,或有细微之处未曾留意。”
“那我去请明郡主?”周蔚问。
“不用,我亲自去。”
刚起身,外头便有人来报,说是王启仁的夫人,戚氏,前来面见寺卿大人。
“大人,她莫不是来为王启仁开罪的?”周蔚问道。
“不会。”
谢知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确定,可就是直觉,直觉告诉他,戚夫人绝不会为王启仁开罪,甚至更盼着他死。
入正堂之前,谢知津在暗处瞧了戚夫人一段时间,那时她正悠闲的品茶,轻理衣袖。
而后,他出现时,戚夫人便登时变得紧张起来。
“大人,民妇想了好久,有一事觉得还是得让大人知道。”
“夫人请讲。”
谢知津示意她坐定说话。
“那夜大人走了以后,我们府中有位护院便不知所踪。我叫人去找,找了两日也没有找到。”
“何人?”
戚夫人是做足了准备来的,“叫王元,以前是跟在我们老爷身边侍候的,后来因为一些小事触怒了老爷,他便被派到了别处。”
谢知津又问,“夫人可否让咱们再次入府瞧瞧这王元的住所?”
“当然可以。”戚夫人欣然答应,彼时眼中已瞧不出任何紧张担忧的神色。
院门大开,春杏引他们前往王元的住所去。
谢知津进去搜查,周蔚则在外头盘问下人。
按照之前在小院的查探,只需要比对那半之脚掌的鞋印即可。
他从榻上取了一双王元的鞋,同所得鞋印比对,基本吻合。
随后,周蔚来报。
“大人。”周蔚语速很快,“王家共有护院八人,仆役二十余人。其中三人近几日行为如常,当值记录清晰。唯有,王元,曾效力于京畿厢军,去年才被王家聘为护院。此人嗜赌,欠下不少赌债,王府管事都知晓。但奇怪的是,约莫四五日前,他突然将欠利钱铺的债都还清了。”
“突然还清?”谢知津眼神锐利起来,“查清他还债的钱是哪里来的了吗?”
“还没有。”
“去找王元的人有消息了吗。”
临来王府前,谢知津便已经派人在城中找人。
“也没有。”
外头候着被盘问过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回道,“王元是最敬重他母亲的,大人若想找他,不如去他老家瞧瞧。”
谢知津闻言,指尖在袖中微微一顿。他抬眼看向那回话的高大男人,对方是王府的老护院,瞧着不似说谎。
“王元老家在何处?”
老护院忙躬身回道:“就在城郊三十里的王家村,小人早年跟他闲聊时听他提过,说他娘身子弱,一直独居在村里的老屋里。”
谢知津当即转身对周蔚道:“你留在此处,一是继续追查王元还债的钱财来源,二是盯着戚夫人的动向,她今日主动报信太过顺遂,未必没有后手。”
“属下明白!”周蔚拱手应下,又补了句,“大人那王元怕已是穷途末路,需不需要带两个衙役随行?”
“不必。”谢知津抬手回绝,“人多反而打草惊蛇,我独自去即可,日落前必回。”说罢,他便快步出了王府,翻身上马朝着城郊方向疾驰而去。
王家村坐落在一片低洼的田埂边,村口只有几个老人坐在槐树下晒太阳。谢知津勒住马,翻身下来,刚要上前询问,便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孩童蹦蹦跳跳地从村里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麦饼。
“小孩,可知王元家的老屋在何处?”谢知津蹲下身,声音放轻了些。
孩童眨巴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官服,怯生生地指了指村东头:“在那边,最里头那间破瓦房,他娘前几日还在门口晒豆子呢。”
谢知津顺着孩童指的方向走去,越往村东头走,房屋越显破旧。很快,他便看到一间新盖的瓦房。
“有人吗?”谢知津轻唤了一声,无人应答。他掀开帘子走进屋,目光扫过四周,突然注意到炕边的地面上,有几滴暗红色的痕迹。
像是干涸的血迹,被人用泥土草草掩盖过,边缘还残留着一点未清理干净的印记。
他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点泥土,凑近鼻尖闻了闻,隐约有淡淡的血腥味。正待细查,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妇人的哭喊:“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谢知津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被两个村民搀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的皱纹里还挂着泪珠。老妇人看到谢知津的官服,哭声顿了顿,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官爷!求您救救我儿王元啊!他肯定是被人害了!”
“老人家先起来说话。”谢知津伸手将她扶起,“你怎么知道王元出事了?”
老妇人抹了把眼泪,哽咽道:“前儿个傍晚,他突然回了趟家,塞给我一包银子,说让我好好过日子,以后别再惦记他。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只说要去一个远地方,还说,还说若是他不回来,就让我别找他。”
“王元回家时,身上可有伤口?或者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比如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
老妇人想了想,摇了摇头:“他身上倒没见伤口,就是脸色特别白,说话也慌慌张张的,像是怕被人追上似的。他只说让我别管。”
若王元受了伤,应当走不了多远。
如今只希望,他要保护好自己才是。
从村子里出来顺着血迹一路向北,谢知津追到了一条小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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