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边
曹玉兴此案,赵琰显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太后多次施压,他仍不为所动。对这行事荒唐、草菅人命的表兄,他不想再姑息半分。
“贬为庶人,流放岭南,阿煜意下如何?”赵琰望着霍承煜,询问道。他神色沉稳,心下却是天人交战,“他是朕的亲表兄,他们怎可如此逼朕?!”
时下君臣二人正在登华殿批阅奏折,赵琰虽命监察院全权彻查曹玉兴一事,前朝清流直臣却不罢休,仍在纷纷上折子,请求赵琰定曹玉兴死罪。
殴打妾室至死,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群臣对定远侯一党的愤恨情绪已然达到顶峰。这些年,定远侯父子仗着外戚身份为所欲为,除了天子脚下横行霸道、草菅人命,豢养私兵一事也早有迹可循。
“臣无异议,此事是国事,亦是陛下的家事。定远侯对陛下有恩,这些臣都知道,”霍承煜温声道,“许多事,还需从长计议。”
霍承煜所说的“许多事”,便是逐步削弱定远侯等外戚之权,一步步将权力从其手中收回来。只赵琰如今登基尚不足三载,若操之过急,唯恐再生出变故。
“阿煜,还是你懂我。”闻他所言,赵琰便觉心下宽慰。外戚擅权之象,清流直臣自是颇为愤慨,端的是为大齐正统、百年国祚的考量,却唯独不考虑他这君王的处境。
这些堆叠如山的奏折,宛若一座大山,压在赵琰心头,叫他喘不过气来。实则霍承煜也觉着曹玉兴该死,只他与寻常臣子不同,他时刻效忠于赵琰,赵琰心之所愿,旁的臣子可以不顾及,他却不能。
“贬为庶人,流放岭南,已是重罚。对外,陛下是君王,要给群臣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对内,陛下是人子,是外甥,多少也得顾及太后娘娘和定远侯。”霍承煜温声道。
这便是赵琰信赖、欢喜他的原因,该狠绝时,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该留有余地时,也从不恃宠而骄,擅做决定。
君臣二人批阅了许久的奏折,都有些乏了,登华殿里,便有内侍承上茶来。这内侍来登华殿侍奉不过三月,是个头脑活泛、善察言观色的,平日做些端茶倒水的差事,赵琰用着还颇顺手。
“阿煜,喝杯茶吧。”内侍承上茶来,赵琰便亲自将其置于霍承煜面前。这是君王独一无二的恩宠。
霍承煜躬身接过这杯茶,茶汤晶莹,眼下忙于公事,又有几个时辰不曾饮水,他近来始终牢记叶蓁蓁要他多饮水的叮嘱,便端起琉璃杯盏,一饮而尽。
在这登华殿里,君王御书房,任谁也不会想到,这送到君王手里的茶水,会出问题。
待霍承煜饮下这杯茶,赵琰正欲饮下自己那一杯,适才那内侍便承着又一批奏折行了进来,刻意冲撞之下,赵琰手里端着的茶汤便洒落在地。
“做什么?冒冒失失的!”赵琰怒道,知这内侍素来行事沉稳,适才怎的没长眼睛一般?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这人立即在赵琰身前跪下,连连叩首道。
“还不快滚!”赵琰近来本就因曹玉兴之事忧思过甚,头痛欲裂,当即便怒斥道。
“陛下,这茶怕是……”霍承煜眼见这内侍眸光闪烁,举止反常,当即便意识到适才端进来的茶水怕是蹊跷。
“摁住他!”赵琰怒道,候在店外的几名内侍便迅速鱼贯而入,牢牢摁住此人。
不想他却是不再挣扎,嘴里吐出几口乌紫色血沫,便倒地,昏死过去。
“快!快来人!请太医,务必留下活口!”赵琰怒道,然为时已晚,此人已没了呼吸。
霍承煜意识到适才的茶水被人动了手脚,且此番是冲着他来的,要暗害他之人深知赵琰每次饮茶,都会看他先喝下,自己再饮,故而才会在他饮完茶后冲撞赵琰,以防赵琰饮下有毒的另一杯茶。
这便自行催吐,奈何为时已晚,适才那杯茶,他已然一饮而尽。他身为监察院提督,刀山火海地趟过来,平日里素来十分谨慎,这茶若非经赵琰之手送过来,他不会这般掉以轻心。
眼下便是吐出几口,也已无力回天。胃里火烧火燎的,一阵剧痛拉扯着,在体内横冲直撞,而后便牵扯着身上各处旧伤,不消半刻,伤口处便开始疼痛起来,而后愈演愈烈。
“阿煜,你怎么了?”赵琰眼见他额间渗出细密汗珠,神色痛苦,便知他是中了剧毒,“快宣太医!”他急了,甚至奔出主殿,于殿外呼喊、催促内侍们快去请太医。
身上各旧伤处,疼痛愈发剧烈起来,胸口上的,腰背上的,还有净过身的地方……他感觉各处伤口好似被一股力量拉扯着,本就是受过伤的脆弱之处,就要被冲撞开来。这便再坐立不住,撑着起身,不想将将站起,剧烈疼痛拉扯下,便栽倒在地。
“阿煜!”赵琰迅速奔向他身侧,“你哪里难受?告诉朕!”他急了,便是身为天子,眼下都无能为力起来。
“陛下……疼……疼……”他身子已然开始颤抖,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却吐不出来,一股力量在周身冲撞、撕扯,不一会儿,湿热便自各伤口处涌出,在身上蔓延开来……
赵琰眼见他身子蜷缩着,一股不详的预感直冲大脑,欲扶起他身子,去偏殿卧房躺下,却见他黑色蟒袍好似染上了湿意,伸手触摸上去,掌心鲜红一片……
“血……血……快来人啊!”他厉声呼喊,谁也不曾想到,真龙天子,九五之尊,此刻无助得宛若走失的孩童。
两名内侍上前,扶起霍承煜颤抖脱力的身子,便见地面上已漾开一片血迹。
这鲜红血色刺得赵琰头皮发麻,“阿煜……别怕……太医就来了……没事的……没事的。”他紧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声音却满是颤抖。
“陛下……那茶……”霍承煜剧痛之下已觉头晕目眩。
“谁干的?谁干的!”赵琰厉声呵斥,便收起适才那茶杯,究竟是谁?那内侍究竟是受了指使?竟敢在登华殿、天子书房,对当朝监察院提督下手!
亟待李太医终于赶到,霍承煜黑色蟒袍里里外外已被鲜血浸染,他此刻额间尽是冷汗,便是涂着暗红唇脂,亦掩盖不住面色惨白。
待李太医吩咐,两名内侍便扶住霍承煜,脱去他蟒袍,而后是里衣、亵裤……赵琰便终于一步三回头地退到了偏殿外。
眼下他周身几处伤口已全然裂开,齐齐向外渗血。剧痛失血之下,他身子已然脱力,无力反抗,染血的亵衣亵裤这便被褪了下来。
李太医便动作麻利地用消毒过的布巾擦干他几处伤口渗出的鲜血,而后覆上草木灰给他止血消毒,可不知怎的,血仍在汩汩涌出,根本止不住。
他嗅了嗅适才霍承煜饮过的那琉璃杯盏,其中却是无色无味,究竟是什么毒,还需带回去查验一番。
草木灰显然无用,他便取出止血药膏,涂抹在他伤口处。剧烈的疼痛阵阵袭来,相互牵扯之下,便觉生不如死。他觉着整个身子就要被分裂开来,紧紧抓住身下的被单,指甲已将其抠出洞来。
“阿煜,别怕……”赵琰再顾不得什么,便冲了进来,握住他手,“谁害的你,朕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天威震怒,周遭内侍便都跪伏在地。
“陛下……臣身上污秽,勿要……”他试图挣脱,赵琰却紧紧握住他手不放,他实则已然猜到下毒之人是谁,只不愿说穿。这毒显是专门为他配制的,不伤及五脏六腑,却直冲旧伤要害,便就是要他伤口破裂之下,慢慢失血死去。
时下,不,从始至终,前朝后宫恨他之人不少,但最想对他除之而后快的,便是太后和定远侯一党。因眼下他这监察院提督若出事,曹玉兴的案子,便只能暂缓。
“污秽什么?”赵琰眸色焦急,甚至要淌下泪来,“没有你,便没有如今的我。”情急之下,他又开始以“我”自称。
李太医仍在给他处理伤口,血止不住,覆在他身上止血的垫子已然换了一层又一层,一盆盆血水接连被内侍端出殿外。
“哥!”终于,那一袭红色鎏金曳撒的漂亮青年,三步并作两步赶入了殿内,不是霍满又是谁?他见到赵琰,便立即跪下向他行礼。
“免了这些虚礼吧。”赵琰抬眸,凝神屏息,不想被人发觉他眸中的泪水。
“谢陛下!”小满跪谢,便起身,行至霍承煜身侧,“哥,谁干的?”
“别问了……”霍承煜此刻面色惨白,额角乌发已被冷汗浸得透湿。
眼见他身上伤口血流如注,小满情急之下不禁泪流滴淌,“哥,我带你回府吧……”
“好,”他闭上眼,神思恍惚下,想起叶蓁蓁秀丽面容,明媚笑意,便又笑了,“陛下,可否允臣回府?”他轻声询问,意识已开始模糊起来。
“阿煜,你眼下不宜挪动……”赵琰下意识阻止,可这里什么他能用上的东西都没有,他在这里久待并不方便,且他知晓,他心心念念之人不在这里,在霍府。
便又改变主意道:“好,你回府吧,”又望向小满,神色严肃而真切,“务必护好他,不可出半点差池!”
“是!”霍满便缓缓扶起霍承煜身子,眼下也再顾不得什么,只在他身上覆上一层宽阔被单,又以黑色蟒袍将他身体遮掩包裹起来。担架已备好,两名内侍便和小满一道,轻轻抬起他上了担架,出了登华殿,上了回霍府的马车。李太医和两名小医官紧随其后。
“蓁……蓁娘……”他低声唤着她,眼下意识渐渐模糊,昏昏沉沉下,身上被单顷刻间又被血浸透了。他觉着血再这么流下去,自己便要死了。
“哥,你再坚持一下,就要回府了,嫂嫂在候着你呢!”小满紧紧握住他手,替他拭去额角冷汗。
他的身子仍在颤抖,直至呼吸渐渐微弱,便终于回了府上。
意识混沌间,她秀丽面容映入眼帘,她神色慌张、眸中含泪,动听的声音里含着哽咽,落入他耳里却是嗡嗡作响……剧痛加之失血过多,他就要失去神智。
“煜哥儿!这是怎么回事?!”她疾声询问,呵斥,“谁干的?哪个杀千刀的?!”明明今日一早离府时,他还好好的。将将过去大半日光景,再见到便是这般模样。
“定是太后指使,还能是谁干的?”小满怒道,眼下什么都顾不得了,便直言,“我哥若出事,曹玉兴的案子便只能暂且搁置,她侄子可不就有救了么?手能伸到登华殿里来的,也只有她了!”
“霍副使,慎言啊!”李太医吓得腿都软了,适才他已然查验过杯盏里剩余的茶水,成分复杂,含有许多刺激旧伤之物,且能加速血液流动,于穴位近处的伤口而言,血流异常加之强烈刺激之下,便极易裂开。他裂开的几处伤口,便都在穴位附近。此番显是有备而来,且处理过后,茶水里已然闻不到任何异味。
“凭什么慎言?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叶蓁蓁却是比小满先反驳道,“我要入宫面圣,无论是谁干的,我要他死!”
她眼下根本无法冷静,从前在宫里谨言慎行,虽有一颗善心,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装作毫不知情。可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眼下心尖上的人被这般对待,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蓁娘……别……别去……陪……陪我……”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她衣袖,声音已十分微弱。
“煜哥儿……”叶蓁蓁转身,便再走不了了,眼见他英俊面容此刻惨白如纸,以布巾擦去他面容上的冷汗,待唇脂擦净,便见他薄唇已然毫无血色。
李太医实则一直在给他止血,胸口的、腰上的、还有净身之处的……李太医跪坐在床沿,想尽了各种办法,便是太医院仅剩的一盒疗愈外伤的御用金创药都用上了。这药膏所用药材皆十分昂贵,赵琰此前赏给霍承煜的那盒用完后,太医院便仅剩这一盒了。
霍承煜已然陷入昏迷,待血终于流速减缓,直至止住,便又过去了两个时辰,夜幕降临。
“霍提督失血过多,恐有性命之虞。”李太医浑身颤抖,眼下亦是十分疲惫,终于缓声道。
身处其位,每日都在刀尖舔血。太后一党终究对承煜出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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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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