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接过这封信，回房后拆开信封，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和此前赠霍承煜生辰贺礼时的字迹一样，想来应是薛氏亲手所书。
担忧霍承煜看到信中内容情绪激动，不利于身子恢复，故而写了什么，她得先过目一遍，再考虑要不要拿给他看。
信上交代的，便是薛氏与霍承煜之父霍昇的过往。薛氏云，自己本是余杭人士，薛家是江南名门望族，书香门第，她闺名唤作“灵芸”。当年她父亲薛卫良高中后，便携她和兄长离开余杭、前往青州任知县。赴任途中遇歹人劫财行凶，父亲一介文弱书生险些丧命，偶遇途经此处的霍昇父亲即霍承煜祖父相救，适才保住性命。
霍家是陇西武将世家，一文一武的两人一见如故，父亲薛卫良得知霍家尚有一子霍昇未曾订亲，为报答救命之恩，当即便提议结下儿女亲事，日后成婚结秦晋之好。霍昇和薛灵芸，就这么在父辈的一厢情愿下订了亲。
薛灵芸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是余杭一地颇负盛名的才女，她仰慕的自也是惊才绝艳的文人才子，而非一个武将世家出身、只知舞刀弄枪的粗人。奈何父命难违，她虽多次表示反对，却都被父亲薛卫良驳回。
随着年岁渐长，成婚之期一日日临近，薛灵芸便与青州一带同样书香门第出身的才子苏景逸私定了终身，而霍昇眼看未婚妻同旁人定了终身，便只得与薛家退婚，不久后也迎娶了世家大族之女蔡氏。
待又过了三年，霍昇在沙场上建功立业，抗击胡虏，已然成为超越父辈的沙场悍将，青年翘楚。他对薛灵芸这个背弃他的未婚妻始终念念不忘，待立下赫赫战功后，便不顾已有结发之妻，对薛灵芸强取豪夺。而薛家、苏家如今皆不敢开罪于霍昇，只能任由他带走了薛灵芸。
在霍昇府上，薛灵芸不止一次想要逃走，奈何插翅难飞，有蔡氏这个主母在，她又是个二嫁女，处境自是十分艰难。亟待怀有身孕，她仍一刻不曾放弃逃走，却次次被霍昇追回，亟待诞下了霍承煜，在他一岁多时，她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逃了。或许是绝望于这女人诞下了自己的孩子仍要逃走，这一次，霍昇没有去追。
而她如今身份处境，娘家、从前的夫君那里，便都回不去了，娘家没有她这等不孝女，从前的夫君亦嫌弃于她的失节。或许是心中愧疚，霍昇便联合她兄长给她造了通关文牒及路引，还有假户籍，从此，她换了名字，辗转于各地讨生活……
叶蓁蓁合上信封，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如若信中所言句句属实，薛灵芸无疑是个悲情女子，她的一生，毁于父辈罔顾其意愿的强行定亲，更毁于霍昇强取豪夺之下自私的爱。在霍承煜心里，父亲霍昇一直是个铮铮铁骨的男儿、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不知他知晓父母过往真相，会作何感想。
考虑到霍承煜眼下伤重，还需很长时日才能恢复，她便准备待日后时机成熟了，再将这信拿给他看。
待回了房里，便见霍承煜斜斜倚靠在床沿，已然转醒过来。他眼下仍旧昏昏沉沉的，却是若有所思。听闻叶蓁蓁推门而入的声音，适才回过神来，“小满说，适才你出门去了，是薛氏来过了？”说起薛氏，他苍白面容上神色淡漠又疏离。
叶蓁蓁轻“嗯”一声，“她问我你眼下如何了，可还安好。此前你不在府上时，她便来过一次。”她缓声道，并未提及薛氏给了她一封信这件事。
“日后她若再来，不必理会。”霍承煜冷声道。
“或许她当年弃你而去，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一介女流，在这世道里颠沛流离，实则很不容易。”叶蓁蓁回想起适才信中所言，便试探着说道。
事到如今，她觉着薛氏没有必要编故事诓骗于他们，且同为女子，她觉着薛灵芸敢于反抗父辈强行定下的婚约和对方的强迫，实则可敬可佩。
“什么苦衷会让她抛夫弃子？到底谁才是你夫君？！”霍承煜闻言便怒极，“你能共情她一介女流谋生不易，便是认可她抛弃亲子、自私自利的行径么？真是可笑！”
“煜哥儿，你身上伤着呢，快别生气了！”叶蓁蓁见他气急，便道，“我日后不提了便是，你既不原谅她，她若再来我们都别理会。”她眼下只能先稳住他情绪，以防他激动之下伤口又崩裂开来。
霍承煜面容冷冽如冰，闻言便沉默不语。实则自昨日梦魇后他便一直在思忖着让叶蓁蓁生个孩子这件事，不知如何同她说起，犹豫许久，终于开口道：“蓁娘……我们生个孩子吧？我是说……你生个自己的孩子。”
叶蓁蓁闻言不禁惊诧，“怎地忽然说起这个？此前不是说好了，待日后怀安娶妻生子了，过继一个孩子给咱们么？”
“他日后娶了妻，孩子总归是他妻子所出，你不是孩子的亲娘，”霍承煜神色黯淡，“且我此次死里逃生，身子大损，怕是活不到他娶妻生子那日了，我若走了你怎么办？”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急道，他所言字字诛心，叫她心头宛若针扎，“你眼下已无性命之虞，好生歇息，把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好日子还在后头，说什么走不走的？！”
“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清楚，活到老不过是妄想，我是监察院提督，待我日后走了你怕是很难再嫁，不如趁现下尚且年轻生个孩子，女人总归是要有个自己的孩子的。”说到最后，他低垂着头不敢瞧她，却心如刀绞。
“霍承煜！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她心间愤懑，再无法冷静，“你既知道你若走了我很难再嫁，那就给我好好活着，活到七老八十！你若早早去了，我定会恨你，便是百年之后到了那头也不会原谅你！”她怒斥道。
成婚以来他多次涉险，她始终悉心照料，只愿他身子好些，活得舒坦，眼下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不想着怎么好好活，却一直合计着死了如何如何，叫她怎能不气？
“我便是能再活些年，甚至侥幸活到老，也护不了你一世，”他声音低沉，越发暗哑，“自己生的孩子，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待你老了，他还年轻，能护住你。”
“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想不想生孩子吧？”叶蓁蓁冷笑道，“你从来不曾了解过我的想法，凭什么擅自替我做主？何况，你准备怎么让我生孩子？”
“男女欢好，孕育子嗣，便是男子将元阳注入女子体内，使女子受孕，”他缓声道，这是他思忖许久琢磨出来的自以为可行的办法，“寻个身体康健、才貌双全之人取元阳，再试着用器物注入你身体里，总能成功的吧。”
“这就是你想到的法子？”叶蓁蓁此刻不怒反笑，“你怎么不说，干脆找个男人来直接和我做夫妻、生孩子？”
“如若这般，我定会杀了他，便是他碰你一个手指头，我便会剥了他的皮！”霍承煜根本无法想象旁的男子同她做那事，此刻眸光锋利如刀。
“霍承煜，我告诉你，我不想生孩子！”叶蓁蓁怒斥道，“我娘怎么没的？便是生怀安时难产血崩而死，还有万贵妃，荣宠加身又如何？还不是一朝临盆，挣扎了两日一夜，难产而亡。你以为，女人生孩子是很容易的事情么？稍有不慎便会丧命！何况我与那人非亲非故，我凭什么生他的孩子？”
她一直记得那年，送了织锦到漪兰殿，正逢万贵妃临产发动，她和几名宫女只得一直守在殿外，殿内惨叫连连，渐渐地，声音愈发微弱。便是金尊玉贵，万千盛宠的女子，因为生孩子，丧命也就是须臾之事。
母亲去世加之过往亲眼所见，生育一事实则让她很是恐惧，比起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更惜命。
“我一直觉着，就我们俩，挺好的，你若不想同我过日子了，我走便是。”叶蓁蓁冷声道，这便要转身离去。
“不，蓁娘……我不是这个意思！”闻她所言，他霎时便慌了，“怨我脑子不清楚了，你若不愿，便算了。”
回应他的，只有她颤抖的背影，他挣扎着起身，就要去拉住她手，奈何剧痛之下，根本动弹不得，强行挣扎下，便觉伤口就要裂开了。
叶蓁蓁无奈转身，“你是失血过多，加之镇痛药引发眩晕之症，脑子不清楚了吧？那便停了这镇痛药，叫你清醒清醒！”
“不，别停……别停……疼。”霍承煜央求道。
“唉……”叶蓁蓁长叹一声，“你好好养身子，陪我到老，我便知足了。往后有小满，有怀安，怀安的孩子便是我们的孩子，你怎的不明白不知足呢？”
“是我想岔了，从未问过你的意思，”霍承煜低垂着头，“日后，若我再胡思乱想，生出这般妄念，你还是像今日这般，骂醒我吧。”
“还有日后？”叶蓁蓁无奈道，“再来几次，你脑子可就真坏掉了，我可以不生孩子，却不想同个傻子日日生活在一起！”
“怨我……是我让你生不了孩子的。”霍承煜又黯然神伤。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我害怕生孩子么？不是因为你我才害怕的。我就是胆小，怕疼，怕死，什么都怕。”她又强调道，语气认真。
“那好，以后就我们俩，好好过日子。”霍承煜温声道，心里悬着的石头好似终于落了下来。
正说着，忽地感觉身下一阵扯痛感，既而便是一片湿热，疼痛愈演愈烈。血本就才止住不久，适才挣扎之下，那伤口便又破开了，激得他一阵颤栗，闷叫出声。
“煜哥儿！”叶蓁蓁慌忙查看他那处伤口，他身下垫着的布巾已被血染红一片……再顾不得什么，便抬起他身子，在他身下垫上干净布垫，又用浸染了消毒酒水的纱布给他伤口擦拭、消毒。
“疼……疼……”他感觉那处就要被劈开了，疼得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叶蓁蓁便又拿了布巾让他咬在嘴里。他死死咬住，手指亦紧紧抓住身下的被单。
待叶蓁蓁给他将伤口擦拭干净，便又涂抹上消炎的药膏，待护理好后，霍承煜身上便又出了一层冷汗。而他此刻腰上伤口虽已止血，但躺了许久，腰处亦是疼痛非常。
叶蓁蓁细细擦去他面容脖颈上的冷汗，瞧出他腰腿酸麻，“煜哥儿，我给你揉揉腿吧。”
霍承煜轻“嗯”一声。叶蓁蓁便开始细细揉捏着他腿上紧致的肌肉。
霍承煜觉着下半身好似都不是自己的了，双腿已然动弹不得，他很担心，这般躺上许久，一身功夫又要荒废了。
“功夫落不下的，你跟骨绝佳，待你伤养好了，稍稍练练便捡起来了。”她好似猜到了他心下担忧，便示意他安心。
眼角淌下一滴泪来，没入亵衣里，渐渐消散。他觉着自己实在太贪心，可人生总有遗憾，得妻如此，他已然十分幸运。
便是医疗技术先进的现当代，女人生孩子都免不了经历危险，何况医疗落后的古代啊！女人生产真的是九死一生，鬼门关走一遭……承煜因没孩子而遗憾，到底是把问题想简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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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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