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不久后或要去北疆监军，霍承煜觉着，有些事情的真相，是要再了解清楚些的。
待回了监察院，他又向袁琦派发了指令：“即日启程去趟余杭，务必将薛老请来京城。”
“是，督主！”袁琦欣然领命。
“薛老年事已高，路上可行得慢些，不必赶路，仔细着他身子。”他又叮嘱道，神色认真。
“是！”
霍承煜所说的薛老，便是薛氏之父薛卫良，也就是他的外祖，如今年近七旬，已然辞官还乡，如今在余杭颐养天年。他父亲霍昇与生母薛氏当年之事，薛卫良或许是最知情之人。
而薛卫良乃当世大儒，他做了监察院提督后，查一个人虽很容易，他却无心去查生母之事，故而也是几月前才知晓自己与这当世大儒之间的联系。
薛卫良如今年事已高，霍承煜既要了解真相，本该亲自去趟余杭拜会他，只霍承煜已然休息这许久，如今内宫和监察院，便有诸多事宜等待他一一处理，实是走不开，且他身为监察院提督，若非外出处理公事，本也不可因私事贸然离京。
如此这般，便只有请袁琦前去余杭，请他来京了。这一年来，袁琦在霍承煜的带领下已然可以独当一面，他分派的每件事，他都处理得干脆利落、分毫不差，这让霍承煜很是欣慰，望着眼前这俊秀沉静的青年，便好似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而近来，的确是个多事之秋，一道道消息依次传来。首先便是，太后在宁寿宫里中了风，已然神智不清，许是获知了侄儿曹玉兴的死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煜哥儿，太后一党作恶多端，鱼肉百姓，她又多次暗害于你，此番是她应得的。”叶蓁蓁冷声道，心下甚至有一丝窃喜。
太后此般下场，霍承煜却不觉畅快，因他亦从宫里带回了坏消息，“四皇子，薨了。”这个稚弱懵懂的三岁孩童，熬过了乍暖还寒的新年，却终究没熬过这春光明媚的三月。
“不是前阵子才说，已经大好了么？怎的？”叶蓁蓁难以置信，不禁悲从中来。眼下赵琰和上官皇后沉浸在悲痛中，宫里甚至还未报丧，若非霍承煜告知，她还蒙在鼓里。
“四皇子先天不足，此次风寒来势汹汹，引发了心脉衰竭，此前不过是……”他不忍再说下去。今晨面圣时，便见赵琰面色苍白、眼圈乌青、眸光暗淡，向他通禀内宫诸事，他过了许久适才回过神来，起身时险些倒下。伴驾这许多年，霍承煜从未见过赵琰这般憔悴失神模样。
“皇后娘娘定是悲痛欲绝，我要入宫伴她左右！”叶蓁蓁急道。在宫里这些年，便是嫁与霍承煜后，她都受了上官皇后不少赏识与恩惠，如今她幼子离世，定是心如刀割，叶蓁蓁觉着自己该为她做些什么了。
“明日你与我一道入宫吧，皇后娘娘如今需要静养，圣上允我协理六宫事宜，接下来怕又有一段时日不能回府了。”霍承煜温声道。
眼下皇后因丧子而精神恍惚，赵琰不放心旁的宫妃代皇后协理六宫，便允霍承煜多留意些。嫡子夭折，皇后病中，后宫那些女人们，尤其是诞下过皇子的，此时难免生出些旁的心思来。
“皇后不能理事时，六宫事宜本该由旁的有威望、资历深的宫妃暂理，这等事圣上不允她们来，却也交给你这监察院提督，该是怎样的信任啊！”叶蓁蓁说着，神色吃味。
监察院执掌内廷，监察百官，并掌管京畿三大营，京城安防亦在其掌握之中，只不曾想，后宫这等女人之事，赵琰都交给了霍承煜。
霍承煜瞥了她一眼，嗔道：“后宫前朝本为一体，我又不是男人，协理六宫也说得过去了。”
“谁说你不是男人的？”叶蓁蓁闻言便怒上心头，在他大腿上重重掐了一下，“早说了勿要说这等言语，怎的又来了？！”
“啊……”他吃痛之下身子便颤抖着，“你手劲儿怎的这般大？”
“还说不说了？”叶蓁蓁秀丽面容上仍带着怒色，“以后说一次我掐你一次！”
“好啦，我错了，以后再不说了，”霍承煜低垂着头，却是撒起娇来，“我是你的男人呀！”
“这还差不多。”叶蓁蓁喜欢听他撒娇，亦喜欢他求原谅时乖顺的模样。
霍承煜英俊面容上便露出了喜色，只忽地想起什么，神色又平静下来，“还有件事，柳晏和之妻裴月芝，也就是礼部尚书裴慎之女，不久前在柳州病逝了。”
“什么？”叶蓁蓁闻言，便难以置信，“她还未及双十年华，这般年轻，怎就去世了？”
这位裴尚书家的千金，叶蓁蓁与她并不曾见过几面，只因她是上官皇后的嫡亲表妹，在皇后的言语里，这位裴家表妹相貌姣好、冰雪聪明，且自幼文采斐然，是位容貌才情俱佳的女子，表姐妹二人自幼感情甚笃。
“柳州山高水远，气候与京城自是大不相同，裴小姐自幼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何曾受过这般搓磨？她在同柳晏和去往柳州的路上就病了的，到了那边也一直断断续续不见好，她去世时……”说到这里，霍承煜停顿了片刻，对于与己无关之人他素来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眼下却也有些唏嘘，“她去世时，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哎……”叶蓁蓁闻言，不禁一声长叹，“多好的一个女子啊，才貌双全，只因爱错亦嫁错了人，如花韶华便香消玉殒。”
她说完，似又意识到什么，“皇后娘娘眼下还不知晓此事吧？她沉浸在丧子之痛里，如何能接受表妹在遥远异乡去世、一尸两命的打击？”
“对，她眼下还不知晓，圣上已命人通知了她母家亲眷，亦在宫里封锁了消息，眼下不能叫她知晓此事，若有人放出消息叫她知晓了，不论是谁，定严惩不贷！”霍承煜沉声道。
叶蓁蓁这便长舒一口气，暂且放下心来。
翌日一早，霍承煜便回了宫里当值，叶蓁蓁亦去了长乐宫，拜会皇后。
眼下霍承煜在六宫巡视，监察院有霍满守着，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立时通知他。
阳春三月，微风拂面，后宫亦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一如宫里那些不同品级的女人，千娇百媚，争奇斗艳，明里暗里争的不仅是君王宠爱，更是前程。
霍承煜行至芳华殿时，尚隔着一段距离，便听闻殿内传来女人的怒骂声：“贱婢，是要烫死本宫吗？！”
“娘娘恕罪，恕罪……”侍女的求饶声传来，紧接着便是惨叫声。
霍承煜闻声，便领着两名番子向殿内行去。芳华殿，是刘端妃的寝殿，而这刘端妃本是皇后上官静娴当年嫁入王府时的陪嫁侍女，在上官静娴怀着长公主时，由她引荐适才得了当时还是晋王的赵琰青眼。
得宠这些年她先后诞下了大皇子和三皇子，赵琰的四个皇子里便有两个由她所出，故而她出身虽不高，这些年却因母凭子贵，越发恃宠而骄。
“哟，什么风竟把霍提督吹来了？”女人见霍承煜领着番子就这般闯了进来，惊惧之下便从榻上坐起，只面上仍强装镇静，闪烁的眼神却显示她心下慌张。
她今日着一身正红色交领袄裙，外衫上还绣着七色凤纹。众所周知，在后宫只有一位女子衣衫上可绣凤纹，那便是皇后。刘端妃此举，无疑是在向皇后挑衅。
她本算不得十分貌美，只一双眸子却似含着秋波，盈盈秋水，楚楚动人，且恰恰因着出身不高，善于放低姿态讨好君王，故曾一度很得赵琰欢心。只如今位分高了，又对宫女内侍多番苛待，便是原本人畜无害的面容亦多了几分刻薄，相由心生。她眼下，正命令两名内侍摁住适才“冲撞”她的宫女，已然打了她几个板子。
“宫妃不可对内侍宫婢动用私刑，端妃娘娘先入王府、又走到这深宫内院里，至今已有八载了吧，难道不知晓这规矩么？”一身黑色鎏金蟒袍的男人面色如霜，漆黑眸子直直望向刘端妃这边，语气虽和缓，却叫她不寒而栗。
“霍提督，这贱婢不懂规矩，冲撞了本宫，难道不该教训么？！”刘端妃却是理不直，气也壮。
霍承煜根本无心，亦懒得去询问这宫女究竟犯了何错，因刘端妃苛待下人不是一日两日了，且观适才这架势，他便猜到不过是这宫女泡的茶烫了些，便惹来这通杖刑，“便是要教训，也该由皇后娘娘定夺，轮不到你来，”他冷声道，英俊面容染着阴寒，“停手！”
三名按住这宫女及打她板子的内侍，在他的威压下便立刻停下了动作。
“霍承煜，你身为监察院提督，后宫之事什么时候也由得你置喙了？”刘端妃见状，便怒从心起。
“你一介宫妃都敢穿绣着凤纹的正红衣衫冲撞中宫，本督怎的不能置喙后宫之事了？”霍承煜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映着暗红唇色愈发阴狠凌厉，“来人，将她这身衫子扒下来！”
“是！”两名番子便上前，一人按住刘端妃，一人便动手扒她外衫。
“霍承煜！你是不是要反了天了？本宫是两位皇子的生母，为陛下诞育皇嗣，绵延血脉，功不可没！你一介阉人，竟敢如此折辱皇子之母，不要命了吗？！”刘端妃怒气上涌，一时竟口不择言起来。
“不要命？真是笑话，本督走到如今这位置，命是自己给的，”霍承煜冷声道，便示意番子，“掌嘴！”
监察院番子大都是习武之人，这几巴掌下去，便是惨叫连连，刘端妃的脸霎时红肿一片，外衫亦被顺势扒去，殿内便只余女人的叫唤和哭喊声。
“背主求荣之人，千夫所指，今日本督已是仁慈，望娘娘好自为之，再有下次，就不只是这般隔靴搔痒了。”霍承煜沉声道，眸光如剑，便同两名番子一道离开了芳华殿。
刘端妃满含泪水的眸中，渐渐染上了恨意。
却说这边
长乐宫里，上官静娴正斜斜倚靠在榻上，秀丽面容已毫无血色，深黑的眼圈，浮肿的眼皮，显示着她已然几日几夜不曾合眼，且眼下，泪水仍在止不住地流淌。
“娴娘，我们还有泠儿，她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见不得你如此难过的！”赵琰伸手拥住她，任由她在怀里啜泣起来，时至今日，他才意识到自己亏欠这位结发妻实在太多。
他所说的泠儿，便是他们的女儿，也是本朝长公主赵泠，如今七岁。
上官静娴此刻已然泪如雨下，“娴娘”，赵琰已然许久不曾这般唤过她了。自从赵琰坐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她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夫妻二人便始终相敬如宾，后宫的女人一日日多起来，旁人都言，身为皇后要端庄大度，不可妒不可怨，她的苦，又有几人知晓？
“我们的济儿，还会回来的，相信我！”赵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你好好养身子，我们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自四皇子薨逝，赵琰便一直宿在长乐宫陪伴她，半步不曾离开过。便是宫人们见了，无不感叹一句少年夫妻情深意笃，当今圣上是个重情义之人，可谁又能想到，皇后这几日得到的关切爱护，却是亲子夭折换来的。
皇子夭折，后宫里也不太平。而情深总在伤心后，孩子没了，皇上才知道心疼皇后了，唏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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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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