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叫‘又’啊？我有哪一次忘了你不成？”李知稹把特意提过来的点心递到小乌栖手里，牵着他往院中的小桌子边去。
小乌栖道：“有，在山下的时候……”
“行了行了！掌门来检查你的功课，没功夫听你那些无关紧要的胡说八道。”被忽略的庄凊酸溜溜打断小乌栖的话，肉眼可见的不高兴。
小乌栖讪讪喊了一声“师兄”，闭了嘴。
李知稹皱眉道：“庄凊，别这样。”
自从小乌栖在练功这事上把庄凊气得够呛，庄凊再也没法当着掌门的面对这小子客气。
庄凊哼道：“这小子练功磨蹭，没个把时辰都进不去状态，闲话少说吧。”
眼见庄师兄火冒三丈，小乌栖知趣地抽回手，连忙后退好几步，“我现在开始。”
小乌栖沉心静气将这些日子所学一一展示出来。
一套套动作流畅有力收放自如，小乌栖虽尚未修习法术，但招招式式间气势已成。
周遭草木翕动，灵气缓缓漂浮，空中闪烁出无数闪亮的碎灵，犹如天上的星河。
李知稹的双眸被眼前这幅灿烂浩瀚的星河图填满。
小乌栖踢起一边的木剑，将昨晚庄凊才教了他一遍的剑法再次挥舞而起。
雪白的剑气宛若游龙腾空，将尚且瘦小却灵动至极的身影护在其中。
月色莹莹，惊鸿照影。
待小乌栖落下最后一招后将滚烫的视线递向李知稹，两人的目光在夜空中相撞，犹如火树银花炸了满天。
“练得好！”李知稹开怀大笑，情不自禁鼓掌。
没听见身边人附和，李知稹立马偏头夸道：“教得好！”
庄凊脸色爬满可怕的黑气，丝毫没听见掌门的话，
李知稹挑眉扒拉他一下，笑道：“跟你说话呢。”
庄凊后知后觉，垂眸敛去狠气，冷冷“嗯”了一声。
“……”李知稹无奈笑笑，招招手让小乌栖过来。
小乌栖满头大汗，心跳在耳边砰砰作响，他跑到掌门身边时，下意识朝庄凊瞥了一眼。
压根不敢看清，小乌栖匆匆收回了视线。
李知稹拿起干净帕子给小乌栖擦汗，柔声道：“累不累？”
小乌栖喘着气摇摇头：“不累。”
站在一旁几乎要变成黑罗刹的庄凊扫来一道森冷的目光。
小乌栖目不斜视，欢快上扬的嘴角却有预感似的低了几个度。
完蛋，庄师兄要被气死了。
晚上李知稹拉着小乌栖问东问西，庄凊不耐烦地打断两次未果后，小乌栖为了今后能在庄师兄手里活下来，拿出非比寻常的意志恋恋不舍地把掌门送走了。
小乌栖眼巴巴望着掌门和庄师兄并肩离去，两个高挑又气质截然不同的背影渐渐隐没在林间小道。
若是有一天，他也能如此这般站在掌门身边就好了。
哪怕不能并肩同行，默默跟在掌门身后半步距离也好。
小乌栖夜晚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成了掌门的左膀右臂，就像庄师兄那样，可以成日跟在掌门身边，替掌门干干琐碎事。
随后掌门会温柔十足地拿着帕子给他擦擦莫须有的汗，问他累不累，而他总是忍不住甜滋滋地笑起来，摇头说……
“不累……”小乌栖甜滋滋地说着梦话，迷迷糊糊间抹了脸，好似真有汗似的，湿漉漉的。
小乌栖恍恍惚惚睁开眼，简朴干净的竹屋内景渐渐出现在眼前，窗外天空清明，院子有几只正在啄食的麻雀。
原来是梦……
小乌栖半爬起来盯着枕头上的口水渍发了会呆，木头木脑洗漱后又如往常一般跑去学堂了。
生活一如既往，但某个念头在心里发了芽，芽苗抽枝散叶日复一日地长大，挠得心里痒痒。
这一年上元节，小乌栖在花灯里写了三句话。
一愿小月姐姐和伯伯婶婶身体康健。
二愿与掌门常相见、常相伴。
三愿庄师兄诸事顺意，心平气和，少发脾气——最后那句被两条细线划去了。
每年上元节弟子们会在山腰的空谷溪里放花灯，算作一个好寓意。
长长的花灯顺着溪水蜿蜒而下，五彩缤纷铺了半山，煞是好看。
只不过花灯堆积在下游便成了个麻烦，若是将这些寄予美好祝愿的花灯随便找个地方处理了，仿佛辜负了弟子们的一片心意。
所以李知稹会偷偷安排人将它们收集起来，若有他力所能及可以帮助实现的愿望，他便尽力为之，如其所愿。
他曾见过小乌栖的花灯——但这种求掌门相伴的愿望实在古怪。
可惜那时他没找到署名，无缘得知背后是何方神圣。庄凊瞥了一眼内容，黑着脸把纸揉成一团，也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
时空里的李知稹通过小乌栖记忆的河流，勾起了脑海深处那点回忆——其实往后几年，在他闭关之前，每一次他都会发现一盏载着与他相关但未署名的花灯。
一次的偶然机会，李知稹看见了小乌栖的字，这才明白那花灯的主人原来近在眼前。
只不过这种事情当面说出来尴尬，李知稹只好佯作不知，闭口不谈。
再后来……他不看花灯了，渐渐也把这事给忘了。
苍白虚无的时空里，李知稹眼前的画面匆匆来匆匆去，他抬手轻轻落在画面中小乌栖的头顶，可他如虚晃晃的幽灵，无声无息又飞速地在小乌栖的记忆中流逝。
一抹粉色的灵痕轻柔地缠上李知稹的手指，克制而眷恋地流入他的掌心。
李知稹托起掌心打量这抹粉色渐渐聚集长大，颜色由浅变深，被它触过的地方莫名火烧似的滚烫起来。
李知稹心中没来由的不安，既然最初他能与过去接触，为何如今他只能被困在虚无的空间中？
乌栖费尽心思将他带到这里来，难道只是让他看看自己的成长经历？
“啊！”
正出神的小乌栖被庄凊打了一棍子，他没忍住喊出声，把时空中李知稹的注意也吸引过去。
庄凊一手撑腰，一手用树杈子指着小乌栖教训道：“练功练功！还敢跑神！教你心法前怎么强调的！”
小乌栖轻轻揉着大腿上又疼又痒的地方，垂头喃喃道：“清心静气，摈弃杂念……”
庄凊居高临下瞪着他，不耐烦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能有杂念。”
小乌栖一副蔫了吧唧心不在焉的模样。
庄凊本就烦得教他，可这小子今夜还不认真，他火气蹭蹭冒上来，便让小乌栖伸出手，用树杈子狠狠在上面抽了几下。
见到这番场景，李知稹下意识想将小乌栖拉到自己身后，可他的手在触到小乌栖的那一刻，依旧从小小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他抓了个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所处的时空相异。
李知稹大为不悦，不死心般又朝庄凊手里那根秃了皮的树杈子抓去，也不知怎么的，刹那间一阵猛烈的白光晃起来，李知稹痛苦地闭了眼，等再次睁开时，虚无的空间消失了，他已然置身于竹林小院中。
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庄凊手中的树杈子莫名崩断成两截，轻飘飘落在地上。
李知稹连忙上前，要将庄凊推开，可他又一次抓了个空——他还是碰不到他们！
他们也看不见李知稹，甚至发觉不了另外一人在场的气息。
李知稹垂眸盯着小乌栖红肿发抖的手，责备地瞪了一眼庄凊，随后蹲下来将手轻轻附在那只小手上试图输出灵力。
小乌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怎的，心里莫名涌上无数委屈，眼睛酸得不行，很快掉出了眼泪。
庄凊沉默一阵，把断杈子往地上一扔，他动手打人是想报复曾经小乌栖骗他折腾他这事，可他自认为有分寸，以前更重的手他都下过，那时也见把人打哭。
小乌栖一声不吭，两串泪珠在水亮的月色下格外明显，庄凊头一次见他这模样，原本的火气反倒乱了阵脚似的，变成不知所措了。
不过安慰人这种事庄凊压根做不出来，他便皱着眉，生硬道：“练心法时走神是大忌！稍有不慎丢了小命算你活该，万一走火入魔误伤旁人，那你便是罪该万死！打你几下还哭上了，真是越发娇气！”
小乌栖咬着下唇忍了忍，终于将喉咙里的撕裂感压下去，才哑声道：“师兄教训得是，我记住了。”
李知稹轻轻抬起手，发现那只小手的伤并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心里难免有些窝火，他低声念着法咒，无数惨白的灵力如狂风巨浪般涌现，将他和小乌栖包围其中。
不过一切对另外两人来说，却只是绵长细腻的夜风轻轻从周身扫过。
庄凊哼了一声，顿了顿才问：“你方才想什么？”
小乌栖用手背抹去下巴上挂的眼泪，盯着脚边在夜风中翻身的竹叶，轻声道：“柳长老说明日是端午，可以休息一日，不用去上学。”
没了下文，庄凊的粗眉又重重挤在一起，冷笑道：“所以呢！想偷懒！练功都无所谓了！”
“师兄，我知道错了。”小乌栖终于抬起通红水莹的眸子看了庄凊一眼，“我…我听说，明日可以下山，师兄，我也可以下山吗？我保证明日落下的功课今后加倍补上！我可不可以…去山下，半天就行，我想去给家人寄一封信！”
庄凊清楚小乌栖压根没家人，只当这小子想下山玩才编谎话，摇头道：“不行，门中有规定，年不足十二的弟子若非家人接送不可独自下山，哪怕师长同意，也需由十六岁以上的弟子陪同——是你家人来接你？还是哪位师兄姐肯带你下去啊？”
小乌栖纠正他：“我十三岁了。”
“是么？”庄凊意味不明地打量小乌栖，嗤笑一声，“就你这小个子，谁信？”
“……”小乌栖失落非常，“明日是我的生辰。”
闻言，庄凊弯下腰与小乌栖视线相平，但眼神里的讥讽却更为明显。
“你连自己几岁都搞不清楚，还知道自己的生辰？”庄凊冷着脸，眼神凶戾，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小小年纪，满嘴谎话，果然是天生劣性。”
庄凊的话里有股狠劲，小乌栖被他的眼神吓得呆在原地，不敢再说了。
李知稹也从未见过庄凊这幅模样，简直陌生得像是被什么玩意附身了一样。
突然某个隐秘的念头在脑海中乍现，李知稹想起了小乌栖在松山派的档案，那是庄凊亲手办的。
[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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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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