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簪子上有皇家印记,就算当铺都不会收,你还想换钱?”安娘十分不屑,“不如让我毁了它替你泄愤,也算这簪子死得其所。”
林砚握着金簪的手暗暗一紧,“即使不能换钱,这簪子也不能毁。”
“为何?”安娘越发不解,林砚除了阁中事务,素来不将其他人和物放在眼里,今日却屡屡护着一支簪子。
林砚倚在床头,指了指方才被他放在一边的精致瓷瓶,“那萧韶今日恢复清醒后,眼底分明闪过一丝愧意,故而将这瓶回春给了我。”
“回春是什么?”岑路好奇地想要上前,“听名字像一种草药。”
“这是回春?”安娘一把拿起瓷瓶,面露惊艳,“回春是仅供大周皇室使用的御药,只我知道的成分就有黄精,千年人参、灵芝、鹿茸等珍稀草药,听说—颗便值千金。”
林砚眸光深邃,“我方才已经看过,这瓶中足有三颗。”
即使安娘见多识广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有三颗?”
岑路憨笑着摸了摸头,“那这萧韶人还怪好的勒。”
林砚将金簪放入床头的暗柜中,苍白的唇边似有笑意:“看似凶狠,实则心软的很。”
安娘没好气地将瓷瓶朝林砚丢去,被他一把接住,不由冷道:“萧韶把你伤成这样,不过是给了你三颗回春,就成面冷心软了?”
林砚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伤处,没有答话。
“即使她面冷心软,和簪子又有何关系?”
“萧韶以后若是再看见这簪子,便会想起今日所为,心底的愧疚是否会再次涌来?”
“她今日能因为愧疚赠我回春,若再有下次、下下次,也许——”林砚唇畔再次扬起一抹无法琢磨的弧度,“我就有机会进入公主府的宝库。”
安娘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利用萧韶的……愧疚?”
安娘和岑路同时陷入沉思,待两人回过神时,林砚已然换上一身干净衣衫,目光沉静,已然看不出丝毫受伤迹象。
林砚靠在床头微微一笑,如同暗夜开出的曼陀花,诱惑却散发着致命的毒素,“公主府宝库机关复杂守卫重重,要想查探当年沈家宝物下落,必须要让萧韶自己打开。”
夜风骤起,吹的烛火不安地摇曳,安娘心底莫名升出一股寒意,林砚这般冷静地算计旁人感情,竟比她预料中成长的更快。
岑路却在一旁连连点头,“少主所言在理,天苟的身手在帮众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却在宝库中失手被擒,这里面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机关,所以还是让萧韶自己打开来的稳妥。”
林砚已然思定:“岑路,命人暗中散布消息,就说我浑身是血的被公主府送回青云楼,至于五日后的曲江诗会,你……”
夜色寂静,唯有林砚沉冷的嗓音如同神谕。
“是,少主!”岑路从未像此刻这般兴奋,少主以身入局,计策环环相扣,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事成。
安娘冷冷坐回椅中,嘲讽道:“岑路你这是在激动什么?这计策不论成功与否,受伤的不都还是林砚。”
毕竟相处了七年,安娘担忧的视线透过衣衫,落在林砚伤了的左肩,和那没有丝毫血色的苍白脸庞上。
视线相接,林砚指尖微微颤动,伤处明明早已止血却似乎比白日里更疼,就连被萧韶触碰过的地方也在隐隐发烫。
他将目光转向床边烛台,明亮的烛光里是火焰在不住跳动、燃烧。
直到眼睛开始胀痛,林砚才终于转回身,对上安娘既担忧又不认同的目光,冷静道:“安师父是知道的,恩公的命令没有人能违背。”
想到那位深居简出却掌控一切的九霄阁阁主,明明屋内烛火正明,三人却凭空感到一阵刺骨凉意。
*
辰正时分,春日暖阳映照窗棂,白色的龙涎香雾气自角落的博山炉中幽幽传出,让人心神安定。
萧韶缓缓睁开了眼。
她习惯性地伸手按压太阳穴,手指却僵在了半空——
她的脑袋竟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清醒和舒适。
没有任何以往晨起后的胀痛晕眩,像是站在春日花香四溢的曲江园里,舒服到让她想要长啸一声。
萧韶坐起身来,皙白的手指挑开幔帐,外间的婢子听得响动鱼贯入内伺候洗漱,明月熟练地卷起流光纱做成的幔帐,从泡着新鲜玫瑰花瓣的水盆中拿起棉帕,轻轻拧干后恭敬地递给萧韶。
冰凉沁润的棉帕覆在脸上,昨日发生的一切如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
元景哥哥再次爽约了……
萧韶将头埋在棉帕中,让凉意一点一点侵入肌肤。
元景哥哥曾经对她很好、很好。
永兴五年,绥室衰微,天下群雄并起,萧家也占据朔州自立为王,虽比不上杨李两家势大却也不容小觑。后来绥天子命众诸侯国派质子入西京为质,众诸侯心思各异,却无人愿做第一个违命之人。强势的诸侯从宗室里随便挑了个庶子便送入京城,萧家却不行。
而她只有一个大哥。
爹娘对外称大哥病重,便将年仅八岁的她送到了西京,她在入京的马车上哭了整整七日,却丝毫不能改变自己的结局。
萧家本就势弱又被中原诸侯视作蛮夷,初到京城便受尽苛待和冷眼。
那年冬日,绥朝最受宠的五皇子逼她跳下早已结冰的湖面去抓鱼。她虽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却也绝对无法在那么冷的湖水里抓住一条滑不溜秋的鱼。
温度一点一点从四肢溜走,她想要上岸,可只要一露头就会被五皇子的钉耙打中,就在她冻到快要失去知觉时,一抹苍青色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帘。
哪怕视线早已模糊,这个身影却是无比清晰。一袭青色长衫腰环玉佩,脸上犹有稚气,一双眼眸却温润的好似山间暖泉,又带着浓郁的书卷清气。
他救了她。
王家是百年世家,即使是皇室也要卖其几分面子,那日她终于被送回了屋中,随后他还送来了新的炭火。
多亏了元景哥哥的照拂,她的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甚至有了元景哥哥的陪伴,三年艰难的质子时期,也变得不那么难熬。
棉帕已经被她体温蒸热,萧韶终于从回忆中脱离。
明月接过萧韶用毕的锦帕,一边洗净一边嘟嘴道:“昨日您没带明月去,回来就一觉睡到现在,可担心死我了。还好杜太医说您无事,属下等这才放下心来,否则昨晚我定要冲到王府把那王玄微狠狠揍上一顿,让他知道得罪殿下的后果!”
“萧明月!”萧韶被明月说的脑壳疼,一时斥了她的全名,当年举国战乱,她收养四人后不仅给他们分别取了名,还让他们同姓萧。
明月立刻噤了声,朝门外走去。
萧韶这才得以安静地洗漱更衣,最后坐在床边的青丝竹编玲珑长榻上,准备用早膳。
往日早膳她基本吃不下什么东西,不想今日胃口倒是不错。她正慢慢喝着一碗八宝莲子羹,明月领着一名略显佝偻的精瘦老者进入内室,老者身后跟着一名年轻药童手提药箱,正是宫中医术最精湛的杜太医。
婢女端来软凳放在榻边,杜太医坐下后拿出一块白绸,恭谨道:“殿下,容臣替您把下脉。”
“有劳杜太医了。”萧韶语气很是温和,杜太医在前绥时便是太医署的医正,这几年来一直在替她调养身体,压制疯病。
可不过是一次寻常的请脉,今日搭脉的时间却明显长过往日,萧韶不顾把脉时不言语的规矩,径直问道:“杜太医,本宫身子可是有哪里不妥?”
杜太医这才如梦初醒般收回手,沉吟道:“殿下每每受刺激发病后,即使当时设法压抑住了,事后臣把脉时总会把出沉脉,即脉象沉滞,明明是宽阔江河却总有暗礁阻拦不得畅通。”
“杜太医,殿下是问您今日脉象如何?”明月素来急躁,见杜太医半天没说到要点,实在忍耐不住出声催促。
杜太医仔细观察萧韶面色,混浊的眼眸中异色连连,“今日殿下脉象沉稳有力,如汪洋大海般通畅无阻,似乎看不出发病痕迹。”
明月歪了歪头,问道:“也就是说殿下十分健康?”
杜太医抚须颔首:“正是如此!不知殿下此次是如何压抑病情的?”
压抑?
萧韶双眉微微一挑,昨日马车中的情景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我也正想问呢,”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十分爽朗的女子嗓音,“本来担心你又会郁结于心,不想今日精神倒是如此好。”
来人一身烟霞色蹙金绣罗裙,鬓边步摇坠着红色的流苏,用手中团扇径直掀开竹帘走了进来,萧韶毫不意外地微微一笑,“京中都说容家小姐最是娴静,怎么如此会打趣人。”
她和京中贵女素来脾气不合,唯独一个容婉性子爽快,成为了朋友。
容婉轻车熟路地在她对面坐下,“娴静什么的还不都是装出来的,本以为你又会难过几日,不过看你此刻这模样,我总算是放心了。”
萧韶往窗外望去,意料之中地看到一个身穿赭石色侍卫服的挺拔身影静静站在院中,笑着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你还是不愿意搭理沈妄?”
“谁让他不肯教我习武。”容婉没好气地轻斥一声,容家是兵戎世家,大哥和父亲一身好武艺都曾上阵带兵打仗,可却不准她习武,她央求沈妄偷偷教她,沈妄却说他也不能违背父亲的命令。
“但是只要不违背容相命令,你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若是元景哥哥对她,能有沈妄对容婉一半好,她怕是做梦都能笑出来。
“那也只是因为服从我爹的命令,要说顺从那也是对我爹。”
萧韶笑着摇头,她可不这样认为,是容婉自己身在局中看不清楚。
“不说他了,快告诉我,昨日都发生了什么?”容婉兴致勃勃地打听,“我可是都听说了,你昨日在青云楼大发雷霆,最后还将一个年轻男子浑身是血的送回青云楼。”
此话一出,明月也不着痕迹地朝两人处挪了一步,昨夜之事她虽问过晴雪姐姐,却终究没有殿下亲口讲述来的真实。
“昨日有个少年从青云楼坠落,砸中我的马车,那个少年和元景哥哥十分相像,正好本宫心情不好,顺手用簪子扎了那少年几下。”
想到刺目的鲜血在白衣上绽放,想到林砚隐忍着痛楚的温驯模样,萧韶蓦地扬唇一笑,“没想到扎完后身子竟意外的畅快。”
“还能这样?”容婉有些震惊,难怪传闻中那少年会浑身是血。
杜太医头一次有些把握不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堵不如疏,将情绪压抑不如尽数释放……”
容婉想到什么顿时哑然失笑,“那总不能以后你每次犯病都扎那少年几下吧。”
萧韶微微挑眉,理直气壮:“这有何不可。”
只要给足筹码,这天下愿意入公主府的大有人在。只是……若都是像那云生一样,她不过稍微冷脸便怕的发抖,也无甚趣味。
萧韶不禁再次看向窗外,那道劲瘦的修长身影依旧一动不动地面朝屋内,尽职尽责地守护他的小姐,忍不住叹道:“若是沈妄,便是被你扎成筛子也不会反抗一下。”
晴雪、明月、行风等四人都是她在乱世中救下的孤儿,虽然都对她忠心耿耿,可终究和沈妄对容婉不同。
容婉笑着一把握住她的手,嗔道:“你今日做甚老是提沈妄?你若是看上他了,我便把他留你府上,左右我一看到他就烦心。”
萧韶自然不会当真,“你也就是在气头上方才这般说。”
容婉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温声安慰:“你莫要心急,四日后便是曲江诗会,今年是玉妃主办,她是王玄微的长姐,无论如何你的元景哥哥都会参加,只要你和他见了面,还有什么是说不开的?”
说着轻笑一声:“毕竟就我们乐真这一颦一笑,男子见了都会移不开眼的。”
萧韶深深吐出一口气,难道如今她能吸引元景哥哥的,只有这副皮囊了么……
可即使如此心中也不免也升出一股期待,只要见到元景哥哥,她总能让他理解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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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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