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恍若未觉。她专注地盯着炭炉,直到炭火烧旺,发出稳定的红光。陈伯也颤巍巍地捧着一个积满灰尘的小醋坛子和一卷还算干净的细麻布回来了。
“多谢陈伯。”沈青梧接过东西,将麻布展开放在一旁。她抱起醋坛子,走到炭炉边,毫不犹豫地将里面深褐色的、散发着浓烈酸涩气味的陈醋,缓缓倒进了炭火正旺的炉子里!
“滋啦——!”
刺耳的声响伴随着大量酸涩呛人的白烟猛地升腾而起!浓烈的白雾瞬间弥漫开来,充满了大半个义庄堂屋,浓得化不开。视线被彻底遮蔽,连近在咫尺的油灯光芒都变得模糊不清。
“咳咳咳!搞什么鬼?!”王虎猝不及防,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另外两个衙役也捂着口鼻,一边咳嗽一边慌乱地挥着手臂驱散烟雾。
“沈青梧!你干什么!”王虎一边咳一边怒吼。
烟雾中,只传来沈青梧同样带着咳嗽的、略显急促的声音:“对不住王捕头!醋倒多了!这炉子太潮,想烧旺点去去湿气……”
趁着这混乱的白烟屏障,沈青梧的身影如同融入雾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闪到了停尸板旁。浓雾是最好的掩护。她动作快如闪电,一手迅速探入怀中,取出那个装了淤泥样本的竹筒,另一只手已经精准地按在了女尸周莺莺的耳廓上。
指尖探入冰冷的耳道深处,凭着之前的记忆和精准的触感,她再次刮取了一点点内壁残留的、与指甲缝河泥明显不同的淤泥样本!动作迅捷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刮取完成,立刻将样本塞入竹筒,盖紧,重新藏好。整个过程,在呛人的浓烟和衙役们混乱的咳嗽咒骂声中,不过短短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当浓烟渐渐被穿堂风吹散一些,能勉强视物时,王虎等人看到的,只是沈青梧捂着口鼻,站在炭炉边,被烟呛得微微弯腰咳嗽的模样。停尸板上的尸体,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混账东西!想熏死老子吗?!”王虎抹着被熏出来的眼泪,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把推开沈青梧,“滚一边去!再敢耍花样,老子现在就办了你!”
沈青梧被推得踉跄一步,低垂着眼,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顺从地退到墙边,依旧是那副沉默隐忍的样子。
王虎骂骂咧咧地检查了一下炭炉,确认没什么异常,又瞪了沈青梧几眼,这才气哼哼地带着人回到门口守着。
样本到手。沈青梧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隔着粗布衣衫,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那小小竹筒的存在。冰冷的触感,却像是握住了唯一的火种。周莺莺的死绝非意外。指甲缝的金箔,耳道深处的林地腐泥,县尉赵德彪反常的暴怒压制,还有那枚如跗骨之蛆般带着死亡警告的血色金箔……都指向一个方向——谋杀。
而突破口,或许就在周莺莺生前最亲近的人身上。
雨,终于变成了连绵的细雨,天色也透出一点灰蒙蒙的亮光。义庄的门被推开,王虎派去周家报信的衙役回来了。
“头儿,周家那边……”衙役脸色有些古怪,凑到王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虎听着,眉头先是皱紧,随即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烦躁:“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儿夜里,周小姐出事前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吧。”衙役回道,“说是失足掉进自家后院的水井里淹死了。周家觉得晦气,加上小姐又出了事,就草草埋了。这会儿周家正乱着呢。”
沈青梧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淹死”、“水井”这几个字眼。周莺莺的贴身婢女,在她出嫁前夜“失足”落井身亡?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她的心脏猛地一沉。
王虎烦躁地挥挥手:“死了就死了!一个丫鬟,值当什么!晦气!”他显然没把这当回事,只想赶紧处理完周莺莺的尸体结案。
沈青梧却知道,那个叫小莲的婢女,很可能是关键!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她必须去周家!必须找到小莲的埋骨之处!直觉告诉她,那口后院的水井,或者小莲匆匆埋葬的地点,可能会留下至关重要的线索。
“王捕头,”沈青梧走上前,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死者周莺莺的贴身婢女小莲昨夜身亡,此事与周小姐之死或有牵连。按律,凡涉及命案相关者异常死亡,仵作有权复验其尸,查明死因。”
王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指着沈青梧的鼻子:“沈青梧!你还没完了是吧?!一个贱婢死了,跟主子落水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一个贱籍学徒去验?县尉大人的话你当耳旁风了?!”
“律法如此。”沈青梧只是平静地吐出四个字,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王虎喷火的眼睛。
“你!”王虎气得脸色铁青,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刀。
僵持间,一个衙役匆匆跑进来:“头儿!大理寺……大理寺来人了!就在外面!”
“什么?”王虎一惊,按在刀柄上的手下意识松开了。大理寺?那可是掌管天下刑狱的顶级衙门!怎么会惊动他们?
沈青梧心中也是一凛。大理寺?来得太巧了!是冲着周莺莺的案子?还是……那枚带血金箔背后的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藏于怀中的验骨刀刀柄上。冰冷的刀身,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王虎不敢怠慢,狠狠瞪了沈青梧一眼:“你给我老实待着!”说完,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小跑着迎了出去。
沈青梧站在原地,目光透过义庄敞开的门,望向外面细密的雨帘。大理寺……是敌?是友?无论如何,小莲这条线,她必须查下去!
周府坐落在西街深处,高墙深院,朱漆大门紧闭。往日里绸缎庄生意兴隆,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的景象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压抑。门前悬挂着惨白的灯笼,在细雨中微微摇晃,透着一股丧家的凄惶。
王虎带着沈青梧和两个衙役站在周府气派的朱漆大门前,雨水顺着他们的斗笠边缘滴落。通报的门房进去许久,才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不耐烦。
“王捕头,”管家敷衍地拱了拱手,语气冷淡,“我家老爷夫人悲痛欲绝,实在不便见客。小姐的事,县衙不是已有定论了吗?至于那个不成器的婢女小莲,昨夜失足落井,也是她命该如此,尸身已经埋了,实在没什么可查的。诸位请回吧。”他挥挥手,就要关门。
“慢着!”王虎上前一步,挡住门,脸上挤出几分强硬,“大理寺的大人已经过问此案!我等奉命核查一切相关人等!那婢女小莲既是周小姐贴身之人,死得蹊跷,必须开棺验尸!这是律法!周家难道想违抗大理寺的命令不成?”他抬出了大理寺的名头。
管家脸色一变,眼神闪烁了一下。大理寺的名头显然让他忌惮。他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王捕头,不是我们不通融。实在是……小莲那丫头死得不体面,又是淹死的,埋得也仓促,这再挖出来……怕冲撞了府里的贵人,更惹得老爷夫人伤心啊。况且,这人都埋了,还能验出什么?”
“验不验得出,验过才知道。”沈青梧清冷的声音响起。她从王虎身后走出,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苍白的脸上,更显得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若小莲确系失足落井,自当还周府一个清白,也免去无端猜疑。若另有隐情……”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平静语气下蕴含的力量,让管家心头莫名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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