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看着沈青梧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又看看一旁虎视眈眈的王虎,最终咬了咬牙:“罢了罢了!验就验!不过动作要快!也别惊动前院主子们!”他侧身让开,语气带着厌烦,“那丫头就埋在府里西北角花圃边上,新起的小土包就是!你们自己去!我让人带路!”他显然不想再多沾惹晦气,随便指了个缩在门廊下躲雨的小厮带路。
周府很大,庭院深深。带路的小厮缩着脖子,脚步匆匆,刻意避开主院的方向,在曲折的回廊和雨打芭蕉的庭院中穿行。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泥土的清新气息,却冲不散府邸深处隐隐传来的压抑哭声。沈青梧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的环境。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无不彰显着富商之家的气派,但这气派之下,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沉重的阴霾。
终于来到府邸最偏僻的西北角。这里靠近后墙,只有一片略显荒芜的小花圃,种着些寻常的月季和菊花,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花圃边缘,一个低矮的新土包格外显眼,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用几块破砖头随意压着,显得无比潦草和凄凉。
“就……就这儿了。”小厮指了指土包,声音有点发虚,眼神躲闪,“几位爷……你们……快些吧。”说完,他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赶紧缩到远处一个漏雨的亭子里去了。
“挖!”王虎没好气地命令两个衙役。他叉着腰站在雨里,一脸晦气。
衙役们不情不愿地拿起带来的铁锹,开始挖土。雨水让泥土变得松软粘腻,很快,一个小小的、用破草席卷裹着的尸体轮廓露了出来。一股混合着泥土和尸体浸泡后的特殊**气味弥漫开来。
沈青梧蹲下身,不顾泥泞。她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割开捆绑草席的草绳。当草席被掀开,小莲的尸体暴露在细雨之下。
同样是被水浸泡过的肿胀发白,但不同于周莺莺穿着完整的嫁衣,小莲只穿着一身半旧的粗布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她的头发散乱,脸上沾满泥污,双眼圆睁着,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凝固着巨大的惊恐。
沈青梧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寸寸扫过尸体。她掰开小莲紧握的拳头,指甲缝里同样塞满了淤泥。她仔细检查小莲的头部、颈部、四肢……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目光死死锁定在小莲的颈侧。
那里,在湿透的衣领掩盖下,靠近耳根后方,有一小块极其不显眼的皮肤颜色异常。不是水泡的苍白,也不是尸斑的青紫,而是一种……淡淡的、几乎与周围肤色融为一体的浅褐色印记,形状不规则,边缘有些模糊,像是不小心蹭到的污渍,又像是……
沈青梧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立刻俯下身,凑得更近,几乎贴着小莲冰冷的皮肤。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湿漉漉的头发,让那片印记完全暴露出来。冰冷的雨滴落在她的脖颈上,她却浑然不觉。
那不是污渍。
在异常敏锐的视觉下,那印记的细微纹路变得清晰起来——是几道极浅、却异常规则的、平行的压痕!非常轻微,若非她刻意寻找且目力惊人,几乎无法察觉。这绝不是落水挣扎或者井壁刮擦能形成的!这分明是……指压的痕迹!是有人从身后,用拇指和食指,死死扣住她颈侧要害(颈动脉窦)时留下的指痕!
扼杀!
小莲根本就不是失足落井!她是被人从背后扼住颈侧要害,瞬间致晕或致死,然后才被抛入井中的!那睁大的双眼,凝固的是死前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嗬……”沈青梧倒吸一口凉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尸体的**气息。她猛地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射向那个躲在亭子里的小厮!
那小厮原本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猝然对上沈青梧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啊!”地尖叫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转身就想跑!
“抓住他!”沈青梧厉喝出声!
王虎和两个衙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沈青梧,又看向那个惊慌失措想逃的小厮。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噗!”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淹没的闷响。
那个刚跑出两步的小厮,身体猛地一僵!他脸上的惊恐瞬间凝固,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双手徒劳地抓向自己的喉咙,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一缕暗红色的血线,顺着他捂着脖子的指缝间缓缓渗出。
紧接着,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口鼻之中猛地涌出大量紫黑色的、带着泡沫的污血!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亭子边缘冰冷的泥水里,四肢还在无意识地抽动,眼睛死死瞪着沈青梧的方向,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怨毒,然后,彻底不动了。
死了!
就在他们眼前!在沈青梧刚刚指出小莲死于扼杀的关键时刻!这个可能知道些什么的小厮,被灭口了!
王虎和两个衙役彻底惊呆了,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看着亭子边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沈青梧蹲在小莲的尸体旁,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滴落,砸在泥泞的地上。她的手指还按在小莲颈侧那致命的指痕上,感受着那冰冷僵硬的触感。亭子边小厮暴毙涌出的紫黑色污血,在雨水的冲刷下,如同一条蜿蜒的毒蛇,缓缓蔓延开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乌头毒!见血封喉!
凶手就在周府!而且一直在盯着他们!就在他们挖出小莲尸体、在她即将揭露扼杀真相的瞬间,果断出手,掐断了这条刚刚浮出水面的线索!
寒意,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刺骨,瞬间攫住了沈青梧的心脏。这不是简单的谋杀,这背后有一双无形而狠毒的手,在操控着一切,抹杀着一切可能暴露真相的痕迹!从周莺莺到小莲,再到眼前这个小厮……一条沾满鲜血的链条!
“鬼……有鬼啊!”一个衙役终于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死亡刺激,崩溃般地尖叫起来,手中的铁锹哐当一声掉在泥水里。
王虎也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手按在刀柄上,却抖得厉害。他看看亭子边小厮恐怖的死状,又看看花圃边草席裹着的小莲,最后目光落在蹲在尸体旁、浑身湿透却依旧冷静得可怕的沈青梧身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忌惮,还有一丝被卷入巨大漩涡的无措。
“头……头儿!怎么办?!”另一个衙役声音发颤。
王虎猛地回过神,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嘶哑着嗓子吼道:“慌什么!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离开!你!”他指着一个衙役,“立刻回衙门,禀报县尉大人!快!”他现在只想把眼前这烫手山芋和这个煞星一样的沈青梧,一起推给上头。
衙役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进雨幕。
沈青梧缓缓站起身。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只有胸腔里那团被血腥和阴谋点燃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她走到亭子边,不顾王虎警惕的目光,蹲下身仔细查看小厮的尸体。
口鼻涌出的紫黑污血,带着刺鼻的甜腥和淡淡的苦杏仁味。她掰开死者紧握的手,指甲缝里很干净。目光扫过死者脖颈,除了那致命的毒针入口(极细小的血点,位于颈侧动脉附近),别无他伤。毒发迅猛,毫无挣扎痕迹,显然是高手所为,一击毙命。
灭口干净利落。
她站起身,目光越过混乱的现场,投向周府深处那些影影绰绰、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阴森的楼阁。这深宅大院,每一片瓦,每一根梁,都仿佛浸透着无声的血。凶手就在这里,像一个幽灵,潜藏在华丽的帷幕之后。
“王捕头,”沈青梧的声音在雨声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小莲死于扼杀,绝非失足落井。此人,”她指向亭边的小厮尸体,“是被毒针灭口。凶手就在府内,且能迅速得知我们在此处验尸,必然身份不低,或有内应。请立刻封锁周府所有出口,盘查所有昨夜至今晨行踪不明、或能接触到后园井口及这片花圃的人!尤其是……”
她的话音未落,周府深处,靠近主院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充满恐惧的妇人尖叫声!那声音划破雨幕,凄厉得变了调,瞬间压过了所有的雨声!
“啊——!!莺莺!我的莺莺!鬼!有鬼啊——!”
是周夫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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