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那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雨幕笼罩下的周府。沈青梧瞳孔骤然收缩,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已如离弦之箭,朝着尖叫声传来的主院方向疾冲而去!湿透的粗布衣裤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却无法阻挡她此刻汹涌的决意。王虎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顾不上亭边那具尚在抽搐的小厮尸体和花圃旁草席裹着的小莲,骂了一声娘,招呼着仅剩的一个衙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追了上去。
主院的气氛比府邸其他地方更加凝滞,空气里漂浮着浓重的檀香和一种压抑的、近乎绝望的悲泣。雕梁画栋的回廊下,几个丫鬟婆子瑟缩着挤在一起,脸色惨白,眼神惊惶不定,如同惊弓之鸟。
尖叫是从周莺莺生前的闺房传出的。
沈青梧冲进那间弥漫着少女馨香与死亡气息的房间时,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周夫人瘫软在地,华丽的锦缎衣裙沾染了灰尘和散落的珠花,她头发散乱,双目圆睁,死死盯着房间角落梳妆台的方向,眼神空洞而充满极致恐惧,口中兀自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无意识的颤抖。两个年长些的嬷嬷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搀扶起她,脸上也满是惊惧。
“鬼……莺莺……我的莺莺回来了……她穿着湿透的红嫁衣……站在那里……血……好多血……”周夫人失神地呢喃着,手指神经质地指向梳妆台前的空处,仿佛那里真的站着一个无形的、滴着水的红衣鬼影。
沈青梧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周夫人指向的位置——梳妆台前的地面干干净净,只有几滴溅落的茶水渍。她的视线随即落在周夫人身上,精准地捕捉到异常:周夫人那宽大的云锦袖口在挣扎中被蹭起了一截,露出的手腕内侧,赫然印着几道清晰新鲜的、深紫色的指痕淤青!那绝不是恐惧挣扎时自己弄伤的痕迹,那是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带着极大力量钳制留下的痕迹!
有人强行控制过她!就在刚才!就在她发出尖叫之前!
沈青梧的心脏猛地一沉。凶手不仅杀人灭口,还在试图操控甚至恐吓周夫人!她立刻上前一步,不顾嬷嬷警惕的目光,蹲下身,动作看似在安抚,手指却极其迅捷地搭上了周夫人冰凉的手腕脉搏。脉象紊乱虚浮,带着惊悸过度的症状,但……沈青梧的鼻翼微微翕动,一股极其微弱、混杂在浓烈檀香和妇人脂粉气中的特殊气味被她异常敏锐的嗅觉捕捉到。
那是……曼陀罗花粉混合了少量朱砂的味道!
曼陀罗,致幻迷药!朱砂,虽有安神之效,但过量或特定配伍,亦能扰乱神智!
周夫人不是被吓疯的!她是被人下了药,制造出见鬼的幻觉!
“夫人受了惊吓,快扶她到隔壁厢房休息,熬些安神的汤药,务必看护好!”沈青梧当机立断,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瞬间镇住了慌乱的嬷嬷。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周夫人那只带着淤青的手腕轻轻放下,用宽大的袖口盖好。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个嬷嬷:“府上出了这等事,夫人心神激荡,万不能再受刺激。劳烦二位寸步不离,仔细照料。若夫人清醒过来,有任何异常或提及什么,立刻告知王捕头!”
她的镇定无形中感染了众人。两个嬷嬷连忙应声,小心翼翼地搀扶起瘫软的周夫人,将她带离了这间充满死亡阴影的闺房。
王虎和衙役气喘吁吁地赶到门口,正看到周夫人被搀走。王虎刚要开口询问,沈青梧已转身面向他,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王捕头,立刻派人守住夫人厢房!任何人,包括周老爷,没有我们允许,不得擅自接近夫人!凶手刚走不久,很可能就在府内,甚至……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王虎被她眼中闪烁的冷冽寒光慑住,下意识地点点头,对衙役道:“听见没?快去!给我盯死了!”衙役连忙领命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沈青梧和王虎,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尖叫余韵和那若有似无的药味。
沈青梧不再理会王虎,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扫过这间属于周莺莺的闺房。精致的拔步床,挂着半透明的鲛绡纱帐;靠墙的红木雕花衣柜;窗边的琴案;还有那张此刻显得格外诡异的梳妆台——铜镜擦得锃亮,映出沈青梧自己苍白而冷肃的脸,以及身后王虎惊疑不定的表情。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梳妆台前的地面。周夫人摔倒时碰翻了一个小巧的紫檀木首饰盒,里面的珠钗玉簪散落一地。沈青梧走过去,蹲下身,目光却越过那些珠光宝气,落在梳妆台最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带锁的小抽屉上。
锁是普通的黄铜小锁。沈青梧从怀中取出一个细小的工具包,抽出一根特制的细长探针。她的手指极其稳定,探针插入锁孔,手腕以极小的幅度和难以察觉的速度轻轻拨动了几下。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王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终究没敢出声。
沈青梧拉开抽屉。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东西:几封用普通桑皮纸写的信,叠得整整齐齐;一个用素白帕子仔细包裹的小布包;还有一支略显粗糙、笔杆已经摩挲得光滑的木簪,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不太精致的桃花。
沈青梧先拿起那几封信。信纸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反复翻阅过。字迹清秀,带着一种年轻书生的文弱气。
“莺卿如晤:见字如面。今科春闱在即,愚虽寒窗十载,然家徒四壁,恐难备齐入京盘缠及投卷所需之‘冰敬’、‘炭敬’……每思及此,五内俱焚。卿父之意,愚心甚明,然此心昭昭,唯卿一人耳。奈何造化弄人,如之奈何?唯盼皇天不负,他日金榜题名,必十里红妆,迎卿归家……”
“莺卿吾爱:闻卿父已应允城南富商周氏之聘,心如刀绞!周氏子乃纨绔膏粱,不通文墨,岂是良配?莺卿冰清玉洁之姿,安能委身铜臭?然聘礼已下,恐无力回天。愚已决意,待卿出阁之日,定于……”
信没有写完,最后一页的墨迹甚至有些晕开,仿佛写信人当时心绪激荡,难以落笔。
寒门学子,情投意合,却因科举盘缠和“冰敬炭敬”的门槛,无力迎娶。富商周家横刀夺爱……而周莺莺,显然并非心甘情愿!那支朴素的桃花木簪,便是信物!沈青梧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私奔?殉情?还是……更惨烈的结局?
她放下信,拿起那个用素白帕子包裹的小布包。解开帕子,里面是几包用油纸仔细封好的药材。沈青梧凑近,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当归、熟地、益母草……都是寻常的调理气血之药。但其中一包,味道明显不同。她用小指指甲挑开一点油纸封口,沾了些微粉末在指尖,再次凑近鼻端。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辛辣和苦涩的奇异气味钻入鼻腔。不是毒药,但……沈青梧的眉头紧紧蹙起。这气味很陌生,她一时无法分辨,但绝不是普通的妇科用药!她立刻将这包药单独取出,重新包好,贴身藏入怀中。
做完这一切,她将信和剩下的药包原样放回抽屉,锁好。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视整个房间,不放过任何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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