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早已清理了出租屋多余的家具,冰冷瓷砖反光,只剩一室苍白和空荡。灰暗沙发显得脏,气温无形又低了几度。
没在楼道遇见周写蹊之前,江浸月也拖着那只铁块般沉的行李箱,从公司,挤上人来人往的地铁,再到这栋居民楼的二楼。
凛冽深冬,她又累又热,背上沁出一层冷汗。
懒得在这个时候就去整理行李,沙发没套罩子,江浸月也没精力再去讲究,小腿和手心的酸涩感在发酵,她身体往沙发里一摔,正对上窗,顿觉阳光格外刺眼。
窗帘被绑带束缚在阳台两侧,洒落进来的光,也仿若承载这间屋子多年的记忆,泛出胶片底色的焦黄。
江浸月抬起手背,天生体寒的温度,落在眼皮上,一片冰凉。
手背无法完全遮挡光线,她隐约感受到透进的几缕,但无暇顾及,呼吸轻又缓,就这样睡去。
有人敲门。指节扣响门板,并不重,三下便停。
一道声音,喊她的名字。带着少年独属的磁性质感,和堪比雪意的干净清冽。无疑,是极为好听的。
将江浸月带回那条水墨江南的青石板巷。
想起早晨推开花格窗,雪落在那树浅金腊梅上,玉骨冷香,漫远销寒。
江浸月迷迷糊糊移开盖住眼皮的手,看见陌生的屋顶天花板,似醒非醒,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交叠。
睡懵的思绪大致理清,她花了约莫五秒钟时间,这才想起来有人敲门的事情,连忙起身去开了门。
想象中周写蹊站在门口的画面并未到来,门被打开,她看见的,是周写蹊的背影。
他正推开对面那扇虚掩着的玄关门,听到江浸月这边的声音,便转过头来。
“你做好饭了?”江浸月问。
周写蹊嗯了声。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就敲了三下门,生怕我听见?”江浸月眉头渐渐拧起,本就生得一张偏冷艳的脸,隐隐露出要生气的迹象。
天鹅羽翼聚拢,是要汇集成锋利的利刃。
探究的目光,落在周写蹊脸上,她毫不掩藏语气里的攻击性,“你想吃独食?”
他没有常人被误会时的起伏波澜,面对她恶意的曲解,周写蹊解释说:“我以为你没在家,或者突然不想跟我吃饭。”
江浸月居高临下的高傲姿态,她像个严苛挑剔的审判官,周写蹊一如既往平静,“我喊过你三次,这是第四次。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
望着他推门进屋的背影,江浸月愣在原地,所有的抱怨和怒气,刚到半途,就无疾而终。
一次,两次,次次,她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周写蹊的时候,他看向她的目光波澜不惊,少年身形永远直挺。
利刃沉没进深海里。
要怎么样,才能让平静海面掀起波澜,傲然风骨自愿折屈。
周写蹊的身影消失在玄关柜后,没有刻意转身或者停下。只有那扇没关的门,代表着他在等她。
江浸月刚要迈步,一只狸花猫,出现在门后。
圆杏核的碧眼,望着江浸月,随后,张开嘴巴,细细叫了声“喵”。
即使过去了几个月,江浸月眼前仍是转瞬就浮现,雨天傍晚街景模糊,少年有着极出色的侧颜,半蹲于梧桐树边,喂猫时他的长睫向下微垂,目光详静认真。
让他被雨淋湿,是上帝缺乏怜悯。
很强烈的预感,出现在江浸月的心里。这只棕黑的狸花,就是那天,被他施舍透明雨伞的流浪猫。
江浸月关上玄关大门,啪嗒一声,门锁轻落,她正式走进周写蹊家里。狸花猫迈着四只白色爪子,无声跟在她的脚边。
门对门的房子,她那边是空旷和冷寂,周写蹊家里,原木暖色调的装潢,家具摆放整齐,绿植生意盎然,处处都是干净的生活气息。
灿金阳光穿过阳台白纱帘,光影在棕木地板上铺长,显出点慵懒的橘调。
电视墙左面,一盏高脚花架,花瓶里枝藤繁茂,纯白苞叶卷边柔软,包裹着细小的三朵聚生花。
吸引了江浸月注意力的,是花瓶旁的一个相框。十多年前的老照片,繁体字刻着拍摄地点和时间。
香港中文大学的校园,女人一身深蓝硕士服,戴学位帽,踩高跟鞋,抱被中的小孩被她抱在怀里。
冬日暖阳和煦,映在照片上,女人盈盈笑容温婉。江浸月有些出神,直到周写蹊走到她的身后,她回过眸,认真道:“你妈妈好漂亮。”
他低垂下眼,视线定格在那张老照片。
她继续说:“跟你好像。”
不难猜出照片中主人公的身份。周写蹊很多东西遗传了他的母亲,秀致温柔的轮廓,平静淡然的气场。
但他的长相并不显得女气。比起母亲如水波流般的笑意柔和,周写蹊很少表情波动,性格里也多了分旁人远观即止的疏离。
他不说话,江浸月目光落在蔓生绿藤上,用手指拨了拨花瓣,“这什么花?”
“三角梅,牙买加白。”周写蹊默了默,说,“菜热好了,来吃饭吧。”
江浸月弯下腰,鼻尖凑近,嗅到花朵淡柔香气。她恋恋不舍地直起身,松开捏着纯白花瓣的手指。
周写蹊早已为她拉开餐椅,看见桌上两副碗筷,而周写蹊也在她对面坐下,江浸月握着筷子舞,忽地顿住,“你中午饭还没吃?”
他掀起眼皮,对上她讶然的目光,“在等你。”
江浸月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又干又涩,哽在心口,说不出,咽不下。
她伸筷子去夹那份刚热好的糖醋排骨,语气显得僵硬:“你不是以为我没在家吗,干嘛不自己先吃。”
周写蹊没抬头,说:“等你一起。”
“不怕等不到吗。”江浸月渐渐握紧手中的筷子,“或者,等上十天半个月,你都不吃饭?有意思吗。”
她无所顾忌地显露尖锐本性,绷紧的气息悬在一线,与先前如出一辙的剑拔弩张。
周写蹊却只是很静地抬眼,看向她。他放下筷子,缓缓开口说:“你总会回家的。”
一阵风,轻到没有重量,吹散了汇集成利刃的羽毛。
江浸月好像懂了,铩羽而归的真正含义。
瓷碗里是周写蹊为她准备好的菠萝炒饭,菠萝切丁,混合着玉米粒和火腿一起翻炒,色泽也是鲜艳的暖调。
江浸月用筷子吃了两口,咬下一块小小的菠萝,酸甜汁水浸润舌尖。
好吃。
有着周写蹊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大帅哥,亲手给她做饭,现在还能面对面陪她吃饭,江浸月心情愉悦指数明显上升,咽下嘴中的炒饭,她没折腾够,又提出要求:“拿个勺子,用来吃饭的。”
周写蹊起身,进到厨房里,好一阵才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餐勺,“只有这个,用吗?”
不锈钢材质,反着细微银光。没有任何花纹与造型,很老式的圆勺。
江浸月有些犹豫,嫌勺子模样难看,最后又不得不屈于现实,抬手接过,“谢谢你。”
周写蹊重新在她的对面坐下,狸花猫扒着他的裤腿,爪子一下一下地往上抓,嘴里叫声连绵不绝。似乎是嗅到食物的香气,也想品尝主人亲手准备的午餐。
吃饭到一半连续被打扰两次,周写蹊也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情。他放下筷子,起身到墙边的架子上拿了盒猫罐头,食指扣着拉环,拉开铁片。
江浸月看着他的背影,问:“这只猫,是不是你在学校附近那儿喂的那只流浪猫?”
“对。”周写蹊将罐头里的肉泥倒进猫碗,“你还认得它吗。”
也不怪他要这样问。
熟知印象里的狸花猫大多都是修长灵敏,而周写蹊手心里这只,圆润肥硕,跟四个月前瘦弱可见肋骨的流浪猫,可谓大相径庭。
江浸月完全能够猜到,按周写蹊那样压根没有脾气的性格,猫成了现在这样,跟主人的无条件的溺爱和妥协脱不了关系。
看,刚刚那不就是。
才叫了两声呢,他就给开了盒罐头。
江浸月干脆也放下筷子,专心看着周写蹊和猫的背影,说:“差不多吧。你把它养得胖是胖了点,还是有点印象的。”
狸花猫低头舔舐肉泥,周写蹊的手搭在猫背上,顺着它的身体,一下又一下地,缓缓抚过棕黑色毛发。
这样颜色鲜明的对比,更衬得他的手指皙白如雪。
江浸月望着他的手出神,半晌,喃喃:“它有名字吗?”
周写蹊手上动作停住,回头。
江浸月心下一惊,忙将视线上移,强装镇定地对上他的眼睛。
好在周写蹊只是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落回手心里埋头吃肉的胖猫身上。
江浸月暗暗舒了一口气,听见他说:“球球。”
无需询问,凭借猫的身形,已经能知道是哪一个“qíu”字。
“你取名还挺贴切的。”江浸月想了想,“你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预言能力?或者是那种,说话成真的魔法?”
她忽然起身,走到周写蹊的左手旁,也在当下满心只有食物的胖猫边蹲下。
胖猫的身躯挡在两人中间,江浸月往右边靠,视线的可见范围缩近,目光所及只剩下周写蹊。
他没有往后躲。距离一分一毫在贴近。
她清亮眼眸里,终于添上点诚挚的感情,“那你快把我的备注改成,世界第一美女。”
周写蹊愣在原地。
两束刻意放轻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猫吃完了罐头,意犹未尽地抬起头“喵”了一声。
江浸月先笑出声,和周写蹊的间隔转瞬拉远,又回到正常的社交距离。
“你怎么这么乖啊。”她心尖被羽毛挠似的痒,伸出手,终于捏到周写蹊的脸,如愿以偿。
冷淡和攻击性褪去,她带笑的眉眼,顾盼生辉,“都不知道躲的。”
“躲什么?”
江浸月问:“不怕像电影里面那样演的,突然被强吻?”
“你会亲我吗。”
周写蹊声线很轻。
他至始至终都看向江浸月。眼瞳透亮,清澈。
是不掺杂质的干净秋水。是自成篇章的斐然诗行。
或许这个问题并不是选择题。江浸月脸上笑容在一点点敛下去,她移开捏着周写蹊脸颊的手。
“不会。”
利落短暂的两个字,她给出确切无疑的答复。
江浸月起身离开,周写蹊脸上的温度撤离。两人中间的那只狸花猫,得不到续食,也在这时,挣开他的手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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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甜白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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