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包房套间内拒绝梁家文的原因直到很久以后沈居安才只对楚箐箐袒露。彼时他俩坐在咖啡厅里,沈居安被师姐要求交代一下过往,他很认真地回想过去的岁月里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道说道的,最后只说了一件事。
“箐箐姐。”沈居安托着下巴,有点散漫,却还是好看的。他歪了歪头,声音很平静,“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差点走弯路的时候。
“有人跟我交换条件,我跟他,他就帮我摆平这样的事。”他的眼睛眨了眨,眼皮在折叠的时候泛起细纹,像是被折过的棉纸纹路。“当时妈妈病重,需要钱治病,但是家里剩下的余额并不多,我已经准备卖房子了。又怕钱要得急房子卖不出去,就想着去找办法要钱。遇上一个剧组在附近拍戏,就去了,没想到制片人看到我,问我想不想当导演,代价是跟着他。我有过一瞬间的心动。因为能继续拍戏,又能救妈妈。”
楚箐箐看着他,也学着沈居安那样单手托着下巴。她没说你这是自轻自贱,她就是看着沈居安,看着沈居安妖孽一样不老的脸,最后开口的是,“你要是答应了,你就像我们一样老了。”
沈居安哈哈笑了几声,喝了一口热拿铁,“其实当时已经差不多了,你懂吗?他把房卡塞过来,跟我说我这种事在他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又没什么问题,我爸那点问题算得了什么?我换个艺名,谁有空查我本名,查了又怎么样?报道一个他撤一个,讨论一句就撤一句,多花点钱买点稿,那些人不满意又算得了什么?是挺花钱的,但是反正他有钱,就当千金买笑,只要我乖乖跟着他就行,观众满不满意不需要在乎。”
他少有这种轻蔑的语气,楚箐箐正想接一句,却不想对面不等她,“我当时突然就明白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了。”
沈居安说得很认真,其实沈居安一直都很认真,只是生活态度有时候很散漫。可以轻飘飘地谈生死和梦想,可以轻飘飘地说我觉得人类没救了,好像凡事都可以轻飘飘地略过,可楚箐箐在这一刻突然明白其实沈居安从来没有轻慢过任何事。
“那不是等价交换,那是献媚。并不是简单的,我用我的身体跟他交换,一点也不是。那是我在向他求权,求势,就像求高位对低位施以援手,好像这样理所当然——因为他随手一挥就可以解决我的困境。”沈居安依然在笑,但笑得很轻,“但是这种权力本身就不应该存在。
“我爸是因为什么坐牢的?因为□□罪,因为他求权,因为他贪。因为他离地太久觉得自己真的可以一手遮天,因为他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可以有特权阶级,有不平等,有权力滔天。”沈居安笑容收起脸色静下来,声音放轻了,“他错在求权,我不能也错在求权。所以我当时把房卡拍在桌子上,跟他说我不干了我要走了。他生气,骂我不识抬举,说要封杀我,我跟他说封吧,我本来也拍不成。他觉得我很好笑,我也觉得我很好笑,我当时在想,沈居安,你忘了你为什么不能拍戏吗?因为沈桀妄想手握权柄只手遮天,妄想自己高于万万人。没有人可以高于万万人,你又在向谁献媚?”
他沉默了片刻,说:“我很庆幸我在那一刻清醒过来,否则我会无颜面对我的母亲。”
楚箐箐长叹一声,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所以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真人。”她垂眼搅着拿铁,白色的牛奶和黑色的咖啡液混成棕色的液体。牛奶安眠咖啡提神,混合成了既不安眠也不提神的拿铁,就好像沈居安虚假得不真实,却又在某一刻真实得虚假,分不清。“有时候觉得谢煜浪费那么多时间在你身上干嘛?图你年轻?图你好看?图你多才多艺?有时候又觉得浪费在你身上又挺正常的。”
她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沈居安很有礼貌地听着,不反驳也不截断。楚箐箐端着拿铁一口饮尽,像喝大学时最常喝的最便宜的矿泉水——她大学时觉得矿泉水超过一块钱都是商家为了割劳动人民血汗钱打出的嘘头,可这么些年过去,她还在坚持的也就只有喝一块钱的矿泉水。牛奶柔和的前调退去,咖啡的苦调上来,楚箐箐想抽烟,可这是咖啡厅。所以她只能摩挲着打火机,很认真地跟沈居安说:“我很羡慕你不会变。
“如果当时坐在他对面的人是另一个人,很可能就睡了,也许最大的反抗只是让他戴套。张开腿就行了不简单吗,说不定还能爽到,睡一次就有电影拍有钱拿能出名有人护着多好。人真的很懒你懂吗?不劳而获的选项摆在面前,出卖身体和人格的选项摆在面前,只要价格够高昂,最后都会沦为一想就觉得‘啊,多美的事’。甚至可能觉得找对人了他愿意砸钱护着我,骂我的人那么多在他面前都是放屁。”楚箐箐说完一大串,突然觉得当年表演课没白上,她的台词功底多年后竟然还不错,没咬到舌头,“那些人绝对不会像你那样几句话就哲学到特权压迫。”
楚箐箐突然有点想哭,到最后却笑出声。她想说你知道什么人最可怕吗?就是那种无论如何都相信世界应该是美好的人最可怕。在K国拍戏时,她的邻居全是烟柳巷里讨生活的Jì女,上了妆的脸艳丽得不可方物,卸了妆的脸却容纳了全世界最深的疲惫。世界多脏,脏得让人不忍直视,人们总是骂Jì女脏,因为Jì女接客不知道被多少人进入。可事实上Piáo客才脏,Piáo客一脱裤子露出来的丑东西不知道插进过多少女人的?月道,他们在无数女人的?月道里流连忘返,在里面高氵,朝、身寸米青,却又反过来骂妓女脏。每一个人都是从女人的?月道里诞生的,怎么可以把孕育生命的处所丑化成泄谷欠工具?Jì女的脏全来自于Piáo客,可说话的永远是Piáo客而不是Jì女,谁懂Piáo客的脏?可这偏偏只是世界肮脏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更加匪夷所思更加毫无人道的事情,你怎么还能相信世界应该是依照正义的程序运行下去的?她的问句没说出口,沈居安的声音响起,“可能会有其他人,但不会是你,也不能是我。”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人很容易堕落。”
“后面的确有过得很难的时候。真的很难,难到熬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件事,又想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不是后悔,是追根溯源。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感谢自己读过几本书,又想起读的几本书是借你的书。”沈居安道,“我知道读书的不一定是好人,研究**的也会是万恶的资本家,但是就是相信读过这些书的楚箐箐不会那样做。因为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在据理力争人的天赋人权。”他停了停,继续说道:“其实我不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的原因很简单,只要我不助纣为虐狼狈为奸,这个世界就不会更坏一分。”
楚箐箐看着他,看着沈居安的脸,一时无话。因为她知道沈居安并不是在安慰她,沈居安不屑说谎。
“你不怕沧海桑田?”
“如果你真的沧海桑田,那我就哭你。就像我哭我爸那样。”
说出这句话时的沈居安很坚定,坚定得仿佛无坚不摧。楚箐箐低头搅着空荡荡的咖啡杯,心声最后还是说出了口,“真可怕。”
“什么?”
“我说,你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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