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大雪纷飞,霍燕辞难得穿得暖和,一身浅绿色衣袍,罩着同色的斗篷,都有兔毛滚边,却不显得臃肿,反而有别样的灵动,在一众人里格外出挑。
他进来时还带着兜帽,因为个高,进门时总习惯低着头,因此兜帽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得到下巴。
宁青溪看着他,突然想起来一句诗,于是晃荡到他旁边,悠悠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1]。”
霍燕辞抬头,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她,眼尾处红色的痣有些扎眼:“你今天起床吃错药了?”
宁青溪叹气道:“不解风情的男人,知道这句诗什么意思吗?”
霍燕辞耳朵一红,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宁青溪难得在他这里赢了嘴仗,心情大好,绕了一圈,没找到能说话的,转头想和霍燕辞说会,却老也抓不到这个人。
霍燕辞在躲着她。
张富户一句话说者无意,他听者有心,因此宁青溪目光投过来的时候,他硬生生地转过了头。
宁青溪:“?”
是错觉吧?
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第二轮评判已经开始。
宁青溪没法子,没机会找霍燕辞问清楚,就回桌前,拿出了自己的图纸。
此一举动,引得全场人侧目。
原因无他,宁青溪的图纸,堪称是全场最厚的,其他人都是一两张了事,均是在草图上进行细化。
宁青溪不同,足足拿了十多张,看得众人面色各异。
然而她本人对此并无解释,只笼着袖子站在一旁,等着评判开始。
第一位进行讲述的,正是怒骂宁青溪不懂造园,纯粹胡搞的老古董,只见他宣纸一抖,在桌上平铺开来,在场众人见了,均是一阵夸赞。
宁青溪看过,也觉得不错,此人虽然思想守旧,但确实有两把刷子,画画笔锋干脆,院内小品布置合理美观。
他道:“这是我的造园图,取守正之意,院内布局方正,树木多用松柏,一来取延年益寿之意象,二来,松柏形态各异,岂不是趣味横生?”
他说完,以张富户为首纷纷鼓起掌来。
张富户是觉得这图纸真不错。
虽然他人糙没文化,但是他也知道造园讲究风水一类,有吉利的地方自然还是讨喜,作为日后的园子主人,他再喜欢不过。
霍燕辞看起来兴致缺缺,只跟着拍了几下手。
接下来,是第二位,同样的老古董,就连话术都差不多。
宁青溪突然想着,她的设计里,好像并无这样子的细节处。
不过一炷香工夫,轮到宁青溪展示自己的图纸。
她将一旁桌子拽了过来,放了一张图纸上去。
正是第一轮时的草图,看起来丝毫没有变化,不过在图纸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线条,两段被另一段线条截断,下方写了1引,旁边是一个十字,在十字的四个方向分别写了东西南北四个字。
霍燕辞颇有些诧异,问道:“这是什么?”
宁青溪笔画着那点线条,道:“这个的意思是,在这张图纸上,这点距离代表实际园子的一引,十字旁边的字,代表着实际做工程时的方向。”
——自打穿越过来她就总觉得图纸哪里不对劲,但是大家都那样画,她一时间没想起来,直到看着图纸空空如也的四周,以及右上角和右下角,这才惊觉,她缺了指示标。
因此,此次作图,她特意补上了,除此以外,园子里各处均有绿化植物,往常图纸都只能看得出,此处有棵树,宁青溪在图上,用不一样的图案代表了不一样的树种,在一旁附上了每个图案代表的树种,分门别类,按照序号排好。
在大的图纸上看得粗糙,于是她细化了每一处园子,小到花草树木,大到地势走向,无一不是按照最初的草图来的。
此一来,工程量大大增加,然而看得人却也更直观看得出,她造的园子会是什么样子。
霍燕辞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图纸。
虽美观不足,看起来颇有些一板一眼的古板气,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确实更能看得出效果。
游廊曲折,一处为野水,一处是山石,游廊就像是嵌在上面一样,忽的某处一转,游廊脱离山石的走向,扎进了水里,此一来,视野更加开阔,明明只是转了一个方向,却好像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宁青溪用言语构造着园子,引导众人主动设想园子建成后的模样。
结果被乔远打断了。
他是在学堂里念过书的,虽不至于是造园行家,但到底不是睁眼的瞎子,他道:“宁小娘子的设想确实美好,但是如果现场的地势走向并不像宁小娘子说的那样呢?”
霍燕辞蹙了蹙眉,跟着看向了宁青溪。
只见宁青溪不慌不忙道:“造园,本就是要将建筑与自然合二为一的,况且野山石与野水,也不是什么稀罕万一,况且就算稀罕……”
宁青溪转头看了看张富户,不无调侃道:“张老爷有的是钱,没有水引过来不就好了?”
张富户:“……”
霍燕辞跟着捣乱:“张老爷好大的手笔,有钱!”
张富户都想跪下来求霍燕辞别说话了。
宁青溪这图纸还没做完,张富户已经知道这会是一个大工程了。
他举办这比赛的时候,寻思造一个院子能花多少?于是夸下了海口。
现在看来,这话宁青溪还真听进去了,她真没把银子当银子。
张富户粗略一计算,只觉得天昏地暗,倒也不是掏不起,只是属实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
就在他虚弱的时候,霍燕辞已经投了票。
他给了宁青溪一票,随后用看戏的眼神看着张富户和乔远。
张富户照例一票给了宁青溪,另外两票,给的是设计图时说到了延年益寿和广聚八方财发两个,乔远照例不给宁青溪票。
第二轮结果结束,霍燕辞三票弃权两票,只投了宁青溪,张富户也给了宁青溪,宁青溪两票。
张富户剩下的两票与乔远其中两票投给的两个人相同,于是,晋级的三人产生。
宁青溪开心死了,人一散场就去找霍燕辞。
然而霍燕辞跟吃错药了一样,看到她后,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人还都在这里呢。”
宁青溪一脸茫然:“都在这里怎么了?”
霍燕辞斜着睨了她一眼道:“你是参加比赛的,我是来投票的,你说怎么了?”
宁青溪:“……”
合着高冷了半天是因为这个。
宁青溪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如果请了别人过来,未必会不给那几个老古董面子。况且我的画不好么?”
霍燕辞看着她,跟谜语一样地说:“不是不好,就是太好了。”
因为宁青溪画得好,所以万一被有心人做文章时,她画得好不好那都不要紧了。
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宁青溪搞不懂:“他们又不出钱,随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呗。”
霍燕辞笑得一脸慈祥:“你先好好画画,等你赢了请我吃大餐。”
宁青溪被他一打岔,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警惕道:“别吃太贵的,你要去醉仙楼摆两桌的话我只好把你卖给老板抵债了。”
最近画图时间太赶,宁青溪脑子早已经罢工,第二轮通过,她骤然放松下来,就像是一只飘得远远的风筝,此刻突然被划断了风筝线,风筝随风自由飘动的同时,也就失去了方向。
宁青溪此刻就找不到方向了。
直到宁清远以为她落选了,小心翼翼地来安慰她时,她才勉强找到一点动力。
宁青溪抬头,看着宁清远。
瘦瘦小小的孩子,住进张家以后,勉强养出来一点肉,看起来虽然依旧瘦小,但好歹脸上身上都不像之前一样吓人,这会儿正睁着大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宁青溪心底一片柔软,抬手摸上了她的头,转头看着宁清山,同样是担心的神色。
“放心吧,”宁青溪安抚道,“我胜出了,不过是这几天累到了……走,阿姐带你们出去玩!”
大雪飞扬,天地一色,宁青溪料想着外面应该相当寂寥。
张家门口有小厮扫雪,沿着张家外墙墙根处有一溜摆摊的小商贩,都热情洋溢,过路每一个人都得招呼一下。
看来她想错了。
冬日里刚下过雪的空气带着冰雪的气味,顺着鼻子直冲到肺,所有的烦闷好像也随着冰冷空气冲进来而无处躲藏,连日来的燥热顿时烟消云散。
“阿姐,”宁清远突然开口,抬着头,满脸天真地看着宁青溪,“这比赛,会给你很多钱吗?”
提到钱,宁青溪心情大好,连着说话的调调都往上扬:“那是当然,张老爷是何许人啊,有的是钱!画几张图,足有白银百两!”
白银百两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寻常人家一家四口吃三个月,也不过一两银子。
宁清远从小穷惯了,对银百两并无概念,继续问道:“那很多吗?是不是够我们吃好多年的酥油饼?”
“够吃一辈子酥油饼!”宁青溪大气道,“走,阿姐带你们去吃酥油饼!”
是的没错,穷人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宁清山和宁清远两个小孩,捧着热腾腾的酥油饼,咬一口,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1]处诗句为【五代·唐】牛希济《生查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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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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