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銮铃停止响动,马车安稳的停下,车上的两个车妇随即跳下车摆好脚凳。
车门开合间,里头又钻出两女两男,那四人穿金戴银的,李岚还以为是凤府的什么旁系小主子,刚想迎上去,却见那几人各自捧出些香炉、匣子等物立在了一边。
李岚的步子硬生生的停住了,原来这只是凤府的几个下人,这看着可比宫里的那些婢子奴才还贵气些。
她免不了看了一眼司琴,心想这人看着在凤府应当是有些权势的,反倒只穿了个铁色的劲装,全身上下找不见个值钱的玩意来。
司琴这会已经迎了上去,“小姐,此处已经按您要求的安排好了。”
里头的人没有回应,又过了片刻才见车门打开,一个身形瘦削高挑的女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此人穿着石青色三厢的云锦袍,头上只戴着一只点翠的云月冠,就这么往那一立,竟无人敢与她对视。
凤文浅心想这人定然就是凤长老本尊了,这架势也太大了,那可是云锦,就跟不要钱似的穿军营里来了,再看这马车的大小配置,这还用扎营做什么,直接住马车里不是更好。
李岚与身后带着的几个校尉更是一副嘴巴里能塞下鸡蛋的模样。
司琴见了,免不了要腹诽,这些校尉就算了,怎么那老将军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也只是辽州的仪制罢了,要是在帝都,她家小姐的吃穿用度可比这些要再好上几个档次。不过小姐一向不喜铺张招摇,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位皇子在的缘故,才会如此大张旗鼓,就连腰饰都多戴了一个。
凤霄眼神锐利的逡巡了一圈,将此处的人员地形记清楚后回头朝车里伸出了手,紧接着,一只藕节般的细腕从里头探出,搭在了凤霄的手背上。
见到这一幕,凤文浅悄声对身边的李岚道:“看来她风流成性的传言非虚...”
这话才刚说出嘴,里头那男子就走了出来,凤文浅一瞧见来人,差点没把自己的嘴给缝上,她这下可算明白方才司琴特意叮嘱的那话了,一旁的李岚哪里见过后宫皇子,还接着凤文浅的话茬道:“你还别说,这凤长老的东西就是好,你别看这男子有面纱遮面看不出全貌,按我的经验,绝对是个能艳压群芳的大美人。”
凤文浅差点都要骂爹了,她自己的亲弟弟是什么模样她难道还不知道吗?
她想都没想就朝那马车走了两步,李岚一看她那狰狞模样,忙拉住她骇道:“你干什么!人就是再俊美你也不能光天化日去抢凤长老的郎君啊?这一看可还是位受宠的主。”
我抢你个头!
凤文浅瞪大了眼,可她转念一想司琴的话,觉得自己现在确实应该冷静一下,小槿既然能出现在凤长老身边,按这人的能耐定然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凤文浅几个念想间,凤霄两人已经来到了跟前,李岚因为端阳夜的事情,膝盖一软,年过半百的镇北大将军就这么水灵灵的跪在了凤霄跟前,其他几个校尉看见她们将军都跪下了,也不由分说的跪在了地上。
凤文浅强行逼迫自己不去看凤穆槿,朝着凤霄抱了抱拳。
“头回见面,大将军这是做什么?”凤霄这是明知故问,她朝司琴看了一眼,“快快请起,真是折煞小辈了。”
司琴立即就过去将人扶了起来。
“陛下时常与本座提起镇北将军之威,今日得见将军本人才知所言非虚。”她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这个魁梧的老将军,停顿了一下才接下去,“说来也是巧,来辽州前,本尊还偶然间与尊夫郎有过一面之缘……”
凤霄话还未完,李岚扑通一声又给跪下了,她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道:“拙夫愚蠢,犯下弥天大错,我已送回休书,将他关押于家中祠堂,一切种种皆因我治家不严而起,还请凤长老赐罪。”
李岚此人向来只醉心于疆场,是如今朝中少数几个没有参与党争的官员,她夫郎也是个蠢得,怕是连当日到底是在为谁做事都分不清楚。
“老将军这讲的什么话,尊夫郎既是朝廷命夫,免不了是要听宣进宫陪各位郎主的,昨日还是什么少卿、元卿,今天说不得就得去拜见凤后,那明日是哪位传召,谁又能知晓呢?”凤霄手中有一条珠串,她拨弄了几下忽而侧头问向一旁的凤文浅,“三殿下您说是吗?”
凤文浅还在偷瞄自家弟弟,凤霄这么一问,她没往深了想,只随口道:“是,老师你远在玉泉关,府中之事哪能件件过问,那日显然是你我被人做局,还得亏了有凤长老在才破了局。”
李岚跪在凤霄跟前,头顶就是凤霄手中那条珠串,此串色泽黑中带红,纹路繁复,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她离得近,一股腥香之气自那珠串而出涌入她的鼻中,这味道闻得她浑身一颤,征战疆场多年,她一下就料定这里头掺着的是人血,再听到凤霄这话,她明白过来,当即叩首道:“凤长老所言极是,我院里有个还算机灵的侧室,赶明儿将他扶了正,就让他替我先去给德贵卿与五皇子殿下赔个不是。”
凤霄这才笑了一下,抬手虚扶了一把道:“本座随口一说,将军不必记挂在心,快请起吧。”
直到这人前拥后簇的带着凤文浅进了那树了凤府大旗的主帐,李岚才踉跄着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帅帐。
一进主帐,没等凤霄设完隔音术法,凤文浅已经皱眉拉住了凤穆槿,“你不是应该在万宁观吗?怎么跑这来了,还和这个...一起。”
和军中那些嘴里没门的兵卒们待久了,凤文浅的嘴也变快了,那淫贼二字是差点咬了舌尖才吞回肚子里的。
凤穆槿答不上来,求救似的望向凤霄,凤霄一甩衣袖坐在了主位上,与此同时,司琴呈上来一个物件。
“三殿下不如先看看此物。”
凤文浅没法子,只能先凑过去瞧了一眼。
“腰牌?”她拿起来翻来覆去辨认了一下,见上头只有一个图案,没有其他信息,“这是谁家的腰牌?”
凤霄瞧了一眼小皇子的脚踝道:“这是个暗卫组织的腰牌,至于从何处得来,我想五殿下应该知晓。”
小皇子立即想起了水边那只极其恶心的湿手,“这是那日追杀我的...”
“追杀!”凤穆槿还没说完,凤文浅已经吓得扶着他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起来,“你受伤没有?别怕啊,皇姐帮你去端了她们。”
“好在有凤长老相救,也算是有惊无险。”小皇子不自觉的拧着衣摆,那日凤霄从天而降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但凡想起他都要偷偷欢喜上一会。
只是凤霄接下来的话,又如同一盆冷水浇下。
“五殿下乃是福瑞之子,如今有人打了不该有的主意,为了火凤,我只好自作主张将殿下先安顿在我身边。”
怎么是这样!凤穆槿浑身冰凉,连脚底都生出了寒意,可皇姐还在,他只能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不去细想这番话。
“原来如此,凤长老果然一心为国。”不管凤霄此人私下作风如何,可她整个家族对火凤的忠心不容置喙,凤文浅当然不疑有他,心中对她愈发感激了些。
凤文浅没看出自家弟弟的不妥,可凤霄的雀阴魄知道啊,她当即暗道不好,这随口一诌的理由定是又让小皇子多想了。
她抚了抚额,不想多说其他,摆摆手道:“这暗卫组织背后之人牵扯到一桩辽州的案子,我此次来就是为了调查此事的,五殿下也时常提起您,才想着来叨扰上几日,陛下那边只管放心,万宁观都是自己人。”
小槿能来,凤文浅自然是欢喜的,又见自家弟弟身上不是浮光锦就是香云纱,从头到脚环佩叮当的,这用度比在宫里头还好些,一看就是凤长老给了不少优待,她哪里还会说个不字,直道:“您只管查,一定让您便宜行事。”
说完,她很是高兴的拉住凤穆槿说:“走,阿姐带你逛军营玩。”
往日能这样和阿姐玩一遭是求之不得,谁料这次他居然收回了手,木木的回:“今日累了,我想先去小憩一会,晚些阿姐再来寻我吧。”
凤文浅心中有些怪异,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只好应下。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凤霄帐中空了出来,她把手里的珠子朝司琴怀里一丢,皱眉道:“什么腌臜东西,一股血腥味。”
司琴二丈摸不着头脑,心想这不是小姐自己从储物袋里摸出来的兽丹吗,往日不是挺爱盘玩的,今天这是什么情况,这看着也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她只好试探着道:“首饰匣子都在五殿下的军帐中,奴婢去取来给您挑挑。”
主座上的人没有回应,司琴这么多年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好蹑手蹑脚的退到了帐边,打算将匣子取来。
凤霄的识海都快刮海啸了,她一锤桌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道:“站那,我自己去。”
凤穆槿的军帐门口整整齐齐的候着四个下人,他们一脸苦相,像是被轰出来的模样。凤霄本就重伤难愈,此刻又被雀阴魄激的识海不稳,刚恢复的那点子灵力就是全用来压制都不够。
她咽下口中腥甜,掀帐而入。
凤穆槿正一个人靠在团榻上胡思乱想着,见她竟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进来了,也没个人通传,登时坐直了身体没好气道:“凤长老来我营帐做什么,叫人看见了不好。”
小皇子今日这打扮一看就是下人动了好些主意的,白瓷一样的脸蛋上还施了脂粉,此刻娇嗔的模样看的她不得不再分出点灵力压压别的想法。
“首饰匣子在你这,我来找个趁手的佩玩。”她装模作样的走到匣子旁边挑拣起来,实则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才能哄好这位小爷。
“找不着就拿出去找,我要歇了。”凤穆槿的语气不善。
凤霄心思当然不在那些古玩上,她看也没看随便拿了个东西后,凑到了小皇子的面前道:“路上都睡了几个时辰了怎么还要睡,都来军营了我带你去校场跑马吧。”
小皇子听后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向她,心想着这人真是怪,明明日理万机的,怎么还有心思带他玩,当即道:“不会骑马,不去。”
凤霄失笑,什么不会骑马,这是摆明了不想搭理她呢。
这时她想到一处地方,问到:“那打猎呢,远处那雪山上定是有不少野禽的,我带你去猎只猞猁来给你做围脖可好,比你在宫里猎兔子好玩。”
凤穆槿一个皇子自然去不了秋狝冬狩,他平日又得克己复礼,宫里猎小兔子玩的时候他也从未参与过,听到能去野猎,他倒是真的动摇起来。
这个可恶的女人一刻钟前还说了那种话惹他神伤,现在反而又巴巴的跑来哄骗他,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按说这人是万不会做出这种下面子的事的,难不成是拿他做消遣吗?
不过看在猞猁的份上,凤穆槿最终应了下来。
见到小皇子点头,凤霄内心一喜,正打算叫下人去筹备一番时,小皇子又道:“那些下人日日围着我,心烦的紧,按凤长老的能耐,只你我二人去应当也是可行的吧?”
这话一出,凤穆槿自己都忐忑起来,能被凤长老当做消遣的对象,旁人都是求之不得吧,他怎么还会提这样无理的要求。
都怪这人平日里待他太过自然亲近,导致他全然要忘了这人的地位身份了,想到这里,他一脸幽怨的看向那个罪魁祸首。
这一瞧瞧得他心里不由的一乐,心下立刻就安定下来,像是认准了凤霄一定会答应一样。
凤霄的识海忽而风平浪静起来,她奇怪的看过去,正好对上小皇子还在偷乐的模样,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能让他展颜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当下就道:“谨遵殿下吩咐。”
火凤与第五王族以两地中间的无垢山脉为界,和平相处了几百年,营地里那座肉眼可见的高耸雪山有一半归凤府管辖,而另一半则是让凤以初当做聘礼送给了第五羡风,而今归第五氏管辖。
山上常年积雪,温度极低,好在司琴办事妥帖,四季的衣服都备全了,她取下架子上的朱樱狐皮鹤氅道:“属下伺候您穿衣。”
凤穆槿最架不住她这个没正形的样,只能张开手顺从的由她摆弄。
刚系好腰间宫绦,他忍着笑指了指凤霄的手道:“凤长老选的这个佩玩我看着甚是喜欢,不如拿来做带钩如何。”
凤霄这才明白小皇子刚刚到底在偷笑什么,原来她方才在匣子里随手拿的哪里是什么佩玩,而是个羊脂玉的带钩。她少见的尴尬起来,快速的将那带钩钩到了小皇子的腰上找补道:“本来就是替你找的,很衬你。”
“那便多谢凤长老啦,我很喜欢。”小皇子刚才那股蔫蔫的劲彻底没了,他拢好发髻后走到帐门边,神采焕然的催促,“快走吧。”
凤霄摇头一笑,无奈的跟上他的步伐,将羽翮唤了下来。羽翮炼化了几日的丹药已经好了一大半,体型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凤穆槿一回生二回熟,轻而易举的就攀上了羽翮的背。
羽翮的毛油光水滑的,他自上而上捋了一把,趴在上头问:“乖羽翮,上次让你陪我受苦了,你爱吃什么,我派人多寻些来弥补你。”
羽翮对这个小小的人类有极大的好感,一听有这样的好事,她低鸣几声,摇晃着脖颈。
“吃灵丹,想吃灵丹!”
凤霄只当没听见,跳到小皇子的身后道:“这是她应该做的,山上灵蛇灵鼠那么多,你不用管她。”
自己主人都发话了,羽翮只能吃瘪的点了点脑袋,一个振翅冲上半空,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底下兵卒只觉一阵遮天蔽日,狂风大作,纷纷抬头看去,也只见到了云层间的一个极小的黑点。
几息之间,辞花山已到,羽翮化为马匹,缓慢的跟在两人身后
“主人,你都好些年没来这里了,这里的雪莲最好吃啦。”羽翮兴奋的打了个喷嚏,喷出的热气化为一片白雾。
凤霄看她馋的紧,凌空取来了一支雪莲,喂给了她。
“此山终年飘雪最不缺的就是雪莲,我父亲喜风雅,便题了‘辞花’二字,后来母亲以此山为聘,将父亲迎回了家中。”
凤穆槿哪里见过雪山,他向前小跑几步,摊开手心去接天上飘落的零星雪花。
“好一个辞花,雪终之日,花落之时,可此山积雪终年不化,情自难辞矣。”
凤霄眉心直跳,父亲也曾给过她相同的词解,就连离开她那日也同她说过,“辞花山的雪莲还开着。”
她觉得今日给凤穆槿挑的鹤氅太艳了,皑皑雪山中独独有了这样的一抹红,刺的她心口发痛,就连灵力都无法控制的在经脉中乱窜。
他忽然回头,眉眼弯弯,唇畔呵出的白雾朦胧了笑意。
不过凤霄此刻看过来的眼神太过专注,以至于他透过瞳孔,能看见里头一个小小的自己。
“你在看什么?”他抓起一把雪花抛在凤霄的眼前。
凤霄的神色未变,只是移开目光,双指朝半空的雪松上一点,一个雪球落下,刚好砸中凤穆槿的肩膀,“在看哪根松枝上的雪多一些。”
凤穆槿一听,双手抱胸嗔道:“玩个扑雪戏也要用灵力,那普天之下谁还能赢你,不许用!”
“好。”凤霄弯腰拢了些雪花,放在手中揉了揉。
见凤霄动作,小皇子立刻左右看了一下,找个雪厚的地方,急急忙忙的搓了个大些的雪球。
他抬手一扔,那大雪球啪的一下在凤霄的胸前炸开,簌簌的沿着衣袍往下掉。
“你赢了。”
凤穆槿没料到她连躲都不躲,还把她的衣衫弄脏了,愧疚道:“你这分明是有意让我,我胜之不武。”
“是你动作快,我连雪球都没捏好。”凤霄把捏了一半的雪球拿手里掂了掂,放在了他的眼前,“吹一下,粘得牢。”
凤穆槿虽没有听过还有这种说法,还是听话的朝上面吹了一口气。
白雾呼出的瞬间,这团雪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化成了千万只冰蝶将他包裹了起来,阳光拂过,一片冰棱幕出现在他眼前,上头星星点点的闪着七色的光芒,如同星河跌落凡尘一般。
幻象存在的时间很短,等他想细看时,那些雪花已经化成水汽了。
“刚刚那是什么,真是奇景。”凤穆槿的脸蛋红扑扑的,明显是兴奋极了。
“是你赢了我的彩头。”
凤霄一撩袍子翻身上马,朝他伸出了手,“上马,带你去猎猞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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