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眼前一阵阵发黑，腿软得站不直，只能靠着穆衡，紧紧攥着穆衡的衣襟才勉强没有倒在地上。
穆衡一手搂着穆遥，一手攥着血迹斑斑的长刀，浑身紧绷，神情谨慎戒备地盯着挥舞着刀刃奔过来的骑手。
眼见即将冲到穆遥兄弟俩身前，一股黑气率先朝那四人冲了过去，在冲到其中一人面前时，分成了四股，直冲冲地穿过四人的身体，又汇成一团，在空中滞留了一会儿，转向四周零散分布的山匪，飞速穿过一个又一个人的胸腔，不给人丝毫反应的余地。
事情发生得太快，那四人还保持着勒马前冲的姿势，眼神却逐渐涣散，他们的胸腔破了一个大洞，完全看不见内里的脏器，甚至能透过那洞看到他们身后的景色。失去了力气的手渐渐从缰绳上滑落，双腿也没了夹紧马腹的力气，直挺挺地朝地面摔去，又被受惊的马匹踩在脚下。
穆衡在马匹冲到自己身旁时一个侧身躲过，眼疾手快地拉住缰绳，脚踩着脚蹬，抱着穆遥飞身上马，坐稳之后，拉紧缰绳将往前冲的马勒停。
穆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整个人就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四下环视，先前围着他们的人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无一例外，胸口处都有一个大洞，分外奇怪的是，伤口周围没有任何血液流出，像是已经被蒸发了。
“谁？！”二当家没看见这边这些人的死亡的真实情况，只看到他们被一股黑雾袭击之后都没了反应，直觉有人捣鬼，却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喝道：“藏头露尾之鼠辈，出来！”
他身后仅剩的十几人随之警戒，严阵以待。
“呵。”
一声冷笑响彻在众人耳边，随后一阵黑雾从道路的另一边蔓延开，一道身形慢慢从黑雾中走出。
他身形瘦削，着一身黑衣，脸色苍白，眉目阴沉，神色中含着长久不散的阴郁，黑漆漆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二当家。
下一瞬，他的身影蓦地消失，转瞬之间便出现在二当家的身前，单手成爪掐住了他的脖子。恐怖的冲击力直接将二当家带离了马背，飞出了一段距离后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又向后滑行了几米后堪堪停住。
二当家在黑衣人冲过来的一瞬便迅疾地将弯刀在身前横扫，却只扫到了一片空气。紧接着，手腕被折断的疼痛传递到大脑，他还未发出声音，便感觉脖子像是被铁箍紧紧地箍住，尖叫声卡在喉咙里。
飞出去的瞬间，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双手还在不断地收紧，他的脑袋里渐渐充血，视线逐渐模糊，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但无论他如何挣扎，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始终纹丝不动。
黑衣人眼神淡漠，却含着一丝玩味，上下打量着二当家，考虑要不要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杀了他。感受着手下越来越小的挣扎力道，他“啧”了一声，放弃了玩一会儿再杀的打算，干脆利落地扭断了二当家的脖子。
他站起身，看到周围如临大敌的一帮虾兵蟹将，兴致缺缺。
黑雾从他身体里喷薄而出，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漫卷而去，周围的山匪被这黑雾一冲，像是被重物砸中，倒飞出去，砸在道路两旁的树上，慢慢滑落，头一低，没了生息。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一众山匪除了依旧坐在马背上的那个，尽数死绝。
仅剩的那个山匪忙不迭地跨下马背，战战兢兢地朝黑衣人跪了下去，不停叩首，哆哆嗦嗦道：“谢……谢大人不杀之恩。”
那黑衣人拾起二当家的弯刀，走到山匪身前，慢条斯理地用他的脊背擦拭着上面的血迹，道：“知道寨子的位置吧？”
山匪一个哆嗦：“知……知道。”
黑衣人砍断绑住车夫的绳子，跨上马背，道：“知道就行，走吧，带我过去。”
山匪试着站起身，腿一软又跪了回去，听到身后一声轻笑，浑身一个激灵，急忙站起身，牵着缰绳，朝寨子里走去。
临走时，黑衣人向后看了一眼，没看到穆衡和穆遥，“跑得还挺快。”
他的声音很低，山匪没听到他说的什么，生怕他注意到自己，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默不作声地牵马前行。
这边，穆衡正带着穆遥急奔。
穆遥受的伤太重，除去那些零零碎碎的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他的左肩被深深地砍了一刀，骨头都被砍碎了，连带着削掉了一部分的皮肉，血液怎么也止不住，将他的上半身整个染红。
失血过多让穆遥陷入了昏迷，他无力地靠在穆衡的怀里，脸色苍白，鼻息弱得几乎让人感受不到。
穆衡心急如焚，只恨这马怎么不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跑到一个小镇上的医馆门前时，穆遥的脸色已经像纸人一样苍白毫无人气了。
穆衡强撑着自己稳住脚步，好让自己不至于腿软得走不动路，他跌跌撞撞地抱着穆遥跑向医馆。
医馆门前的门童从猝然看到两个血人的惊吓中回过神，尖叫一声，急急忙忙地喊人出来，一行人七手八脚地将穆遥和穆衡抬进了医馆。
坐镇的大夫们听到骚乱声看过来，看到这般惨烈的景象也是陡然一惊，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检查他们的伤口。
见有人往自己这边来，穆衡心中着急，从担架上起身，推着这些老医生往穆遥身边去，急道：“您帮我看看我弟弟，帮我看看他……”
周围的老大夫们按住穆衡乱动的身体，安慰道：“别着急，谢大夫已经去看了，他是我们当中医术最高超的，肯定能把你弟弟救回来。”
见穆衡还要乱动，一位老大夫强硬地按着他，喝道：“别乱动！你自己的命不想要了！”
“就是，小伙子，你自己好了才能照顾你弟弟嘛，好好让我们给你看看。”另一位大夫宽慰道，边说边给穆衡检查身体。
穆衡知道这些大夫是好意，恳求道：“我知道。我能不能离我弟弟近一点，我想看着他。”
周围的大夫们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将穆衡抬到了距离穆遥不远处的床位上。
穆遥的情况并不乐观，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碎成了破布，牢牢地粘在了伤口上，轻轻一扯就能让原本已经结成血块的伤口再次撕裂。
谢大夫眉头紧皱，手上的动作不停。他先是往穆遥口中塞了一枚丹药，之后一边把左手轻轻按在穆遥肩膀的伤口处，将一股淡绿色的灵力和缓地注入穆遥的身体，帮助他修补体内断裂的经脉骨头，一边用右手诊断穆遥的脉象，感受到手下的脉搏虽然仍旧虚弱，但好歹稳定下来了，紧皱的眉头才松缓下来。
凡人的身体还没有引气入体，输送较少的灵力可以起到接起断骨、强身健体的作用，再多的就没有用了，他们吸收不了那么多的灵力，只会让那灵力散在天地间，徒劳无功，白费力气。
他停止输送灵力，转而开始清理伤口。有那颗丹药吊着穆遥的性命，谢大夫紧绷的神色放松了些许，但是依旧谨慎。
好不容易将穆遥身上的衣服尽数除去，围在他身边的大夫们纷纷深吸了口气，只见那仍旧带着孩童般稚嫩的身体上，遍布刀伤，胸腹，四肢，没有一处有完好的皮肉。刀口有大有小，有浅有深，不难看出他们当时面临的是何等困难的境地，就这他们居然也能逃出来，实在是厉害。
那些大夫们看向穆遥和穆衡的眼神里都带上了些敬佩。
“别光看着了，快来帮忙。”谢大夫只是惊讶了一瞬就回过神来，喊周围的大夫帮忙。
看着穆遥被大夫们团团围住，仔细包扎上药，穆衡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往下放了一段，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穆遥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五岁前的一些片段杂乱无章地在他眼前闪过，不同时间段的事情随意地杂糅在一起，还未等穆遥理清，便飞速地消失，只留下一丝浅浅的痕迹。
那些画面几经变幻，最终停在了五年前。
那时他还不叫穆遥，而是齐遥。
正月初二的早上。
年节刚过，大地在一片银装素裹上增添了一抹艳色，到处都是欢闹的气息。
王府的琉璃瓦上覆满了三寸之厚的白雪，盖住了金灿灿的屋檐，也盖住了屋檐上的脊兽。院落内从南方移栽过来的常青树也被一层霜雪所覆，只是到底覆盖的不完全，露出一些青绿色的枝叶来，乌褐色的枝干上挂着一些红灯笼，两相映衬下那抹红色愈发鲜艳。
齐遥对那些相互串门走亲戚的事情不感兴趣，便没有跟着父王母妃一同在前门迎客，自己一个人窝在自己的小房间看书。
事实上，他们在这片封地上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相互拜访的亲戚，他们的亲戚大多都在各自的封地里，还有几位在至高至敬的王都，谁都没有那个闲心千里迢迢地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只为给对方拜年。
前几年，相处的比较好的几个王爷之间可能还会派一些人互相赠送贺礼，可现在代人皇刚刚上任，正在大肆揽权，又疑心病重得厉害，谁也不敢这样做，生怕一个不慎被代人皇揪住小辫子，判为意图谋反，各个夹着尾巴做人，谁也没了那个心思。
来王府拜年的大多数是这里的官员、富商，各有所求，却偏偏总是不肯直说，总是要拐弯抹角地为自己寻一个正当的苗头，王爷也不能事事都依，又不能将话说得太过于难看，免不了也虚与委蛇一番。
齐遥见识过一次，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在年节的时候出现在前厅了。
“嘎吱”一声，齐遥的房门被推开了，走出一个翩翩少年郎。
长眉入鬓，目若点漆，鼻若悬胆，正是一副俊朗端方的好相貌。他身着一袭蓝色衣袍，腰间环佩，手套暖袖，又因尚未及冠，头发只用一条玉色的发带束着，身上没有其他的装饰，却也掩盖不住浑身华贵的气度。也许是因为正处于少年拔节生长的时期，清瘦的身形使得厚实的棉服裹在他身上并不显得臃肿，反而有些偏向成年男子的体格，俊秀挺拔。
“就知道你躲在这呢。”那少年走到穆遥身边坐下，道：“你都在家里闷了小半个月了，不想出去走走？”
那少年正是穆遥一母同胞的亲大哥，齐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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