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还在城里，齐衡骑马的速度并不快，马蹄哒哒地落在青石砖上，轻快中带着激奋，鼓噪着人的耳膜。
齐遥被齐衡环着坐在马背上，看着周围不断倒退的景色，一阵新奇。
骑马不像坐在马车上，并不平稳，甚至可以说的上是颠簸。他的身体会随着马奔跑的动作而上下起伏，一种轻微的失重感会在短促的起伏中悄然冒出头，又倏尔消失，但那种感觉却被留在了脑海，期待着下一次腾空。
靠脸出了监管并不严格的内城墙之后，映入眼前的是一片比较空阔的空地，这片空地作为一条缓冲带，距离外城墙还有一段距离，齐衡贴在齐遥耳边朗声道：“坐好了！”
随即拉紧缰绳，夹紧马腹，一甩马鞭，猛地提起了速度。
耳边的风声瞬间从小声呜咽变成了呼啸，直接将齐遥头上的兜帽掀翻，露出的脸颊直面周围凛冽的寒风，齐遥被这突如其来的速度带得后仰，又被齐衡的胸膛抵住。
齐遥并不适应这么冷的温度，下意识拉上兜帽，动作有些急促，使得原本被他翻过去避免遮挡视线的狐毛也跟着翻了下来，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也将他的视线挡得彻彻底底。
他不想让这些狐狸毛挡着自己的眼睛，但是在马背上却又没办法双手离开缰绳将狐毛翻过去，只能把帽子往上推，只是这样，下一瞬就会把脸重新露在冬日里，又不得不拉下来。
反反复复几次，齐遥没法专心享受骑马的乐趣，只能和兜帽斗智斗勇，齐衡看得好笑，将速度降下来，拉下齐遥的兜帽，露出他的眼睛，道：“好啦。快到城门了，不用再和帽子作斗争了。”
齐遥抬眼看去，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巍峨的城墙，而是城门旁边挤挤挨挨的难民营。
在一片白雪茫茫中，灰黑色的布匹做成的帐篷一顶接着一顶将土地遮掩。帐篷不大，似乎只能容纳两人，整整齐齐地倚靠着城墙排了五行，每行又延续了数十丈远，两行帐篷之间只留出一个仅供一人行走的小道，由于才下过雪，小道已经肉眼可见地变得泥泞。
每个帐篷都紧闭帐门，看不清楚每个帐篷里都有多少人。
虽说今天的阳光比较明媚，但空气中仍然含有淡淡的凉意，大多数人应该都躲在帐篷里取暖，帐篷外面没有多少人，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男人在周围晃悠。
隔得比较远，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却能够看到他们极为瘦削的身形，再加上他们身上依旧单薄的衣物，每次活动间几乎能看到他们瘦骨伶仃的腿骨。
齐遥眉眼微皱，稍稍算了一下，照这样的帐篷规模，这里至少有数百人的难民。
他有些疑惑，问道：“怎么这么多难民？”
齐衡知道穆遥不经常出来，对这些不了解正常，解释道：“这些年天灾不断，咱们州下面的一些县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旱灾，其它地方也是，不是蝗灾就是瘟疫。他们在原本的地方活不下去，总是要出来找找活路的。”
说完，齐衡翻身下马，阻止了齐遥也要下马的动作后，牵着马往难民营走去。
“下面路不好走，你坐在上面，我牵着马带你走。”
齐遥看着穆衡刚下去没一会儿就被粘上泥巴的靴子，不动弹了，乖乖地坐在马背上，观察着难民营里的一切，他向更远处看去，发现了之前忽视的一个小铺子。
那小铺子在五行帐篷的正前方，比那些帐篷要正规不少，至少用了有一成年人手臂粗的木头当做支撑，三面都被厚实的蓬草覆盖，只留下一个侧对着帐篷的开口，从棚子的开口处看去，棚子靠右侧的地方放了一张半人高的木桌，木桌下面还有一把简简单单的木凳，左侧空空荡荡。
齐遥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测：施粥的地方？
齐衡牵着马走向那群聚集在一起的男人们。
那群男人在齐遥和齐衡骑马飞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他们了，又在齐衡到城门时移开了视线，假装自己在忙，只期望齐衡不要注意到自己。
余光看到齐衡他们带着一批侍卫往他们这里走过来，几人像是遇到了洪水猛兽，接连往后退了几步。之后像是感到不妥，又急忙停下，忐忑不安地看着齐衡。
齐衡没有要为难人的意思，在距离他们五米左右的距离处停了下来，问道：“怎么在外边待着？”
那几个人没想到这位公子哥走到他们面前，就只是问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一时之间都有些愣怔，原本瑟缩的肩膀都没再颤抖了。
一人率先反应过来，小声道：“里面待久了，我们就是出来透透气。”
剩下的几人连忙附和，声音一下变得嘈杂。
之后齐衡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缓解了紧张的气氛，几人也逐渐放松下来。
觉得差不多了，齐衡切入主题：“我瞧着你们都挺瘦，一路上过的不容易，来这里吃得怎么样？”
有人大嘴巴，直接就说了：“每天都吃的啥玩意，清汤寡水的！说汤都是高估了它，一碗粥一碗水，米粒都没几个，一口下去净喝水了，谁能吃饱！”
有人觑着齐衡的脸色，见他脸上没有丝毫愠怒，那双眼睛依旧温和，才有人接着说。
“有时候那饭都是凉的，喝下去身上的热气都被带跑了。”
“诺，就是那儿，我们每天等饭的地方。”他指指一旁的小房子，“风一刮汤就凉了。”
“可不是，都这么稀了，他们放饭的时候也不说搅一搅，前面去的碗里的都是些米水，后面去的才有点米。大家伙刚开始不懂，都等着盛后面的饭，没几个在前面等的，谁承想那些衙役放饭都是有时间的，不耐烦等，时间过了，想吃也没有，他们直接把粥倒了！”
那人越说越气，声音逐渐拔高，说完似是还不解气，高声骂了一句：“一帮混蛋玩意，净不干人事！”
这话一出，剩下的几人猛地一惊，脸色一下变得刷白。
就看齐衡出行的样子，也知道这不是一般人，估计是世家公子哥，那万一和那些当官的有些关系，随便说一嘴，都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人脸色巨变，没有多想，直接跪了下去，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地上的雪冻得，浑身哆哆嗦嗦，牙关磕磕绊绊，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叩首请罪，求齐衡放他们一马。
齐衡本就不觉得这是件多么大的事，嘴上说说而已，也没想过把这些话说给州府听，见他们这种反应有些无奈，只能先让他们起来。
几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有些腿软地站了起来，没了之前轻松的感觉，一个个头都要低到自己的胸口，也不敢将自己身上沾上的雪拍下，任由雪花化成水，融进衣物里。
齐衡也没了和这些人继续谈下去的意思，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领头的是谁？”
低头站着的几人之间互相看了看，谁也没说话。
齐遥心中纳罕，这个领头的这么可怕？这些人连说都不敢。
齐衡正欲再问，一道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两位公子可是王府大公子和二公子？”
齐遥转头看去，那人站在一顶帐篷旁边，衣衫褴褛，身形却并不瘦弱，是壮年人的精壮，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的眼中带着精明。
齐衡转身应道：“正是。”
那人问道：“小公子也看到了我们这些难民的惨状了，不知有何解决的方法？”
齐衡挑眉：“我会派些人告诉州府，做事不可敷衍塞责，他若是不想被参一本，便会好好对待此事。此外，我也会派些人来监督，避免这样的情况再次出现。”
那人又道：“这总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在这儿总找不到工作，敢问小公子可否安排一下。”
齐衡回道：“我虽为王府大公子，却也没那么大权力，让城内的商行都听令于我，收下你们。”最后总结，“工作还是靠自己找比较安稳。”
“我们这些人大字不识一个，他们不可要我们怎么办？我这把老骨头难道也要饿死在街头？”那人继续追问。
“一可以学，二可以做一些不需要学问的工作。”齐衡好脾气地回答。
见齐衡没有一丝被自己说动的意思，那人脸皮抽了抽，眯起眼，问道：“大公子当真不管？”
“非是不管，而是无法管。我力所能及的，也只是让你们在这里的生活好一点。”
那人没了说话的意思，也不管冒不冒犯齐衡这位王府的大公子和齐遥这位王府二公子，径直钻进了自己的帐篷。
齐遥身后的护卫们面色不善，立刻抽刀，抬脚就要将那人捉回来。
齐衡抬手制止。
没有必要。
侍卫们默然收刀。
齐衡的视线重新转到那几人身上，几人已经被侍卫们亮出的刀吓得浑身战栗，抖如筛糠，牙关打颤的声音隔着这么远都能清晰地传到齐衡的耳朵里。
齐衡不欲与这些人为难，直接放他们走了。
看着几人落荒而逃的背影，齐遥对着把自己抱到矮脚马上的齐衡问道：“你不是单纯带着我来跑马的吧。”
齐衡吩咐侍卫先带着穆遥走走，又接了侍卫递过来的巾帕，却没用，正在蹭着地上的雪试图擦干净鞋子上带着的污泥，闻言扭头冲齐遥一笑，“你猜？”
齐遥心下了然。
哦，他果然是个附带的。
等齐衡终于把鞋子上的泥巴弄干净，齐遥在矮脚马上也坐够了。
再次回到黑色的骏马身上，齐遥摸着马的鬃毛，心里舒了一口气，他果然还是喜欢高头大马。
齐衡本欲再去那些帐篷内部看看，转身看到从内城墙处远远跑过来几道黑影，那黑影看到他们速度猛地提快，朝他们跑来。
齐遥定睛一看，正是他们家的护卫。
不多不少，正好五个。
果然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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