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啷——”
气晕波动,云霞蒸腾,金臂环打破禁制,一一飞回手里,迈出这古朴的院落,谈多喜极目远眺,费力分辨起下山的方向。
山涧深险,下悬急湍,不时可见浓烟弥漫,路并不好走,且蛇童子还不在身边,要出这妖山,谈何容易?须得另想法子。
思索半晌,谈多喜视线往下一掠,陡然撞见两个行色匆匆的身影,不由眼前一亮,暗道:既然她们能找到这儿来,手中必有能探路的法宝,不妨“借”来一用。
那两人正是从前跟在商尤良身边的聆音娘子,分别唤作若邪和小弦的,此次上龙首山,便是因扶豫奉家主之令来请少主,却迟迟未归,怕出了什么变故,她们才焦急赶来。
不料没见到少主,倒先遇着那个“妖女”。
若邪冷眸微凝,当即摆起脸色:“怎么是你?”刚问出这么一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脱口道,“难道说,是少主他……”
她的言外之意,小弦已然洞悉。
谈家送亲的队伍半道上遭人劫持,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世人无不有所耳闻。谈多喜既出现在这里,那幕后主使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小弦忍不住捏紧拳头,愤然道:“我还是想不明白,少主到底喜欢你什么。竟——”竟做得出抢婚这种事。
二女的目光,紧紧贴在谈多喜脸上,便是从来将其看轻,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乃当之无愧的绝色。可是,可是,难道光凭一张脸么?
就在这时,谈多喜忍不住掩唇一笑,那从青涩转圜为成熟的眉眼,千般宛转,万般灵动,看得两人同时愣住,恍然有些面红耳赤。
却见他勾勾手指,抿起嘴唇,故作神秘地说:“都想知道啊?凑近点咯,我告诉你们。”
若邪和小弦紧盯对方,半是好奇,半是入迷,不知不觉、不约而同往前迈步。
“商哥之所以这么喜欢我,当然是因为……”
“我够狠毒!”
“唰——”
电光火石间,谈多喜猛然出手,以凌天带把她们捆作一团,若邪和小弦妄图挣脱,却不知为何,引得它越捆越紧,白色绸带勒进肌肤,胸腔、肋下一阵接一阵作痛。
“你想干什么?”
“你这妖女,快放了我们!”
二女咒骂不断。
一计得逞后,谈多喜却不着急,而是停下动作,默默看了眼掌心。
法器的威力,三分在自身,七分在主人,自己通身经脉存不住灵力,便是再珍奇的法器在手,也难以发挥效用。而这两位聆音娘子实力不俗,正面对上,他是万万敌不过的,更遑论像这般,轻易将人束缚。
可如今,每每屏息凝气,都有一股明显力量在体内游走,这种灵力充沛的感觉,何其陌生,简直前所未有。
谈多喜明白,这样的变化,与其说是自己突然开窍,打通了滞涩的循环,倒不如说,得益于吸收了商尤良的元阳,化对方精气为己用。
收回掌心,脑海中浮现出男人痛苦的神色,心情颇有些复杂。
再看,若邪到底比较稳重,不再徒劳挣扎,而是蠕动身体,试图召出法器,只剩小弦浑不服气,还在喋喋不休:
“我们少主呢,他现在在哪儿?”
阴影笼罩,下巴被指尖挑起,她狠瞪着眼,疾言厉色:“我可警告你——”
“警告我什么?”谈多喜抽出她手里紧攥的羊皮古卷,展开一看,果真是龙首山的地图,便微微笑了笑,得意地说:“还真是不巧啊,你们来晚了一步。算一算时间,这会儿你们主子怕是化成灰了罢?”
这一下,就连若邪也是咬牙切齿:“你!你怎么敢!”
“唉,和我吵有什么用,快去给他收尸啊,再晚点小心连骨灰都不剩。”
松开凌天带,谈多喜掐诀作法、缩地成寸,飘然而去,只余两个面色十分不善的女子,顾不上被勒得充血发胀的手脚,慌乱地闯进不远处那间宅院。
……
秋阳收敛,乌云席卷,头顶“哗哗”洒落山雨,天色暗下来,四周茂密的树影越发显得诡谲。
此处应该离山脚不远,左右不过几段路的时间,终于自由了么?
谈多喜拍了拍胸口,咽下喉间涌起的腥甜,擦去满头满脸的水迹,心下稍安。如是歇了会子,趁雨势消弭,预备接着往下,他似有所感,回首一望,瞳孔乍然紧缩——
妖,好多妖!
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透过层层黑雾,不断穿行,不知从何时起,狡猾又默契地将猎物团团围住。
起初发现妖气,他还不以为然,龙首山就是个妖窝,怎么可能没有妖气,可紧接着,在察觉被什么一路尾随后,一股难以言说的焦灼感袭遍全身。
这里的山太高,地太广,哪怕再如何卯足了劲儿赶路,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出去,却不料封印被解,群妖如饥似渴,无声无息便布下攻势。
慌乱地扫过妖眸,谈多喜的心提到嗓子眼,脚下一行一顿,步步退却,未留意到身后那截横扫过来、要命的枯枝,仰面摔倒在地!
人与妖短暂的平衡告破,在令人惊骇的嘶吼声中,妖兽们争先恐后地扑上去,却接连撞上以灵力结成的网罩!
谈多喜双手结印,狼狈支撑,因之前归心似箭,灵力都拿来赶路,挡了半炷香的时辰不到,竟已觉得勉强。
对着这些尤在挥爪呲牙的妖怒目而视,手上金臂环合二为一,浅黄光晕来回辗转,打退近前猛兽,如此且战且退,他也被逼至一处矮坡。
不由暗想:这些尚且未修出神智的畜生,怎的如此饥渴?
谈多喜并不知道,有人为寻他连续屠了半个月的妖山,因遍寻无果,最终提剑而去,激得妖兽逆反,个个杀心尤甚。
凌天带在手中挥舞,白色绸缎宛如银蛇,徒有架势,动作愈发不如先前灵活,那突袭而来的猞猁妖抓在他大腿根部,伴随切肤之痛,伤口瞬间见骨!
难道,自己要死在这里么?
不,他就算是死,也不能便宜了它们。
谈多喜把心一横,朝坡外纵身一跃,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传来狼嚎,在一重接一重的深山回响,响彻阴冷潮湿的雨夜。
威压凛凛,百妖退却。
……
“你醒了?”
一道柔和的声音,混着似有若无的杂响,唤醒软绵绵的意识。
谈多喜睫羽眨了又眨,恍然见到有人将手往他眼前一挥,似是问了几句话,见他脑海混沌,想是没听清,便作了罢。
等头上不再发沉,睡意也不翼而飞,又一道影子从门外而来,安静站在床边。
只见对方一身宝蓝色衣衫,身材高高挑挑、修短合度,脸上却缠着纱布,谈多喜吓了一跳,往床里缩了又缩,方认出那是蔺开阳。
“你……”
少年前发齐眉,叫布裹了半张脸,看不清面貌,只露出一只眼来,可他仅剩的眸子,满满倒映出谈多喜的脸时,却如辰星浩瀚。
似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说,更不知从何说起,到头来仅仅憋出一句:
“醒了就好。”
蔺开阳将手背凑近他的前额,轻轻挨碰,谈多喜未在意这些动作,忍着浑身疼痛勉力坐起,茫茫然问道:“这儿是?”
“药王谷,是冼莣救了你。”
药王谷与龙首山毗邻,既被人救了,也该是在这里。
一旁那陌生男人冲他一笑:“幸好我在山脚采药时发现了你,喂点药,又封住了经脉,否则你身上的妖毒可就不好治了。”
灵气对于妖来说是剧毒,与之相似,妖气对于修士又何尝不是呢?谈多喜轻声道了句谢,手却不经意掀开被子,展眼一望——
自己的衣裳都被换过,腿上的伤也处理了,可是……谈多喜收回目光,脸色颇不自在。
冼莣心细如发,不免嘀咕道:“咳咳,开阳说你俩是旧相识,这些天是他在照顾你,连碾药都要亲自上手,我倒省了些力气。”
原来睡着时那朦朦胧胧的动静,是蔺开阳在屋外碾药。
他抬眸看向从前的小讨厌鬼,忽地想道:也没多少时日不见啊,怎么竟有些不觉得他讨厌了?
福至心灵一般,少年同样注视过来,瞧不见眉啊眼啊的是何情态,连嘴角都没扯一个,可谈多喜就是知道,蔺开阳看得很认真、很认真,认真得自个儿败下阵来,竟觉得脸红心慌。
或是瞧出什么端倪,药王谷年轻的医修抓紧扯了个借口溜走,他这一走,屋内两人陡然陷入尴尬的沉寂。
谈多喜直在心底念叨:实是不知该说些什么,问些什么。成亲时被人掳走,一连这么些天,丢死人了,自己不说,他最好也不要问。
至于他……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伤,是怎么回事呢?
绞尽脑汁的又何止谈多喜一人。半晌后,蔺开阳掩唇假咳,丢下句“我给你端药”,便匆匆离了门,望着他的背影,谈多喜反而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不多时,少年捧着药碗进来,熟练地坐在床边,将盛满苦涩药汁的汤匙一口一口喂到谈多喜唇边。
药并不烫口,不需要吹凉,如此喝了七八口后,却见谈多喜紧紧皱起了眉。
“是太苦了么?”
“是啊,好苦,你是不是故意整我呢。”
这样无理取闹的语气,真是久违了。
一股与他斗嘴的其乐融融的兴致,迅速从蔺开阳心里涌起。
“哇,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蜜饯有的,我准备了,但是得喝完才能吃,否则影响药性。”末了又补充一句,“是冼莣说的,可不关我的事啊。”
谈多喜白他一眼,抢过药碗囫囵喝了,将空碗重新塞回对方手里,道:“你成心的,一口一口地喂,也不盛满,还说不想苦死我。”
“……”
话有理有据地说出口,呛得蔺开阳哑口无言,也不知是气恼还是如何,耳根子红透了去,盯着手里瓷碗呆了又呆。
他本来是想,喂久一点罢,再久一点,趁这段时间,与他多待一会儿,不曾想弄巧成拙,反害人“吃苦”。
少年发着愣,不察谈多喜扯了扯那头上裹缠的纱布,不经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的眼睛出了些问题,药王谷最会根治眼疾,便来这儿住一段日子。”
当初匆忙离家,又忍着左眼剧痛赶到夔州,赶到乌霞山,蔺开阳本只打算远远观望几眼,却不想曳剑阁与谈家的婚事陡然生变。
他辗转来此,一是为求医问药不假,二也是下定决心把谈多喜找回来,一来二去,阴差阳错之下,做梦也想不到,愿望竟成了真。
听蔺开阳这么说,谈多喜的手小心翼翼地缩回去,自是不敢再碰,哪知对方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抓住。
指节交汇,少年身体绷紧,谈多喜又起了顽心,脸儿凑上去,说话直截了当:“喂,干嘛?”
被这样一问,蔺开阳的目光有些茫然,那下意识的动作哪里找得到借口,只好道:“伤口……该换药了。”
这便是第二件令人尴尬的事了。
谈多喜讪讪地想。
从山林跌落,折了的骨头还没长好,多有不便,自己这样的身体,无论找药王谷里的男修或是女修帮忙,都不合适,而蔺开阳么……反正他该看的看过了,不该看的也看过了,昏迷这几日,身上的伤都是他在处理,还是由他来再好不过。
可是,唉。
谈多喜拿袖子蒙住眸子,闷闷答了句“好”,听脚步声远了又近,想必是去拿涂抹的膏药,心内了然,却始终未把遮眼的东西挪开,直至被子掀开,对方将衣摆撩上去,手悄然一摸。
“嘶——”
“好疼!尽往我伤口里戳,你公报私仇。”
“我、我不是故意的。”
谈多喜露出脸来一看,对方竟也蒙了条发带。
“本来就半瞎不瞎的,还捂眼干嘛,也不嫌闷得慌。你不看我,怎么上药?难不成之前也是这样乱摸?”
“没有乱摸!少胡乱猜测。”
蔺开阳无奈将带子一扯,目光晃啊晃,终于还是停在那雪白的腿间。
手掌轻而缓地掰过大腿,褪下已过失效的药,黑绿色的新鲜草药重新覆盖伤口,汁液沾染细腻肌肤,像是春日盎然的草色。
他屏住呼吸,控制视线不再往上,可不知是憋气太久,还是药上得太慢,胸膛兀地顿住,呼吸一乱,像一股似有若无的风迸发出来,吹得人心神大乱。
刹那间,那只滴滴转动的眼珠,那漂亮得如繁星的瞳孔,难以抑制地颤抖、缩回,越不去看什么,什么就已入了满眼。
第一次上药,这里肿得有些异样,好似泼了太多池水,强行绽放的莲蕊,被催熟,亦被摧残。
这一次就好得多了。
他有些入迷,有些忘乎所以,谈多喜将这动作逮了个准,便一手抚脸,一手抬起他的下巴,语气咄咄逼人:“呵,还看,看够了没?”
“……”
蔺开阳慌忙别开脸,全然语塞。
“盯这么久,可是瞧出什么不同了?”
这一次,蔺开阳却老老实实道:“有点红。”
“之前我见到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
谈多喜横眉竖眼,真有些被气到:“你几个意思?是说我被人玩烂了么?”
“……”
少年张大了嘴,纵然看不清表情,也能觉出他此刻满脸震惊。
谈多喜那一席直来直往、毫不遮掩、毫不拐弯抹角的话,如同邛海频发的大风,叫大风吹开的巨浪,冲击得他头晕脑胀,意识到不知怎的把人惹恼后,已被谈多喜扔着枕头赶出屋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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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药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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