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臆歧的课桌角落，如同她精心构筑的、抵御外界的最后堡垒。
那本《几何变换精要》，尽管封面污损，内页边缘被污水浸染成丑陋的深褐色，却依旧是她最珍视的武器，每一页都浸透着她深夜的孤寂与汗水。
旁边，是几套她省吃俭用，在旧书摊论斤称来的、卷了边的模拟试卷，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她演算的痕迹，像一片无声的战场遗迹。
一个周六的下午，家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懒散和电视肥皂剧的嘈杂。周臆歧在厨房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碟，冰冷油腻的水浸得她手指发红麻木。周天宝趿拉着拖鞋，晃进她的房间——那个堆满杂物、只容她放下一张小床和破旧书桌的狭小空间。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最终定格在书桌角落那几本“碍眼”的旧书和试卷上。一丝恶意混合着无聊的破坏欲，在他被宠坏的眼底闪过。
他随手拿起那本《几何变换精要》，嫌弃地撇撇嘴：“什么破玩意儿，脏死了！” 手指用力，本就脆弱的封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接着，他又抓起一份写满笔记的模拟卷，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一种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凭什么这个“赔钱货”能考得比他好？
凭什么她能有这些东西？
他猛地将试卷揉成一团，用力砸在地上，又觉得不解气，抬脚狠狠地碾了上去！劣质的纸张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让你看！让你学！” 他低吼着，像一头失控的幼兽，一把抓起桌上所有的书和试卷，疯狂地撕扯着！
脆弱的纸张在蛮力下发出绝望的悲鸣，字迹工整的笔记被撕裂，复杂的几何图形被扯碎，沾着油污的封面被揉烂……纸屑如同肮脏的雪片，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周臆歧听到房间里的异响，心头猛地一沉！她甩掉手上的水珠，冲到门口，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她视若生命的书卷，她无数个夜晚的心血，如同垃圾般被周天宝踩在脚下，肆意蹂躏！散落的纸页上，还清晰地印着肮脏的鞋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成冰！
长久以来积压的屈辱、愤怒、不甘、像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熔岩，终于在这一刻，冲破了那层名为“隐忍”的、早已布满裂痕的薄冰！
她站在那里，没有尖叫，没有哭喊。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微微颤抖。她缓缓地、一步一步走进房间，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踏在冰面上。
她的目光，不再是空洞的麻木，不再是卑微的躲闪，而是抬了起来，像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直直地、死死地钉在周天宝那张因破坏而扭曲的脸上。
那眼神，冰冷、幽深、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毁灭性的恨意！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凝视，瞬间冻结了周天宝所有的动作和叫嚣。
他嚣张的气焰像被兜头浇了一盆液氮，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着，嚣张瞬间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源自本能的恐惧所取代。
母亲闻声赶来，尖利的嗓音打破了死寂：“吵什么吵！天宝！你怎么……” 她的目光触及满地狼藉和僵持的两人，尤其是周臆歧那骇人的眼神时，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周臆歧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像冰锥划过玻璃，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冰冷的决绝，一字一顿，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你，永远，是，废物。”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弹，精准地击中了周天宝脆弱不堪的自尊。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想骂回去，却被那眼神和话语中蕴含的恐怖力量死死扼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母亲倒吸一口凉气，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沉默如影的女儿。
父亲也出现在门口，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看着一地狼藉和那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身影。
周臆歧说完，不再看任何人。她弯下腰，无视周天宝僵立的身体和父母惊愕的目光，开始一片一片，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捡拾起地上那些被撕碎、被踩踏的纸页。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庄重，仿佛在捡拾自己破碎的骸骨。
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巨大的冰坨，只剩下纸张摩擦地面发出的、细微却刺耳的沙沙声。
家，这个名义上的避风港，在这一刻，彻底降到了绝对零度。一种充满恨意和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自由”，在这片废墟之上，悄然滋生。
物理竞赛校内选拔培训，在设施相对完善、却依旧弥漫着陈旧粉笔灰气息的阶梯大教室开始了。
能容纳上百人的空间，此刻只坐了三十来个学生，都是年级里的物理尖子和背景深厚的“关系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精英小圈子特有的、混合着优越感与紧张竞争的氛围。崭新的笔记本，昂贵的计算器，甚至还有几台亮着屏幕的平板电脑，在灯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泽。
周臆歧像一个误入禁地的幽灵。她蜷缩在最后一排最靠边、光线最昏暗的角落位置。
这里灰尘最重，椅面冰冷，头顶的日光灯管有一根坏了，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灭，将她本就单薄的身影切割得更加破碎。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与周围光鲜亮丽的羽绒服格格不入。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磨破边的旧书包，里面装着那本被撕毁又勉强粘合、依旧散发着霉味的《几何变换精要》和几张捡来的、还算干净的草稿纸。她的存在感低得几乎为零，前排的同学甚至懒得回头看一眼这个角落的“尘埃”。
主讲的是省城特聘的张教授，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眼神锐利，语速很快，思维跳跃，引用的例题和知识点常常超出高中课本范畴，直指竞赛核心。
他站在讲台上，如同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挥洒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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