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碾过浸润晨光的青石板路。齐云变戏法般从袖中取出一包糖炒栗子,还冒着袅袅热气,轻轻塞进尉迟卿手中。
“东街王婆今早第一锅,我盯着炒的。”他眉眼弯弯,粉眸里漾着细碎流光,“我们小凤凰第二次远行,总不能比在清河国时吃得将就。”
尉迟卿捧着油纸包,暖意从指尖蔓延至心间。他垂眸剥开一颗,栗肉金黄糯香,却故意蹙眉:“比起清河陈记,还是差了些火候。”
齐云低笑,支着下巴望他:“是了,谁比得上被清河百味养刁的小凤凰?”声线里浸着化不开的宠溺,“前面镇上有李记的桂花糕,用的是去岁窖藏的金桂;张家的羊肉汤,非得北山黑山羊不取……这些,都记着呢。”
车外巷陌寻常,烟火人间;车内栗香氤氲,旧忆新途。千年执念与未解谜题暂且搁置,此刻晨曦正好,前路可期。
仙君怎会舍得让小凤凰独行。
此一去,既要揭开尘封千年的秘密,也要寻遍人间至味清欢。
万般种种,他都要陪在他身边,一一经历。
尉迟卿捏着半颗栗子,抬眼望向身侧悠然自得的仙君,紫眸里漾着真实的困惑:“仙君为何对风月国市井这般熟稔?”
齐云粉琉璃般的眸子微微一动,笑意更深。他顺手接过少年指间那半颗栗子,自然地含入口中,才慢悠悠道:“子卿莫非忘了,我姻缘司的红线,牵的可不止仙凡。”指尖轻叩窗棂,目光掠过窗外熙攘街景,“这风月国都,每一条巷陌、每一处炊烟,都藏着说不尽的悲欢离合。”
他忽而倾身,温热气息拂过尉迟卿耳畔,声线里揉着三分戏谑七分认真:“总要有人,先为你将这人间百味一一尝遍。”
尉迟卿侧首凝视他片刻,紫眸在晨光中流转着璀璨光华。忽然又低头剥开一颗栗子,轻轻塞进齐云唇间。
“也是,”少年语带促狭,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毕竟仙君日理万机——既要成全冰龙吻梅的痴狂,还得料理雪兔捞月的宿缘呢……”
见齐云那总是从容自若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怔忡,尉迟卿心情颇好地转回头去,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
齐云被这突如其来的栗子塞了个正着,粉眸微睁,竟真的怔住。待那糯甜的滋味在唇齿间化开,他才回过神来,瞧着少年故作镇定侧回身的背影,目光落在那截已悄悄染上薄红的白皙耳根上。
“……”仙君细细品着那抹清甜,眼底漾开潋滟流光。他忽然倾身向前,从后方虚虚环住尉迟卿,下巴轻抵在少年肩头,带笑的气息拂过那微热的耳廓:
“我们小凤凰……何时学得这般坏了?”
车帘随风轻荡,漏进的碎光在两人衣袂交叠处流淌。尉迟卿并未躲闪,只是垂眸,又剥开一颗栗子,这次却稳稳送入了自己口中。
“彼此彼此。”他轻声回道,唇角弯起清浅的弧度。
一缕极淡的桃花香气,因着仙君难得波动的情绪,不受控制地自身周逸散开来,清甜馥郁,悄然盈满了这方小小天地。
齐云感受着肩头传来的、对方并未闪避的重量,再望向他唇角那抹浅笑,心中恍然——
这只他一路看顾的雏凤,不知何时,已生出了能轻易挠动他桃花根本的、漂亮翎羽。
此后,那辆青篷马车便悠悠驶入了万丈红尘。
车轮碾过江南浸透烟雨的石板,也压过塞北饱经风霜的黄土。齐云果真如他所言,将那些散落在市井巷陌里的至味清欢,一一寻来,如同献宝般捧到尉迟卿面前。
然而仙君自有仙君的格调,太子亦不乏太子的风仪。
那江南的蟹粉汤包,必是取了最当季的肥美河蟹,由老师傅凭着几十年功底细细拆出蟹黄蟹肉,再以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维系着温度。送至尉迟卿手边时,面皮薄如蝉翼,内里汤汁滚烫却分寸恰好,绝不烫唇。他见过少年被那极致的鲜香吸引,小心吹散最后一缕热气,才将满口莹润缓缓咽下,紫眸惬意地微微眯起。
那西北的炙羊肉,则精选羔羊最嫩的里脊,以陈年果木慢火炙烤。辛香调料仅是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肉质的肥美醇厚,绝不喧宾夺主。即便如此,那粗犷直白的烟火气息,仍激得少年眼角微微泛红。他却依旧就着仙君适时递来的、软硬适中的囊饼,一口接一口,吃得认真。
仙君自是舍不得让他的太子殿下受半分委屈,尤其在口腹之欲上,更是倾注了万千心思。
他记得所有关乎尉迟卿的细微喜好,精准得不差毫厘——甜要清甜三分,仿若初春融雪渗出的第一缕甘泉;辣需暗藏余韵,似有还无地勾在舌根,方能引他多尝一口。他见过少年被酸味激得眼尾飞红、沾唇即蹙眉的娇矜模样;更“领教”过误奉苦茶时,那双紫眸如何难以置信地睁圆,随即拧着眉、紧抿着唇,将昳丽小脸皱成一团,无声控诉的委屈情态。
那模样,总让活了千百年的桃花仙也觉得心折。
于是他变着法子寻觅的,从来都不只是人间美食,更是尉迟卿眉宇间那抹转瞬即逝的满足。他领着他,在晨雾未散时,分食过刚出笼、甜糯如云的米糕,米是灵泉灌溉的玉粳;也在星子满天后,共饮一碗暖彻肺腑的羊乳,奶中滴入了去膻提鲜的花蜜。那包糖炒栗子永远是恰到好处的温烫,桂花糕里的蜜糖分毫不敢有差。
尉迟卿的“刁嘴”在此行中被娇惯得愈发精益。他已能精准品出鱼羹中是否缺了那抹陈年胡椒煨出的暖意,亦能分辨不同山头、不同时节采下的茶叶,在特定泉水中冲泡出的微妙差异。齐云总是含笑在旁,时而轻声揶揄,时而将他品评后不肯再动一筷的点心自然接过。仿佛这世间一切的挑剔,落在他这只小凤凰身上,都成了理所当然的可爱。
旅途也非总是暖饱闲情。偶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处,仙君便随意寻片开阔地,信手拂过——灵力流转间,周遭草木如获新生,顷刻结出饱满清甜的野果;或引来一泓山涧清泉,注入随身白玉盏中,权作烹泉煮茶的野趣。
至于吃食,他袖里乾坤中自常备着精巧耐存的点心。即便在此般情境下,尉迟卿手中捧着的,也必是酥脆合宜的杏仁佛手,或是莹润软糯的桂花糕,断不会有半点粗粝之物,唐突了太子殿下的唇舌。
二人便在这临时营造的清雅一隅,相对篝火,细细梳理沿途搜集的、关于楚澈的零星传说。
马车依旧辘辘,碾过山河岁月。
车内,“清”琴寂然,琴弦间萦绕着千载未解的执念;车外,红尘翻涌,市井里上演着鲜活的悲欢起落。
仙君看似漫步红尘,实则将所有心神,都系于身侧那人眉尖的每一次微颦、唇角的每一抹轻扬。
这人间百味,与其说是带他遍尝,不如说是为他——试过。只将那最合心意、最恰到好处的部分,如同捧着一掬清泉般,小心翼翼地奉予他的小凤凰。
如此一路行来,栗子的温香、桂糕的清甜仿佛仍在唇齿间萦绕不散,深深车辙却已越过千里繁华,将十丈软红尽数留在身后。
直至——
昆仑山麓,风雪初霁。
马车辘辘声歇,二人已立于苍茫雪线之上。
预想中的仙山云海荡然无存,冲天而起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粘稠魔气,如一张泼天墨绒巨幕,将整座昆仑山脉严实笼罩、吞噬。山脚下,魔界精锐结成森严战阵,玄甲映着惨淡天光,黑潮般漫至天际。锋刃的寒芒与魔物猩红的瞳孔,在昏暗中连成一片摇曳的不祥星海,肃杀之气几乎凝滞了空气。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魔气翻涌竟循着某种古老邪阵的轨迹,其气息与昆仑地脉隐隐呼应、纠缠,宛如一条阴毒巨蟒,正死死绞住这万山之祖的咽喉,贪婪汲取着千年灵韵。
齐云粉琉璃般的眸子微眯,指尖捻出的桃花虚影在魔气侵蚀下迅速枯萎焦黑。他声线依旧慵懒,却透出罕见的凝重:
“竟是‘万魔锁灵阵’……好大的手笔。看来幕后的朋友,是不想让任何生灵再踏入昆仑半步了——无论是仙,是凡。”
尉迟卿怀中,“清”琴被这滔天魔意与地脉哀鸣所激,七弦无风自动,发出低沉而充满警惕的嗡鸣。他抬手轻按躁动琴弦,紫晶般的眼眸却已穿透重重魔障,望向了山脉深处那片最浓郁的黑暗。
“仙君,”他声音清冷,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断定,
“山里有人。”
而且,很多。
这阵法虽布置得精妙,于他二人眼中却终究形同虚设。不过瞬息之间,他们已如清风过隙般潜入阵中,未惊起半分涟漪。
山脚之下,一群身着昆仑校服的弟子正被魔军团团围困。看那服饰质地,竟全是新入门的弟子,想来是下山历练时不慎遭了埋伏。
两相对峙,泾渭分明。魔界那侧,个个容貌精美妖异,瞳色纷繁如宝石,周身魔气缭绕如实质;昆仑这边,年轻弟子们虽面有惧色,却仍勉力维持着剑阵,寸步不退。
然而不过片刻,尉迟卿与齐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人群最前方——在那群稚嫩弟子中,有一人气质截然不同。他静立阵前,身形挺拔如雪中青松,虽同样身着普通弟子服饰,周身却隐隐流转着令人心定的气韵,宛如幼树林中巍然屹立的古木,沉静不可撼动。
仿佛印证他们猜测一般,魔军阵中忽有一将纵声喝道:
“你若自我了断,我们即刻撤兵。否则……”那魔将弑洋声音阴冷如铁,裹挟着浓重魔气在山谷间回荡,“这些昆仑新芽,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话音落下的刹那,齐云眼底骤然凝冰,尉迟卿按在琴弦上的指节也微微泛白。
好大的口气——竟敢以全场性命作挟!
“痴心妄想!”
“魔界妖人休要猖狂!这可是昆仑脚下,当真不怕凌云真人出关清算么?!”
魔将闻言纵声狂笑,声浪震得山石簌簌:“哈哈哈哈!自千年前封君陨落,你们那凌云真人——早已不足为惧!”
死寂般的压抑在新弟子间蔓延。恐惧如无形蛛网,缠绕上每颗惶然的心。
“乖乖把他交出来,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而尉迟卿在听到“封君”二字时眸色微凝。这已是他第三次听闻此名——第一次在风月国皇宫,那座号称“永世不破”的噬**阵,便是出自此人之手;第二次在璃姑娘口中,得知封君竟是夜王师尊;第三次,便是此刻。
可为何?能造出噬**阵这等玄妙杀阵的封君夜翎,竟会陨落?而今昆仑这般仙门大宗,竟沦落到任由魔界欺压新入门弟子的境地?
他下意识地望向身侧的仙君,却见那双总是含笑的粉眸此刻凝如寒玉。
“仙君……?”尉迟卿轻声唤道。这已是他第二次见到齐云露出这般神情。他心念微动,紫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你认识封君夜翎……或者说,听说过他,对吗?”
齐云不曾隐瞒,缓缓颔首。风雪拂过他低垂的眼睫,将声线也染上几分清寂:“我虽是天生仙灵,初诞时却极为脆弱。当年正是这位仙人,与一位同伴感知到此地灵气异常而莅临,在桃林周围十里布下噬**阵,护我安然成长……”
尉迟卿骤然抬眸。
是了!难怪当时武林中魔火肆虐,唯独那片桃花源未损分毫!
“所以……‘桃夭’之名,莫非也出自他手?”
齐云唇角微扬,为小凤凰的敏锐会心一笑。“正是。”他眸光悠远,似在回溯千年光阴,“彼时祂驻足林间,感知到我灵脉中流转的因果之力,便吟出了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风雪声悄然退去,仙君的声线里浸染着罕见的温存:“祂当时对身侧同游之人说,‘愿此子往后,真能为人间牵系万千情缘。’”
“而如今,仙君做到了,而且,做得极好。”
尉迟卿的声音很轻,却在风雪中异常清晰。他紫眸流转,望向身侧仙人,话锋却如折翼的蝶,悄然垂落。
“只是……”
余音未尽,却在寂静的山谷中荡开无声的涟漪。
斯人已逝,遗志长存。当年桃林中的那句祝愿,如今已化作笼罩人间的万千姻缘红线,而当初种下期许的那位,却再也看不见了。
“嗯。”齐云唇角微扬,眼底泛起温柔涟漪,“我们小凤凰,总是这般剔透。”
他神色已恢复平日从容,可尉迟卿分明看见——那双向来含情的桃花眸底,仍萦绕着一缕未能散尽的薄雾。
尉迟卿默然垂眸,紫罗兰色的眼瞳深处却已凝起寒霜。
就在这片肃杀之中,一道清冽如山涧破冰的嗓音倏然响起,划开浓稠的阴霾:
“千年过去了,魔界还是这套陈词滥调。”
那声线介于少年清越与青年沉静之间,字字清晰如冰玉相叩。语气平淡得不见波澜,话里却浸着对这般卑劣手段的轻蔑——仿佛眼前森严的战阵,不过是一场庸俗的闹剧。
一直抱臂旁观的魔将梓渡,眼底终于掠过一丝兴味。他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微动,却不见发声之人,便懒洋洋地接口:
“招不在新,管用则灵。”
魔族阵营顿时爆发出阵阵哄笑。而那群年轻弟子纷纷循声望去,眼中重新燃起希冀的星火。站在最前方的男子指节绷紧,青筋隐现,剑锋在鞘中发出细微的嗡鸣。
尉迟卿眸光骤冷:“手段卑劣,管用是真,却也……歹毒至极。”
“藏头露尾,鼠辈行径!”那性情凶戾的魔将弑洋被方才的话语激怒,厉声喝道,“莫非是个无脸见人的?”
“瞧见没?这就叫提着灯笼寻死路——”魔族阵中,容貌妖艳的夏幻看似在对顾羲辞说话,眼波却似有若无地扫向尉迟卿的方向。
然而这番挑唆如同石沉深潭。场中几位关键人物皆默契地视他如无物,连一丝目光都未投去。
恰在此时,尉迟修长如玉的手指抬起,轻轻掀开了始终遮掩身形的斗篷兜帽。
一张清冷至极却又昳丽绝尘的容颜,骤然破开昆仑山凛冽的寒风与肃杀。墨眉如剑斜飞入鬓,其下一双凤眸尾梢微扬,天然带着几分疏离与矜贵。这张脸宛若天地灵秀所钟,只消一眼便惊心动魄,足以烙印神魂,再难抹去。
几乎同时,顾羲辞抱臂冷嗤:“他说错了么?你们魔界行事,从来龌龊得令人不齿!”话音未落,他余光瞥见尉迟卿展露的真容,呼吸亦不由微微一滞。
“你——!”
弑洋被接连顶撞,胸中暴怒如岩浆喷涌。
却见尉迟卿周身气息陡然一变,如极北寒潮席卷昆仑。那头墨发自发根起,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为霜白!银白之色如月华漫涌,转瞬吞噬所有墨色,化作流泻着清冷辉光的银丝。连那纤长睫羽也染上淡淡银辉,衬着那双愈发凛冽的凤眸与不染尘埃的白袍,整个人宛如九天玄冰凝铸的神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染上星光了。”
齐云旁若无人地走近,极自然地挑起尉迟卿一缕银发在指尖轻捻。他唇角漾着温柔而复杂的笑意,恍如在欣赏一件倾世的孤品。
周遭惊呼与魔族骚动如潮水退去,尉迟卿向来不屑尘世目光。
他冷澈的眸光直射叫嚣的弑洋,声线如冰击玉碎:“很聒噪。”
齐云会意,松开指间银发:“去吧。”他转而望向其他蠢蠢欲动的魔众,粉眸含笑却凛然,“这边交给我。”
弑洋怒极反笑:“看来我们这位‘正道仙友’只会躲……”
话音戛然而止!
一道缠绕璀璨金芒的长鞭撕裂虚空,以超越目力之速缠上他的脖颈!
“呃啊!”
弑洋甚至不及反应,整个人便在惊呼声中被巨力狠狠拽下魔驹,重重砸向地面,尘土轰然飞扬。他双手死死抠住勒入皮肉的金鞭,面色由红涨为紫赯,喉中只能挤出破碎的“嗬嗬”嘶鸣。
一直作壁上观的梓渡遽然敛去戏谑,眼底翻涌惊涛——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捕捉不到那道流火的轨迹,弑洋便已如断线傀儡般被狠狠掼倒在地!
与此同时,漫天绯色纷扬洒落。每一片桃花都锋利如刃,触肤即现血痕!
万众瞩目之下,那白衣曳地、银发流泻的身影,逆着昆仑山巅倾泻的万丈清辉,自绯红飞旋的桃雨中缓步而出。
他手中执着赤焰鞭柄,鞭身缠绕璀璨金芒,鞭梢九朵幽蓝灵火灼灼燃烧,在空气中拖曳出流火残影——正是当年二哥所赠,嘱他“烧尽所有碍眼之物”。
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长鞭另一端已深深绞进弑洋颈间,灵火灼烧皮肉的焦味在风中散开。少年低垂眼帘,俯视脚下狼狈挣扎的魔将,声线平静如封冻的寒潭:
“总算是安静了。”
随即抬眼,目光扫过四周僵立的魔兵,清冷语声响彻山谷:
“不如猜猜,你能受住我几鞭。”
尉迟卿孤身立于万敌之中,赤焰鞭上的幽蓝火焰与他银发狂舞的姿态交相辉映,衣袂在风中如云翻飞,神色却依旧静如深雪。仿佛眼前万千魔军,不过冢中枯骨。
纷扬桃花忽的一滞,一道含笑的嗓音随风飘落:
“本君司掌风月情缘,如今竟被迫为尔等牵这‘血线’……”桃花仙人垂眸把玩指间缠绕的红线,轻叹,“真是糟蹋我的花。”
“……”
结界中仓惶躲避花雨的魔族,皆难以置信地望向那执掌赤焰灵火、昳丽如画却手段狠绝的银发少年,与这位谈笑间布下杀局的仙君。
弑洋羞愤欲绝,那鞭身上燃烧的朱雀焚天之火正不断灼出呲呲黑烟。他双目赤红地瞪视尉迟卿,从齿缝间挤出嘶哑的咆哮:
“给我拿下他!!”
“你疯了——?!”
就在魔兵即将涌上的刹那,一个惊骇到变调的声音撕裂凝滞的空气:
“那是太子君卿——!!”
一直冷眼旁观的梓渡脸色骤变,死死盯住尉迟卿那头流泻的银发与冰雪雕琢般的容颜,终于将眼前之人与那个震慑六界的名号重合!
“太…太子君卿?”
“风月国的那位……”
“九天…神凤?!”
如同寒冰倾入沸油,魔族阵营瞬间哗然!方才还杀气腾腾的魔兵们仿佛被无形枷锁禁锢,脚步僵在原地,脸上写满惊惧与不可置信。
太子的名号,象征的不仅是尊位,更是绝对的实力与……那位执掌雷霆、睥睨六界的帝王——封绝的滔天怒火!
赤鞭之下的弑洋在听到那名号的瞬间,瞳孔骤缩,连挣扎都停滞了。脸上血色尽褪,只剩绝望的灰白。
——宁闯雷帝殿,莫遇凤凰颜。
这句在魔界流传千古的警语,此刻如丧钟般在他脑海中轰鸣炸响。
“太子殿下?!”
“天啊……真的是他!”
“当真如传闻所言——宛如九天神明临世!”
尉迟卿对四周的骚动置若罔闻。他执鞭的手指依旧松弛,淡漠地垂眸,注视着脚下脸色由紫胀转为死白的弑洋,清冷的声线如碎玉击冰,清晰地贯入每个魔族耳中:
“现在知道,已经晚了。”
话音未落,他手腕微震。
“啪——!”
赤焰长鞭如觉醒的灵蛇猛然抖动,九朵幽蓝灵火骤然炽盛!磅礴巨力轰然迸发,弑洋连半声惨呼都未能出口,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被狠狠甩出,重重砸向远处巨岩!
“轰——!”
山石崩裂,尘烟冲天。弑洋如破布般嵌在碎石之中,筋骨尽碎,口中喷出混着内脏碎片的污血,头颅一歪,再无声息。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嚣叫不绝的魔军,此刻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凝滞。仅一招——仅用一招!素以骁悍著称的魔将弑洋,竟如蝼蚁般被彻底碾碎!
梓渡额角沁出细密冷汗,先前的从容早已荡然无存。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望向尉迟卿的目光里尽是忌惮,甚至浮起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他毫不怀疑——若方才出手的是自己,此刻躺在碎石中的,绝不会是另一个人。
尉迟卿手腕轻转,赤焰长鞭如灵蛇回卷,鞭梢幽火渐次敛入肌理。他抬眸,目光静如古井深潭,缓缓掠过噤若寒蝉的魔族大军,最终定格在面色惨白的梓渡脸上。
“还要本殿自我了断么?”
声线依旧平稳,却似昆仑雪崩前的死寂,带着碾碎万钧的威压。
梓渡唇瓣颤了颤,喉间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响。
“滚。”
只一字,轻似落雪,却如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个魔族神魂深处。
残存的魔将如蒙大赦,慌乱抬起生死不知的弑洋,率领魔兵如退潮般仓皇溃散。来时煞气滔天,去时狼狈不堪,不过转瞬之间,山道上只余扬尘与未散的魔息,无声见证着方才的碾压。
一场蓄谋已久的杀局,竟因一人现身、一语轻斥,便如风卷残云——顷刻瓦解。
昆仑山风掠过,卷着未散的血气与焦尘,拂动尉迟卿不染尘埃的衣袂与流银长发。他静立原地,仿佛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鞭,不过是信手拂落肩头桃花。
那凶煞长鞭在触及少年腕骨的刹那,竟温顺地蜷缩凝练,化作一尾精致的赤金手钏,静静环在霜雪般的腕间。
四野俱寂,唯余山风卷着未散的血气。无数道目光——感激、敬畏、探究——尽数汇聚于那袭不染尘埃的白衣。年轻弟子们此刻方真切体会到,“风月太子”四字承载的,不仅是尊位,更是凌驾众生之巅、足以令万千魔军顷刻溃散的绝对力量。
齐云缓步走近,粉琉璃般的眸中流转着了然与无奈:“子卿,往后……怕是再难低调了。”
太子身份与实力以此等方式昭示六界,必将掀起万丈波澜,再想如往日般悠然游历人间,恐非易事。
尉迟卿淡淡扫向魔族溃退的方向,崩裂的山石无声诉说着方才的碾压。他收回视线,声线平稳如初:
“无妨。”
虚名与瞩目,他向来不屑一顾。此行目的始终如一,至于那些聒噪的蝼蚁——不过顺手清扫罢了。
“不过……”齐云忽而倾身,气息拂过他耳畔,眼底漾起清浅涟漪,“我们子卿……方才竟也会说‘滚’了。”
尉迟卿眸光微动,并未回应这句调侃。他只是想起九重宫阙之中,那位帝王面对纷扰时,也常是这般轻描淡写的一个字,阶下便已惶然退散。
此字,确实简练合用。
齐云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险些失笑。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这小凤凰偏生只拣合心意的学——从他这儿习得三分调侃,又从父皇那儿取来一字千钧的简练。
倒真是……挑剔得紧。
尉迟卿转身,与齐云一同将目光投向那群惊魂未定的昆仑弟子。此时,那位气质沉静的年轻弟子越众而出,向二人郑重行礼:
“昆仑弟子顾羲辞,代诸位同门,谢过太子殿下与仙君救命之恩。”
他抬起头,目光清正坦荡,不卑不亢地迎上尉迟卿的视线。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除了诚挚的感激,更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尉迟卿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
齐云却弯起唇角,粉眸中流转过一丝欣赏——这年轻人,倒是比旁人更有胆识。
随即,尉迟卿对姗姗来迟、面露惭色的几位昆仑长老略一颔首。礼数已尽,便不必多言。他们此行本是为循“清”琴感应而来,欲在昆仑古籍中探寻楚澈将军沉眠之地的线索,无意插手宗门俗务。
“阵眼未破,魔气根源仍在。”齐云的目光再次投向山脉深处,声线恢复了惯常的慵懒,却带着一丝洞悉,“魔族此番退去,看似畏惧雷帝之威,又忌惮子卿实力,却偏偏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这更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请君入瓮。”
那年轻人却忽然开口,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仙君明察秋毫,所言却未尽然。他们纵有千般算计,也绝无胆量敢冒触怒雷帝之险加害太子殿下。”他微微一顿,目光沉静地望向山脉深处,“只因这‘万魔锁灵阵’一旦运转,便再非他们所能掌控……”
尉迟卿未置可否,只抬手将一缕被山风吹乱的银发挽至耳后,腕间赤金手钏流转过一抹暗芒。那双紫晶般的眼眸,比昆仑亘古不化的冰雪更幽邃,也更凛冽。
“那便,如他们所愿。”
他声线清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从容。无论眼前是精心布置的陷阱,还是命运暗藏的指引,这座被魔气笼罩的昆仑山,他们都非闯不可。
风雪渐起,缭绕的云雾重新聚拢,将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悄然掩入苍茫山色。
前方,是魔气森森、吉凶未卜的仙山古道;身后,是渐归平静、却已因太子现身而注定波澜再起的六界。
尉迟卿与齐云相视一眼,近半年相伴的默契已无需言语。
下一刻,两人身影化作一白一红两道流光,宛若划破昏暝的双色惊鸿,无视身后所有目光与议论,毅然没入那片吞噬光明的昆仑深处。
新的篇章,于此刻——正式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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