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时雨回到家,换上轻松的常服,凝眉思索。
蒋软娘抄完了这页,揉了揉手腕。
“长姐又有烦扰了?”
自从那日蒋时雨回来讲了她那当机立断的一刀,蒋软娘便知道她已经挣脱当日困境。当晚二人兴致勃勃,还罕见得打了一壶酒喝了些。
他们在家中时便常常打配合,他们一人擅文一人擅武,一个谨慎一个果敢,完美得补足了对方的短板。只是出门后,这种酣畅淋漓的成就感更强烈了。
蒋时雨枕着手臂仰躺在床:“羽翎卫和银翎卫相比水平太差了,我在想怎么训练才能让他们坚持得更久些。”
蒋软娘莞尔,眼神没从纸上离开。
“这种事阿宁就爱莫能助了。”
立威是攻心,是她的擅长之处,这种事情她是一窍不通。
“我知道,我感觉我快要想到了。”蒋时雨叹了口气。
她想早日将羽翎卫练出个样子,她这边进展太慢了,没办法去找圣上引荐阿宁。
蒋软娘问:“我近日听说并州灾情解决了,今年的税银比过去十年都多。”
“?”蒋时雨翻身坐起,“这种事情你在哪儿听说的?”她在宫里都没听说过。
“在书铺,一群学子进来买书。”蒋软娘吹干纸上的墨迹,“好像是国子监的,他们讨论来着。”
“国子监…”蒋时雨不知道,“很有名吗?”
“长姐!”蒋软娘无奈,“国子监历朝历代都有,本朝最高水平学馆,你稍微读一读书吧。”
绝望。
这是对文盲的深深绝望。
蒋时雨悻悻摸了摸鼻子:“读,读,我读。”
只要谈起读书,软娘总是耐心出走,对长姐的敬重也荡然无存。
她可惹不起。
宋移星也在看关于国子监等学馆相关的文卷。
并州灾情解了,卢家大肆受赏,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朝堂上的三股势力,卢家已站到她这边,崔家为清流,存在感不强。如此形势下,郑家也不敢再继续试探攻诃帝王,她虽未做几件事,但寥寥几次,已能够窥见浑然天成的帝王心术,绝非昔日刚刚登基那个软弱可欺的陛下。
有敬畏,但不多。
他将矛头再度对准了卢家。
从前先帝在时,郑卢两家就对着掐,明争暗斗,从未消停过。
宋移星恍若未闻。
宋移星专心看文卷。
白皙的手指划过纸张上的字迹,偶停一处,轻轻敲了两下。
“三十年了。”宋移星喃喃道,“整整三十年,四大学馆再无招收女子入学的情况。难怪朝中文武,无一女子。”
宋移星向来认为,囿于身份限制,她能看到的真相都是被粉饰过的。但管中窥豹,她仍然能从不同的记载中剥丝抽茧看到真实的东西。
这里面没有任何一份文卷说他们限制了女子入学,也并未记载女学生数量多少,但——
每年在学馆结业考核中取得前五甲,当年都会有一页注上五人信息的记载。
五十年前,女子占五之三四;四十年前,女子占五之一二。
而到了三十年前,开始再无女子记载。
至今。
晚风吹过窗柩,烛光摇曳。
以宁上前将窗关阖,返身添了些灯油。
白皙的脸被映上暖色,宋移星翻找起另外的问卷,没找到想要的。
“去调五十年…不,去将当朝六品以上的官员的卷宗调过来。”
以宁颔首。
“你亲自去。”宋移星补充。
以宁领命而去。
甲库令史半夜从被窝里爬出来,攥着钥匙一路紧赶到甲库。
“近侍久等了。”
他来路匆匆,头发被风吹乱,以宁偏头看向身后的宫女:“没为令史大人准备马车吗?”
宫女连忙解释:“准备了…”
“准备了准备了。”甲库令史搓了搓手,说道,“只是近侍大人有所不知,马车只能停在宫门口,近侍大人传唤,在下步履匆忙了些,不碍事。”
“原来如此。”以宁稍稍躬身,身侧宫女上前塞进他手里一个荷包,“辛苦大人,请大人喝个茶水,劳烦大人深夜赶来。”
他推拒几次,直到以宁说是陛下体恤后才诚惶诚恐地接了。
令史连忙拿出钥匙开门:“近侍大人要找哪一部份?”
“当朝六品以上官员的卷宗。”以宁提灯看向木架上的标注。
甲库很大,调取卷宗并不简单,在令史去找的时候,以宁也在依次查看。
武将卷宗、文官卷宗…
烛火隔着油纸映曳,逐渐照亮其上的字。
历代科举卷宗…
以宁眼神一亮。
找到了。
过了半个时辰,令史将卷宗找出来,摞了一人高。太多了,六品以上的官员足足有二百多卷。
四个银翎卫突兀得从夜色中走出,搬起卷宗便走,一声不吭。
等令史呆滞完,锁上门,以宁将其送上马车,令史立刻打开银袋查钱,因祸得福啊因祸得福。
宫中派出的马车里有熏香,令史没发觉到回去的熏香与去时的微妙差别。马车颠簸,没过片刻,他便缓缓睡了过去。
到了家,他迷迷糊糊得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等他要去上值时习惯性得去摸袖口找钥匙,手伸出去只探到布料。
令史瞬间脸色苍白。
“钥匙呢?我的钥匙呢!?”
他仓促翻找床铺桌底,面色红涨,额上渐渐渗出汗珠。
钥匙钥匙钥匙。
昨天回来时还在的…
他司掌甲库,弄丢钥匙是重罪,若是被别人捡到私开…
就在他控制不住往不好的方向想时,家里大门被敲响了。
破旧的门被打开,是昨日以宁身后的小宫女。
“令史大人,您昨日上马车时掉了东西,我们离开的时候捡到。”小宫女递来一串眼熟的钥匙,“以宁姑姑叮嘱,要我今日尽早归还,以免大人心急。”
令史如获珍宝,连忙接过钥匙:“多谢多谢!多谢姑娘,代我多谢近侍大人。”
待宫女离开,令史抱住钥匙蹭了蹭。
幸好没丢。
五十年内的科举情况出现在宋移星手中,详细记录了考生数量、《考试流程:乡试、殿试》、考试情况。
这几十年间,每一年都能看到女子逐渐淡出记载之中。并没有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似乎一夜之间,女子便被默契得驱逐。
京都官场学馆皆为如此,皇权的意志加以辅助,被下面争先效仿。
纵然有些女子能读书,在这种环境下也不会得到多规范的教导,或许可以考到秀才之类的,但再想继续便是不可能了。
可谓是通天路尽断。
宋移星喝了几口茶水,沉吟:“前段时间,林无双说蒋时雨有个颇有才学的妹妹?”
以宁闻弦歌而知雅意:“奴婢这就去传。”
宋移星缓缓闭上眼,没否认。
以宁悄声离开。
实际上,林无双的评价非常高。
智比诸葛或无不及。
宋移星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修长的脖颈上脉搏不屈得起伏,越挫越勇。
但愿这位‘诸葛’能解她此步困棋。
马车驶至皇宫门口,以宁走下马车,转身伸出手:“蒋姑娘,我们到了。”
蒋软娘提着裙摆摇头:“多谢姑娘好意,软娘弗敢受之。”
说完,她便立刻跳了下来。
以宁莞尔,不着痕迹得看着她。
二人一路走到太极殿的茶室前,以宁止下脚步通传,后伸手示意:“蒋姑娘,请。”陛下在里面等你。
蒋软娘点头致谢,动作很轻得推开门。
窗边的桌前坐着明黄色身影,蒋软娘即可行礼:“民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首响起的声音清越:“知道朕为何传你过来吗?”
单刀直入。
蒋软娘双手交叠,脑中想法于须臾间变换,远甚于从前的每一次临危应对。
“回陛下,民女…不敢揣测圣意。”
宋移星一手支脸,悠悠看她:“看来你不仅机智过人,行事也谨慎。”
蒋软娘伏首:“陛下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又是一个心眼如蜂窝的。
“和你们这种人说话,累也不累。”宋移星抬了抬手,衣袖滑落下去,“来吧,同朕对弈一盘。”
蒋软娘小心上前,落座于对面。
她没有接‘累也不累’这句话,很绕,但她很快领会。
棋局安静得进行下去,满室只有清脆的落子声。
黑棋如猛虎下山将白棋围剿,宋移星捻起一颗白子,神情专注得思索,迟迟无法落子。
良久,她微皱的眉头舒展开,看向对面人的目光带上了些许欣赏。
“下得不错啊。”
棋风能够看出人,蒋软娘起手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神不知鬼不觉,等人反应过来,她已形成摧枯拉朽之势,大刀阔斧,不给敌人留半点活路。
智谋心计都属上乘,至少比起昔日的卢文瑞郑阳伯之流也未必逊色。
“朕输了。”宋移星将棋子扔回去,看不出什么心情。
蒋软娘觑她神色:“陛下还未输。”
宋移星缓缓抬眼,看她。
哦?
蒋软娘手掌轻划:“陛下面对的,本就不是一盘死局,只是受困于回合不够、时间不够,以及…棋子不够,才有眼前如死之局。”
宋移星打量她,喜鹊落在树上鸣叫,一窗之隔。
“棋子尽在朕的手边,”她说,“何来不够之说?”
“陛下手中的棋子落在何处俱不得其解,”说着,蒋软娘执黑落下一处,在宋移星的眼里,整个棋局立刻被盘活,如枯木逢春,干系重大,“陛下缺的,是一枚以一当百的棋子。”
四目相对。
宋移星看见了她眼底潜藏的野心。
如火的**。
这场棋局,是宋移星礼贤下士,亦是蒋软娘投诚效主的机会。
言语蒙蔽人心,棋局袒露无遗。
“民女愿如此棋。”她说,“为陛下排忧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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