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入暮，一座青砖小院前，穿着一身灰白外衣的人抬手敲响了紧闭的院门，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细微的响动声。
吱呀——
门从里面被打开，只见一位身形微微佝偻的中年男人，他发髻凌乱，几缕发丝从头上垂下，明明不是多大年纪发间却掺杂着白发，整个人显得颓靡。
他看清来人，侧身站立，让门外的人进来。
李暮山踏步迈进小院，一路往屋里走去，他似乎对这座小院的布局了如指掌。
后面的人跟上他的脚步，走到门槛处就见里面的人背对着等他。
他径直略过站在前面的人，本想给他倒一杯茶，临了才发现茶壶里没有，连一滴水也没有，他笑了笑，“坐吧，慎之。”
被唤作慎之的人眼里闪过一丝痛苦，见人不动杜若恩也不强求，他自顾自的坐下来，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李暮山从袖子里拿出几叠纸张放在杜若恩跟前，“前些日子新来的推官沈砚辞，家里半夜遭贼，他们把贼人扭送官府，我根据他们的供词往下查，查到了这些。”
李暮山说这些话时心脏抽痛，不愿面对般把头扭送一边。
杜若恩像是对面前这些没有兴趣一样看都不屑看，他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人，有些如释重负的说，“慎之，既然查到了那就不用来见我了，到时候，惹得自己一身骚。”
李暮山低下头看他，眼里的心痛和不解快要化为实质，他质问他，“抱朴，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可还记得我们是大商的子民，你这么做把大商放在哪里？把裴相放在哪里！”
听到裴相这两个字，杜若恩从李暮山进门以来所维持的表情终于开始松动，他不敢再看李暮山的眼睛，桌上的手不断的握紧，嗓子开始发紧，他艰难的从嘴里发出字节，“慎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
他抬起头，眼眶发红，李暮山从他眼里看到了愧疚、哀痛，“那是我的发妻啊，陪我走过二十八载，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从我面前死去。”
李暮山弯下腰，“所以这跟你背叛大商，与大足勾结有什么关系？”
杜若恩像是被大石头压不过气般深吸一口气，“一年前，我偶然在街上遇见一位神医，当时红英的病大夫都说无药可治，我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让那位神医看了看红英的病，没想到他那里还真有一味神药可以救命，可是后来我才发现那位神医不过是大足人假扮，想以此来要挟我，我走投无路啊，慎之。”
红英是他夫人的名字，两人年少夫妻，杜若恩是草根出身，这么多年来夫妻二人互相扶持，共同走过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感情深厚。
一年多以前，曹红英身染重疾，杜若恩带她四处求医，都言药石无救，曹红英的身子越来越不好，眼见快要踏进鬼门关，杜若恩心急如焚，偶然发现一根救命稻草自然要紧紧抓在手里。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神医竟是大足人，他们用手里的药作筹码，企图与杜若恩达成合作，可杜若恩身为雄州知府怎么可能会与他们合作，想都不想直接把人拿下关押在牢。
他把剩下的药拿去药铺，企图让他们分析出里面的药材成分，可结果却是里面的药材极其昂贵，甚至其中两味药材都是大商境内没有的，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杜若恩心凉了半截，他让人把能配出来的药材先配出来，可是缺少其中两味主药，药的功效大不如前。
杜若恩为官清廉，多年来的积蓄也支撑不过一月，看着自己的妻子状态又回到从前，杜若恩还是没能抵挡住心里的诱惑。他把人从牢里放出来，刚开始只是用情报交换，后来那大足人的胃口越来越大，甚至要求杜若恩把城防图拿出来，这个要求太过，杜若恩不肯，他们断药，玩起了心理战。
若不是后面的行为有些异常，让李暮山发现蛛丝马迹与他对质，他或许就真的一条路走到黑犯下滔天大错，不可挽回。
后来曹红英病逝，杜若恩心里带着巨大愧疚和悲痛称病修养，在这段日子里他备受煎熬，若不是今日李暮山带着这些来找他，他还不知道要在这种日子里熬多久。
李暮山转身闭眼，在此刻他不想面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杜若恩，屋外起了很大的风，落叶被它吹的在空中狂舞，天色渐渐黑下来，屋内没有点烛，“这件事，我会继续查下去，抱朴，你好自为之。”
李暮山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去，直至院中，后面传来杜若恩的声线，“慎之，你我相识多载，看在这份情谊上，把我和红英葬在一起吧。”
迈向院外的脚步停顿，但没过多久便继续大步向前走，杜若恩静静地听着院中的声音，风声、脚步声，直到关门声响起，他不知道在凳子上坐了多久，直至起身，漆黑的夜里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赵世安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七月初三，赵世安从齐州出发，经水路一路往城内而归，经过城卫的盘查询问进城，行至刘屠夫的摊贩上时天空忽下大雨，刘屠夫好心请赵世安进屋避雨。
“我这里有几件干净的衣裳，兄弟你看看能不能穿”刘莽从里屋走出来，他见赵世安跟自己体型差不多，就拿了几件干净的衣裳让他看。
“多谢刘兄，多谢刘兄，这可真是帮了我一大忙啊。”赵世安感激的说道，他把衣裳接过，在刘莽的指引下去了里屋，人在面对善意的帮助是总会降低戒心，赵世安没有注意到后面的视线在他腰间的钱袋子上流连。
换好衣服的赵世安从里面出来，与刘莽在屋中闲聊，因着刘莽的妻儿最近回娘家了，屋内只有他们二人。
两人坐在一起，捧着手里的热茶，听着雨声，好不惬意，“今日多亏刘兄，若不是刘兄赵某还不知道会被淋成什么样。”
刘莽是个粗人，说不来什么场面话，他摆摆手，“都是些小事，这算啥。”说完他话题一转，“我看赵兄也是个生意人，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刘兄这是哪里的话，要不是你，我身上穿的那身衣裳可就要被雨水糟践了，那身衣裳可贵，用的是扬州那边的瓜州绫。”
这次出去谈生意，赵世安专门做了一身衣裳出去撑场子，一匹布就要他八贯多，要是坏了他可得心疼死。
都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刘莽本就觊觎他的钱财，这一番无心之话说出来只会让刘莽以为这是在他面前炫耀，同样作为养家糊口的男人，嫉妒心在这一刻开始在刘莽心中攀爬。
见着人脸色有点不对，赵世安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他立即接上下面的话，“哎呀刘兄你说说，我们这种小本生意，平常都做些漆器贩卖的活，时常都要在外奔波，与家里聚少离多。这有时候还得给自己买身行头，就怕被外面的那些大掌柜瞧不上。”
赵世安装作一副被打压的样子，随后又语气羡慕的说，“不比刘兄您，不必看别人脸色，自己做起一方天地，每天银货两讫，更是自在，身边妻儿相伴，这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许是被赵世安的话恭维到了，刘莽发自内心的大笑，“我们这是小本生意，比不得掌柜的，赚的都是大钱。”
“?”赵世安眉头一皱，像是觉得刘莽说的不对，“哪有什么大钱，都是刚好够糊口罢了。”
刘莽看着赵世安腰间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心里直冒酸水，看着对面的人对自己戒备心这么重，刘莽只觉得赵世安是瞧不上他，在心里贬低他，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
雨停了，赵世安给刘莽道谢，准备离开。
刘莽看着准备离去的人一点钱财都没留下，这算哪门子的道谢，自己腰间鼓鼓囊囊的，没说要从里面拿出一点来给自己道谢。
毫无疑问，赵世安的这一举动让本就心存觊觎和不满的刘莽起了抢劫的念头，他在赵世安没注意的背后，抄起桌上的茶壶狠的往赵世安后脑勺敲上去，力道之大。
赵世安倒在地上，刘莽走到他身边蹲下，从他腰间拿出钱袋子打开一看，眼睛都在放光，里面不仅有整锭的银子，更是连银票都有。
就在刘莽准备把里面的钱都取出来时，赵世安开始挣扎了，虽然后脑受了重创，但在此刻，求生的意识支撑着他要逃离。
刘莽看着躺在血泊里的人，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胳膊把赵世安的脖子绞紧，颈动脉和气管被压迫，很快赵世安就窒息而亡。
在这一过程中刘莽的肾上腺素飙升，等到赵世安从自己手里渐渐没了气息，刘莽体内的肾上腺素也跟着慢慢的消失，随后席卷他的是数不尽的恐慌。
他迅速冷静下来，把自己身上沾血的衣服换下来，本想把赵世安挪个地方，可一旦挪动他头上的血也会跟着滴落，索性他就把赵世安放在原地，锁好门窗，在院中把手里的血迹洗干净。
趁着天色未晚，他又从猪贩那里拉了一头猪，把院门锁好后便把赵世安从屋里盘到杀猪的案板上，凭着多年杀猪的经验他很快就把赵世安分尸，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当初沈砚辞查夜间响动是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刘莽本就是屠夫，每天都要杀猪，院里叮里哐啷的是常事。
虽说尸体好分解，但处理起来极麻烦，看着案上的一滩肉，一个荒诞又大胆的想法从刘莽心里萌生，他把尸体搬到厨房放着，随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拎着赵世安的内脏敲响了周围邻居的门，把那些内脏分给了他们，还被他们感激，刘莽内心充斥着诡异的满足和自豪。
接下来，他点火烧水，把赵世安的那些残肢扔进去煮，煮后的肢体会缩水，这样把它们装在一起分量就会减少，更不会被别人注意，他把赵世安的头留了下来，剩下的那些就趁着第二天的傍晚去拉猪的时候埋在了荒郊野岭。
而这颗头颅和赵世安身上的钱财一起被刘莽藏在了他家的床下，直至被沈砚辞带人找到。
这桩案子的恶劣性极大，引起了城内的一阵恐慌，刘莽被处以死刑。
赵世安的案子也终于沉冤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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