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歌，东山老人大约是非常尽兴，很晚才回到小屋来。何照已经蜷在遐道怀里睡着了。东山老人推门进来的时候，脸色一瞬变幻，像是吓醒了酒。
遐道尴尬地咳了一声，轻声解释：“夜深了，他一个人害怕。”
东山老人懊恼地拍拍头，俯身摸摸小孩子柔软的头发，随即脸色一肃，抱走了何照。
遐道识趣地起身，自己去门外长棚下休息了。
夜晚晴朗，漫天都是繁星。
翌日一早，遐道是被何照推醒的。他睁开眼睛，颇有一点起床气，何照却满腹委屈地站在面前，大声道：“饴糖被爷爷收走了。”遐道有些无奈，却又忍不住笑了，故意逗他道：“你怎么不先藏好呢？”
何照拉起他的袖子，道：“你去和爷爷讲，饴糖是你给我的，他不能收。”
东山老人已经听到动静出来了，问小孩子：“你还能吃那么多甜吗？还有，什么别人给你的东西，你就直接收了吗？就直接吃掉了？”
遐道想想，也觉得这是个很让人担心的事情。
“他不是别人。”何照委屈地道。
东山老人呆了一呆，隔着斗篷捂住了何照的嘴：“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随后的几天，东山老人滴酒不沾，寸步不离地看着何照。遐道疑惑这关照是不是有点过了头，但想想自己也多少算是个罪魁祸首，不好说些什么。
他不敢过于厮近，只是礼节来往，远远观望，意外地从何照红宝石般的眼睛里看到一点孤僻的神色，那不像是孩子的神色，反倒像是备经沧桑的故人极少示人的一面。
好在数日之后，东山老人终于启程离开了中山，由紫霄宫专人护送回到东山。
万事圆满，遐道回到紫霄宫继续修炼。如是千年，洪荒又逢量劫。
紫霄宫再度派遐道下界。他辗转来到东山，发觉东山已然乱了。尽管紫霄宫下了禁令，阐截两教弟子尽皆而出，可东山民众似是已决意要反。
更糟糕的是，就连部分出身平民的截教弟子也同情东山民众，以为紫霄宫盘剥太甚。明明东山物产丰沛，灵气充溢，此地神灵却气力衰弱，民众日夜劳作亦唯有果腹而已。
遐道没想到情况竟这样复杂，世事变幻竟这样剧烈，此行的任务竟这样棘手。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竟又见到了何照。
那是在他便服巡查的途中，正遇上两教弟子与东山学府的学子起了冲突。一个为首的学子被扯掉了冠帽，露出绛纹妖娆的龙角，还有一头银亮的长发，如九天星河一般流溢而下。
遐道多看了一眼，立刻就认出了何照。他长高了，面貌正是从少年向青年转变的时候，轮廓更加完美，肌肤如玉，音质如金，还有青春洋溢的愤怒似最热烈的火焰，从他宝石一般的眼眸中喷薄。
两教弟子言语挑衅，又亮出了兵器，何照却凛然向前，伸开双臂挡住其他学子。
一个衣着光鲜的阐教弟子鄙薄地冷笑着：“念你长在东山山神身边，还算是个灵物，竟替这些尘泥之人打抱不平吗？”说着便蛮横挥戟，抽得何照额际流血，跌倒在旁。
遐道几乎要冲上去，却见何照只是抹了一把血，起身仍拦在阐教弟子面前。他的容貌虽还稚嫩，神态间却已然有了威仪。
“尘泥之人？”他的声音有了几分低沉的意味，闻之几乎令人恍然，“他们若真是尘泥之人，又何用你们这些云端之人执戟来杀？看来紫霄宫能昏聩至此，就是以为自己神力无边、强盛无极。难道天道不在紫霄宫之上了吗？”
“好，”那个阐教弟子眯起眼睛，“你非要出这个头不可，我就成全你！”说着法器轰然而出，天罗地网就要向何照拢去。
“不许抓人！”学府弟子们群情激昂，迅速地推着何照避开法器的界限。
无声无息地，遐道混入人群，一把挽起何照的衣袖，施展法力。
两人瞬间移换，到了遐道暂居之所。
何照起初显然是懵了，只知道是有人救他，呆呆地道谢，许久才仿佛认出遐道：“你？”
遐道没有说话，只是安抚性地一笑，抬手替他清理额际的伤口。
像是怕疼，何照肩头骤然耸起，绷紧了身体，随时惊得要跳起来似的。遐道一手环过他的肩膀按住他，一手为他疗伤，眼见着他的耳朵越发红了起来，才想起他小时候，曾经无由的害羞。
此番来东山，遐道本就有一番打算。只是东山老人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很难探知他的心意。遐道只是隐约觉得，何照愿意维护最弱小的人类，是否已然代表了东山老人的态度？
旁敲侧击地，他问何照：“你与紫霄宫作对，可知山神也是由天宫封圣？”
何照似乎怔了怔，随后道：“紫霄宫行事蛮横霸道，借天道之名，祸害得人间灵脉衰竭。东山上至神灵、下至黎民，要求的事情都是正当的。既然是正当的，就该支持他们。爷爷也说，待人行事，要支持正义，和旁的无关。”
遐道轻轻舒了一口气，觉得心里安定了下来。
“那么什么是正义呢？”遐道问。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道理很简单，为什么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就是不懂？”
“不是不懂，”遐道温柔地回答，“只是报应未必有时，谁都更愿意相信，自己会是侥幸的那一个。”
何照红宝石般的眼眸凝望着他，沉默了。
遐道从开始接触东山老人，到完全说服他，历经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后，东山老人秘密地加入了一个彼时还鲜有人知的阵营。
不过按照东山老人的要求，这一切都不曾裹挟何照，何照依然只是过着徜徉在东山山野和学府之间的平常生活。
东山老人坚持说何照还很年轻，理应受到更多保护，等待未来更多的光明到来。
这样的话语让遐道感到了一点久违的温暖。
然而风云涌动，大战在即，中原战火率先爆发，看似是人间征战，背后却是天道运转。
千万年的变幻，已经鲜少有人记得天道不全仍是暗含缺损，只以为有生以来自是苦海无涯。
遐道受紫霄宫征召，匆忙动身要去中原，只来得及买到一包饴糖，辗转地托人送给何照。
中原一战就是数百年。
战事接近尾声之际，东山出事了。
据说是东山山神生性烂漫，趁着好时节，带着身边豢养的龙儿出海。魔道早就对这衔火精而生的小龙垂涎不已，在海上劫持了船只。
东山山神是经古的老人，身边小龙更是千万年未能有一的血脉，决不能落入魔道之手。
紫霄宫即刻拨人去救，遐道亦在其中。
救兵阵仗太大，又毫无计谋，直冲海面而去。那伙魔类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妙，当即叫嚣要杀了山神和小龙。
遐道的眼皮一直跳，他的神识非凡，能够清晰地感知魔类合围之中究竟在发生什么。
东山老人一直在苦苦挣扎，与魔类力战不歇。
紫霄宫的军令却迟迟不下。
夹杂在兵刃声中，遐道模糊地听到何照变了调的哭喊：“东山，放手！你很老了，经不起了！我不是何照，我就是敖光，我都想起来了——”
遐道瞳仁一震，不顾军令，挥师而上，那伙魔类几乎没能还击就已灰飞烟灭。
东山山神还是陨落了，横尸在他倍加呵护的小龙面前，鲜血浸湿了小龙的衣袍。
看到这一幕时，遐道喉咙一紧。他顾不得周遭，只是跪倒在东山老人身前，把小龙抱在怀里，捂住了他红宝石一般的眼睛，手掌沾上了他温热的泪水。
带着珍贵的龙子，遐道咬着牙随军凯旋，将小龙交予宫中豢养。
龙子心魂俱碎，昏睡了很久，由医官照拂。
一日夜中，龙子忽然一声惊叫，医官忙去照看，发现龙子醒了，一身冷汗，表情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他本来就发肤银白，坐在纯白的枕衾当中，瑟瑟发抖的样子，几乎隐隐阴森。
年轻的医官心里害怕，可又有点像是着了魔，他想上前去抚慰，但龙子打开了他的手，疯狂地拒绝。
昊天：我那小龙柔弱不能自理。
敖光：装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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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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