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进窗户，带着寒意扑到周时崇的脸上，他看向转角的那一秒，无数句问话翻腾着滚出来——
嗨，你也来上洗手间？
哦，我抽根烟！
嗐！刚才没吃好吧？都没看你怎么动筷……
这几句话不分你我，周时崇都怕出声音的时候打架，可下一秒，他听到高跟鞋声停了下，没再过来。
盛思转身离开了。
他手指间夹着的烟还没来得及处理，又有一阵风扑进来，顺着窗缝，打着旋，将他杂乱无章的想法都掀飞了，只剩下一句话——
如果不出声，他和盛思以后连见面打招呼的交情可能都没有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这种想法，可他不由自主地细微地抖了一下，肉眼看不到的颤动，但心里有个地方瞬间坠落了，有种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他撑了下墙，再来不及思考用什么开场白，直接喊道：“盛思！”
他将按灭的烟丢进烟灰桶，几个跨步走出去，从昏暗楼梯间到灯光明亮的走廊，他眼睛眯了一下。
刚才他声音好大，还有其他几位正在补妆的女士，被吓了一跳，扭过头来看他。
盛思也看着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顶灯刚好从她头顶洒下，就这么亮的灯，周时崇还是看出来了那一丁点清冷。
像是第一次见到盛思的时候，她面对无数镜头时的疏离感。
神圣的、高高在上的、只能远观的、屏幕里的盛思。
如果那时候抛弃道德，他注视屏幕的那几秒钟，除了对这位陌生女人的崇拜，一定还掺杂着某些下作的、不可言说的想法。
即便转瞬即逝、即便他从未回想。
而现在，周时崇也想要抛弃那道德的枷锁，哪怕盛思真的开口骂他无耻、下作。
“你……”周时崇跨了几步，盯着盛思的脸，想知道是否还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在离开的那一秒钟。
“怎么了？”盛思问他。
“散场后……”周时崇说，“给我十分钟时间，可以吗？”
两人又一前一后回到包间，包间里还是一片热闹，赵冬在他坐下后，使劲拍了两下他肩膀，说他逃酒，要罚。
也不用赵冬劝，他给自己酒杯倒满，仰头喝光。
再放下酒杯的时候却想，如果今晚他真的踩到盛思底线了，那他绝对、完完全全的完了。
结束的还算早，门口直接就有等着的代驾，一群男人还恪守着谦让礼貌，先让两位女士走。
凌玲作为东道主，本来想送到最后，可实在架不住这热情，盛思也叫她上车，说先送她回宿舍。
剩下的人有老婆孩子的先走，代驾越来越少，等最后这四位孤家寡人的时候，只能从线上叫，最近的过来也要十分钟。
周时崇挥挥手：“走了。”
赵冬以为他喝大发了：“去哪儿，不要车了？”
“明天再来开，我有点急事儿。”周时崇两步跨到便道上，伸手拦了辆车租车，赵冬在后面追了两步没追到，便开始给他打电话，周时崇挂断后只发了条微信——
有急事儿，怕晚了，没醉。
周时崇是喝了不少，但他酒量好，又记挂着这珍贵的十分钟，他怕晚一秒见到盛思，都是在浪费时间。
可这个时间段的路还是有点堵，车走走停停，几次被旁边左钻右突的电动车闪了过去。司机还想跟他搭话，几次都被周时崇嗯了两声应付过去之后，司机便打开了交通频道，开始听广播。
再又一辆小电车超过他们的时候，周时崇开口了。
“前面路口停了吧。”
“还没到目的地呢。”司机从后视镜瞅了他一眼。
“我知道。”周时崇的手已经放在把手上了。
司机又看他一眼，像是确认这人是不是喝醉了耍酒疯，周时崇回看过去。
几秒钟后，司机打着转向灯慢慢停下来了。
周时崇付钱下车后立刻往回走了几十米，走进了一家还没关门的电动车专卖店，几分钟后他骑着小电车稳稳超过了还在堵车大潮中的出租车，还按了下喇叭——哔哔。
“牛啊！老弟！”出租车司机立刻放下车窗冲他喊了一句。
这次除了红灯，周时崇再也没停下一次，一直到了盛思小区门口。
也是有趣，他每次来都是认识的那个保安。保安还拿着登记本冲他挥了挥，隔着几步远就冲他喊：“今天没开车啊？”
“太堵了。”周时崇搓了搓冻僵的手，划拉了一下，写的歪歪扭扭，又把笔递回给保安，“你给我写吧。”
“怎么也没戴个手套帽子，小年轻别不在意，等老了你得难受。”保安边跟着他说的，把名字、手机号写上，又补全剩下的日期和到访门牌号，这才说，“我还没看见603住户回来呢，打个电话你先进去？”
“别打了，应该马上回来了。”周时崇看着路口方向。
“进来吧，暖和暖和。”保安招呼他。
“不用了。”周时崇舒了口气，靠回小电车等着。
的确也快，盛思送凌玲走的外环高架，从宿舍过来也近，在代驾问她车库号的时候，她往外看了一眼，说：“按一下喇叭。”
靠在电车上的人立刻一个激灵站直了，直勾勾地看着来车方向。
“上车吧。”盛思把靠近他这边的车窗放下来。
周时崇看了眼小电车，说：“等我一下，我去停好。”
“走吧老弟，我给你停，走的时候来拿钥匙。”保安老大哥乐呵呵地走了出来。
周时崇说了声谢谢，就打开车门坐进了后排，等代驾停好车走了，周时崇才扭头看了盛思一眼。
盛思似乎有些醉了，蹙着眉半靠在车窗上，小区里的灯不太亮，影影绰绰地打在她的侧脸，阴影遮着下半张脸，看不太清楚。
“你困了吗？”周时崇问了句。
“嗯？没有。”盛思只是偏头痛又犯了，她微微睁开眼看了周时崇一眼，问，“有什么事？”
“我就是突然有种感觉，你要走了。”周时崇慢慢说着，他又看了盛思一眼，盛思坐直了些。
“说来也怪。”周时崇顿了下，笑了，“其实也不怪……这样，你听我说说自己吧。”
车没熄火，发动机很轻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库里响着，像是背景音，周时崇向前微微探了探身。这车其实很宽敞，可他半佝着腰，塌着肩，一双长腿抵着前排座椅，像是很憋屈。其实是他心里没底，知道今晚自己可能就要彻底消失在盛思的视线中了，没底气。
“我还有个哥哥，之前说过。我哥比我大七岁，小时候我爸妈爱出门旅游，带着我，我哥要上学，每次出去我都想着要给哥哥带礼物，回到家拿出来，他都高兴的不行。”周时崇慢慢回忆着说着，“小时候给自己积福了，慢慢地我哥也宠得我没边。我小时候不写作业，跟邻居家小孩儿一起逃课，我妈知道后要揍我，被我哥拦着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好好教育说几句，用不着动家伙事儿。”
盛思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点了点头。
“所以我从小就这样不知道烦恼的长大，其实挺不懂事的。前段时间突然发现自己太废物一事无成了，想努力找到存在的价值，闹腾着要离家出走，撞了你的车。”周时崇两手虚搭在膝盖上，大拇指轻搓了下食指，车内开着暖风，他体温都已经回升到正常温度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以为是太长时间没吃过苦，第一次遇到问题就被人搭把手，所有的感觉都是因为感激。”
“可接下来相处，又有声音对我说，那不是感激。”周时崇微微侧了下头，但没看盛思。或者说他已经不敢再看盛思，只是将目光投在盛思脚下的那片空地。
所以他自然也没看到盛思正看着他，看着他虚搭着的手，微微有些细小到不容易被发现的颤抖的手。
“我之前就在酒吧驻唱，酒量还不错，今天喝的这些不会让我醉，所以我现在是非常清醒的。”周时崇收回目光，头却更低了一些。
“你……我怕再不说，你就要消失了。”周时崇说，“我最近是做错了，对吗？”
盛思咳了一声，周时崇已经顺手将旁边的矿泉水拿起来，扭开盖递了过去。
“你做错什么了？”盛思抿了口水，冬夜的水总是微凉，滑过喉咙，激得脑袋里似乎有根弦跳了一下。
“你……察觉我的心思了，不想再见到我了。”周时崇声音低低地说，“你觉得我不要脸，怎么能对你有这种心思，所以躲着我，一句话也不肯和我多说。”
盛思合上瓶盖，握了几下瓶身，问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对着空气说话吗？”
“是你教养好，知道我肯定要死乞白咧地缠着你挑明了，索性跟我说通，给我一个痛快。”周时崇说。
可能是因为脑子里那根做乱的弦跳断了，盛思的偏头痛又消失了，她看着周时崇，失笑道：“你觉得我是这么……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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