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
一人身着黑袍,覆面而来,亮出大理寺卿的令牌。
狱门被打开。
叶铭风躺在稻草席上,不见憔悴之色。
来人走进叶铭风的牢房,遮住牢房里唯一的光线。
那人将布条扯下,露出脸来——是孟景铄。
“碎魂烟从何而来?”他问。
叶铭风不以为然,眼睛没睁开。
“你真以为他会把你救出去吗?”
叶铭风仍不为所动。
“你猜他制出碎魂烟,为的是什么?”
叶铭风终于睁开了眼。
孟景铄眼色却愈发暗沉,露出一抹阴笑:“他要杀的不止你一人,还有这世上千千万万不能为他所用的蠢人,他要反啊。”
叶铭风感觉自己还没死,却已经听到了阴曹地府的判官发出的声音。他猛地站起来,满眼希冀和不甘:“他不救我,你就救得了我吗?”
孟景铄静静注视着他,没有言语。
叶铭风似乎感受到什么,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沾了满手血:“怎么?怎么回事!”血从口鼻流出,滴落在血迹斑驳的地面上。
孟景铄捏住叶铭风的手腕:“素心散?”
那毒原本扩散得极慢,若人心似海般平静,那么这毒一辈子都不会发作,然而叶铭风方才被孟景铄一激,心神恍惚,气血紊乱,毒素瞬间扩散至心脏。
“不必跟来。”祝斯年对大理寺狱外当值的狱卒说。
自孟景铄离开后不久,他便发觉自己的令牌丢失,想到孟景铄为他擦药时挨得极近,令牌应当是在那时被摸了去。
“孟将军这是……”祝斯年站在牢房外问。
叶铭风应声倒地。
“抱歉,闲逛。”孟景铄将令牌塞进祝斯年手中,用布条蒙上脸,以飞鸟之势冲出狱门。
“抓住他!”祝斯年命令道,自己却没有跟上去,查看叶铭风的死状,“素心散……”
京城中一座偏僻的小院。
礼维桢:“我……那个,我……咳……我嗓子疼,来找你开点药。”
陆秋天白了他一眼,从一张堆满了各种药瓶的大木桌上拿起一瓶药扔给礼维桢,不耐烦地说:“包治百病,头疼肚子疼牙疼嗓子疼,都治,还能治脑子。”
“谢谢。这个,用的是什么药材啊?”
“水。”陆秋天耐着性子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礼维桢挠了挠头:“没……没有,那个,我刚刚给你买了凤梨酥,在屋子里放着了,你记得吃。那我先走了,改天记得进宫玩……算了,改天等我来找你玩。”
陆秋天收回目光,没理他。
孟景铄被人追了会儿,闪身躲进这院子里,与礼维桢打了个照面:“太子殿下。”
“孟将军……这是……”
“行走江湖,难免结识几个仇家。”
礼维桢面无波澜:“仇家啊……行走在外是得注意些,尤其是这京都,高手如云,孟将军该收敛时就收敛些,实在不行,来东宫躲躲。”
孟景铄笑了笑:“多谢太子殿下……”
“师父!”陆秋天眼前一亮,与方才判若两人。
“我就不打扰了。”礼维桢说。
“太子殿下慢走。”
孟景铄取出沾着自己血的手帕,说道:“这上面的血中有毒,试着制出它的解药,哪天制出来了,就算出师。”
“师父……我想学医术。”
“万一以后有人中这个毒,你给他解了,不算救人吗?”
“师父说的对!”说罢举起手帕好好研究起来。
孟景铄环视一周,这院子与云岫的那所无甚区别,只是宅子大了些,药材少了些。
京都不比云岫气候适宜,云岫有些药材移到京都是活不下去的。若偏要种活它们,也不是毫无办法,无非多耗些心血。思忖片刻,孟景铄对着那堆药材捣鼓起来。
悄无声息闯入大理寺狱给人下毒还不被人察觉,孟景铄所指为谁,叶铭风背后是谁,祝斯年已经算出个十之**。
“这怎么办?”一名狱卒说。
“什么怎么办,方才那人手里拿的东西我们又不是没看清,那分明就是大理寺卿的令牌。”
“我说的是这个吗?我说里面那个,那个怎么死了?”
“大人没说啊,也没吩咐我们……”
“大理寺卿那里怎么交代?”
“还能怎么交代?方才那人脚底跟抹油了似的,这谁能抓住?”
“别暴露大人就行。”
祝斯年扒开叶铭风的眼睛看了看,确认没有碎魂烟的痕迹,问:“追到了吗?”话语间,真气已涌入指尖。
“回大人,那人实在狡猾,我们竭尽全力未能追到。”
“狡猾?”祝斯年侧过头,烛光将他的影子映在墙面上,如兽类弓起脊背,他的肩背亦无声地绷紧。
真气无声游荡在空中,一探便知,狱卒皆中碎魂烟。气凝万象真气与碎魂烟的力量相冲,若要破此局,便不可用真气。
夜已深,狱中牢房诸多,不少囚徒都被这动静吵醒。
祝斯年手握念安,紧抿着唇,胸中的怒火化作狱中的静默。
为首的狱卒早已将刀悬在祝斯年身后,距他腰间不过一尺。
“吃里扒外。”祝斯年低骂了声,念安应声出鞘,狱中空间有限,即便对方十余人,也近不得他的身。
棍子砸下时,他侧身避过,反手攥住棍梢,猛地一拧,那狱卒便踉跄着撞向同伴。另有一把刀扫来,他仰身错步,膝顶一人小腹,又踢中一人肋下。
刀光剑影间,余下的五名狱卒皆退至狱门外。
背后风至,他顺势蹬地,一个后空翻,身后那狱卒的脖子上便多了一道血印。不等那人倒下,他便以鬼魅般的速度闪身向前,解决两名狱卒。
月黑风高,静得能听见风扫过墙檐的呜咽声。
祝斯年的动作骤然定格,念安剑身已贴在一名狱卒的颈侧,映出一双惊惶的眼,另一只手死死掐住最后一人的喉结,青筋凸起,止住一声未出口的呼救。
“背后是谁?”
无人应答。
“孟尚书么?”祝斯年自答道。
不等那二人反应,血便流了满地。
祝斯年取出手帕,擦净剑上的血,眼眸静得像深潭,映不出半分波澜。
京城中擅制毒者不在少数,能将毒下进大理寺的人却不多,孟钧泽的医术毒术祝斯年见识过,他的手段祝斯年也领会过。
他想反吗?
彼时,玄枭带一众影卫从暗处走来:“属下来迟。”
“母亲怎么说?”祝斯年另取一只手帕拭去脸上的血。
“这是夫人亲笔。”玄枭递上一个信管。
他打开来看,是一张纸条:提防张谦。
“母亲可知道抽丝剥茧的解法?”他将纸条悬于手中捏碎,问道。
“夫人说抽丝剥茧只可用于罗刹血脉,是因罗刹血脉天生带着蛊毒,抽丝剥茧相当于与施术者缔结盟约,需对施术者言听计从,若罗刹血脉背弃盟约,则蛊毒愈深,终会丧命。解此术需要施术者死。”
盟约……长时间拖着施术者的命令,孟景铄必有难。“叫书澜去找孟将军送命。”祝斯年道。
“属下明白。”
留下影卫处理狱卒的尸体,祝斯年独自去了董芜的府宅。
董芜和韩墨张谦坐在亭子下等他。
“母亲。”他叫道,问:“下次万不可如此行事,可有受伤?”
董芜的声音里没有岁月带来的沧桑,多是不沾风尘的妩媚:“对面一个大男人见着小女子就打,还有这两个,要不是玄枭和那个谁来得及时,我说不定直接交代在那儿了。”
“那是沈将军!是镇军大将军的副将!”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韩墨叫道。
董芜不甚在意,打了个哈欠:“哦,你们聊,我要去睡觉了。”又指了指桌上的桃花酥,“我专门命厨房给你做的,吃光光哦。”
祝斯年没应答,瞥到张谦右臂的袖口,那里有一道被衣袖遮起来的疤痕。
韩墨此时仅十六岁,张口是扑面而来的少年气:“你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我父亲怎么翻案!”
祝斯年一怔,根据董芜所说,他小时候应该是见过韩昭将军的,只是心脉受损,丢失了大部分记忆,而在那些没有丢失的记忆中,恰巧留了一些关于韩昭的模糊痕迹,韩墨虽是韩昭捡到的孤儿,但韩昭待他如亲生,身上免不了有韩昭的影子。
“祝大人,在下鲁莽了。”张谦说道。
“无妨,实在不知二位将军有人接应,家母冲动了。”祝斯年淡淡地说,“韩将军一生忠勇,得此下场,是我无能。”
“那两个刺客究竟是谁!让我去杀了他们!还有姜楚烬那条狗。”韩墨满眼恨意。
祝斯年无甚波澜,问道:“你可知姜楚烬的背后是谁?”
“管他是谁,他们害死父亲,活该千刀万剐下地狱,不足为惜!”
“是裕王殿下。”祝斯年说。
张谦自是不解:“裕王殿下?皇子?他为何……”
“张副将,你跟着韩将军应当有五年了吧。”祝斯年的一字一句裹挟着冷意,从胸口取出那个在法场捡起来的血书送回张谦手中,说道:“张副将的忠心,天地可鉴,若此次翻案成功,必定平步青云。”
张谦展开那血书,他念道:“忠勇报国,不求虚名。”
忠勇报国,不求虚名。这八个字,是在他投靠韩昭时发过的誓。
“将军好志气。”祝斯年冷淡说道,“二位将军只管好生歇息,来日定还二位清白。”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张谦与韩墨走后,他独坐院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整天板着个脸,没有一点老娘的气概。”董芜走来说。
“母亲,我听说我有个姑母,名字叫林疏影。”
董芜一怔,坐下,问:“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我此去云岫,见到了那里的府尹夫人,她有碎魂烟的解药。”
“碎魂烟?”董芜的笑容僵住,“怎么会……”
她沉思片刻,说道:“林疏影的爱人是你父亲的挚友,他们二人的孩子名为——谢观止。”
“谢……观止?”祝斯年倒吸一口冷气,按住太阳穴,细碎的记忆涌入脑海,刺得他头痛。
儿时,谢府,一个孩子,随他奔跑。
“观止是他们二人取的名字,谢……是你爹的姓,也是你的姓。”
谢府,父亲:“今后,他就是你的亲弟弟,你要好好保护他。”
“那场大火,你父亲一手断生掌,断了他所有生路。”
大火……“观止!父亲!我不要走,我要带上他们!”细碎的记忆如冰碴在脑中生长,祝斯年头痛得厉害,一股绝望感倏然涌上心头。
“我听你父亲说,观止刚出生便没了父母,不如把他当做谢家人,此后有个归宿,没人想得到,五年后,谢家大火,辞青会中碎魂烟,还失手杀了观止……”董芜尽力压着情绪,声音沙哑。
“火……”祝斯年努力从头痛欲裂中维持着一丝清醒,“火可以把碎魂烟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当年谢家大火时,有人来赶尽杀绝,那会是谁?母亲可有眉目?”
董芜摇头:“不知,我带着你逃进山里,后来折返回去放了两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伪装成我们的样子,那个时候,我看到领头之人手臂上的疤痕,和张副将腕上的如出一辙。”
“会是巧合吗?”祝斯年呼了口气问。
“你信吗?”董芜反问道,“我命你费心救下韩昭将军,是因为他是你父亲的旧友,当年的事,谢府的大火,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如今却都成了一股烟,散了。”
祝斯年没答,眼底流出一丝叹惋和疲惫。
孟景铄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忽然抬手,截住隔着车窗射进来的箭。
他依托本能,朝着箭来的方向飞去。
书澜玩命般地跑,眼看跑不过,与孟景铄打斗起来,“少爷!孟景铄!你这狗东西!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孟景铄无言,只一味进攻,不留余地。
书澜的身上已经多了几道血痕,“我可是知道你为何选祝斯年了!他和你一样不要脸!”他一个后仰躲过孟景铄横空劈过来的剑,雨夜隔着剑震得他虎口发麻。
书澜被逼得连连后退,口中的谩骂却不曾停止,“孟景铄!你小时候被雷声吓哭还是我陪着你!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
孟景铄趁势追击,剑刃斜撩而上,书澜勉强架住,却被他突然变招,剑锋一转,直削手腕。书澜急缩手,剑刃擦过护腕,火星迸溅。他紧接一记下劈,对手踉跄格挡,膝头一沉,险些跪倒。
“你以前偷吃糖葫芦被皇甫夫人罚跪是我替了你半天身!良心都吃到狗肚子里了吗?!”书澜尽力抵挡着,孟景铄眼神一冷,指节骤然发力,寒光一闪,刀刃已没入书澜胸膛。
手腕轻转,鲜血喷涌而出,温热粘稠,溅在他手背上。他面无表情地拔出刀,书澜轰然倒下,滚下房檐。
四周回归死寂。
暗处,一道人影无声伫立,将这场杀戮尽收眼底。那人瞳孔微缩,呼吸却未乱分毫。待刀锋归鞘,尸体倒地,他才悄然退入夜色,悄无声息穿过街巷,闪入工部尚书府的偏门。
“大人,书澜已死。”岁澜说。
“桂兰长老诚不欺我。”孟钧泽冷笑道:“通知她,下一步该开始了。”
“是。”
孟景铄回到马车,内心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死的不过是一只无关痛痒的蝼蚁。
沈骁朔闯进马车,“将军,你……”
“他为何来找死?”
“大理寺卿去了那个妇人府中,相必是他下令劫走韩墨和张谦,我想,书澜应该是被当成弃子了。”
“嗯,当务之急是要除掉孟钧泽,裕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刑部尚书今日去了一趟裕王府,此后再无动静。”
“盯紧他们。”
“是。”
大理寺卿府。
“诶、诶诶诶……放我下来……”书澜滴着血叫道。
玄枭没出声,粗暴地将他扔在地上。
“诶呦喂……疼死我了!能不能轻点儿……”书澜锤着肩,从身前抽出挂着血囊的软甲扔出去。
夏末雨端着药走来:“玄枭哥哥最会怜香惜玉了,对不对啊?”说着捶上玄枭的胸口。
书澜以一己之力自然不能对抗孟景铄,但加上玄枭在暗处的助攻,他勉强可以引导孟景铄刺中血囊。
玄枭自觉眼前污秽,跑去找祝斯年。
“此计仅为缓兵之计,玄枭扔下的那具假尸体与你容貌相似,但不知何时会暴露,你暂且收敛些行迹,莫要被发现。”夏末雨为书澜上药,说道。
书澜如临大敌般唉声叹气道:“容貌相似?那完了,完了完了。京都怎么可能找出第二张我这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眉清目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帅脸?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我终究,难逃一死啊……”
夏末雨扔下药膏,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道:“府中眼线众多,你要死别死这里,收拾起来麻烦。”
韩墨房间。
祝斯年闪身闯进去,捂住韩墨的嘴。
韩墨躺在床上欲拔剑,见来者是祝斯年,放下一半戒心。
祝斯年点燃一根蜡烛,取出一纸文书,递到韩墨面前问道:“你确定,这是韩昭将军的字迹?”
“是,父亲在军中写字不多,众多将士都见过他的字迹,不会错,可是他不可能叛国,这文书定是他被贼人设局写下的。”韩墨笃定地说道。
文书上写着韩昭许诺给敌军的城池以及敌军交换给韩昭的金银财宝。
祝斯年将文书放下,转过身去,问:“韩将军写字用的可是左手?”
“右手啊……怎么……张副将写字用左手……”韩墨语气微弱。
祝斯年闪身跑出房屋,到张谦门前。
韩墨紧跟其后。
张谦的屋子没有亮灯。
祝斯年握着剑柄,一脚踹开了那门。
揭开被子,里面赫然是两个枕头。
“玄枭,去找。”祝斯年说道。
“是。”玄枭站在门外应道。
夜浸都城,风过街巷,带了骨缝里钻的寒。
呵出的白气刚漫开,就被风卷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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