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谦会去哪里?
“或许还有一个人。”韩墨说。
祝斯年抬眸,眉峰如凝雪,月光落在肩头,映出棱角分明的脸,他说:“霍铮。”
霍铮也是韩昭的副将,因此事受牵连,此刻正在狱中。
祝斯年转身,疾步往大理寺狱跑去。
韩墨一肚子疑问不知从何说起,马不停蹄跟着祝斯年。
工部尚书府。
一人身披黑袍,闯进府中。
孟钧泽独站院中,似乎等候多时。
“你说过,要救我出来。”张谦质问道。
院中漆黑一片,看不清那人的神色,孟钧泽无所谓道:“这不是出来了吗?”
张谦拔剑道:“少跟我强词夺理。”
话音即落,周围仿佛有无数蚂蚁爬了出来。影卫将弩架在腕上,蓄势待发。
张谦竟笑了出来:“孟钧泽,我来之前算了又算,赌你念旧情,不会把我当弃子,终究是低估了你。你我二十余年交情,毁于今朝……”
孟钧泽面无表情,看他唱这一场独角戏。
“我这一生只做了一件错事,那就是听了挚友的话,害了韩昭!”张谦已在无声无息中散尽真气,在浮尘中涌动,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孟钧泽终于露出一丝慌乱。
张谦出剑,擦过四面八方的弩箭,直奔孟钧泽而去。
岁澜出手,与张谦打斗。
“寒江,我有我的苦,你我二十余年交情,你都不肯帮我这一次吗?”孟钧泽叫着张谦的名字,似乎这样可以抵过他一切过错。
张谦的真气与众人力量对冲,压得一众影卫头痛。
真气散尽,破釜沉舟,张谦如抽筋拔骨,忍着巨大的疼痛,与岁澜决一死战。
孟钧泽退至门后,他没想到张谦会这样不要命。
玄枭趴在墙外,眼看张谦不敌岁澜,拔剑相助。
影卫被张谦的真气压制了大半力量,孟钧泽皱眉,从胸前取出一个小药瓶,打碎在地上。
岁澜立刻会意,剑在地上擦出火花,碎魂烟顺着火花燃了起来。
玄枭眼疾手快拖着张谦逃出孟府。
镇军将军府。
“张谦?”孟景铄问道。
沈骁朔答道:“是。玄枭带着张谦,看样子是受了重伤,需不需要我将他们抓来?”
“不必。若孟钧泽要杀张谦……”孟景铄想着,灵光乍现,问道:“霍铮在哪?”
“大理寺狱。”
孟景铄脸色突变,向沈骁朔扔去一个药瓶,“去找玄枭,这是碎魂烟的解药。”随即提剑而去。
彼时霍铮正静坐狱中精进真气,忽觉一阵风吹来。
隔着铁栏,那黑衣人蒙着面,看不清真容。
“谁?”霍铮睁眼道。
那人不语,挥下一把迷烟。
“何人在此!”祝斯年怒喝道。
那人并不熟悉狱中的通道,也并未料到祝斯年来得如此之快,像无头苍蝇般逃窜。
“看好霍将军!”祝斯年向韩墨命令道。
那人误打误撞找到了狱门,却与匆匆赶来的孟景铄撞了个正着。
孟景铄看到其身后的祝斯年,当即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祝斯年紧追不舍,半途却杀出来几个穿着打扮与那人相似的黑衣人,祝斯年怒火中烧,将他们打得节节败退。眼看斗不过祝斯年,那几人互通眼色,朝孟景铄追去。
孟景铄将那人逼入筒子楼,踏着真气追至二楼。不料楼内伏兵四起。
祝斯年骤然停步,立于筒子楼中心,屏息凝神,看准时机,指尖驱动念安,剑尖精准无比地插入紧追孟景铄的刺客胸膛。
二人进退之间,一攻一守。
祝斯年一指一剑,为孟景铄断了刺客后路。
孟景铄将真气灌入足间,单手向柱子借力,身体旋向前去,直踹那人胸口。
一众伏兵的尸体从楼上落下,孟景铄提着那人后颈,扔在祝斯年面前,将他死死摁住。
“可惜没来得及吃点碎魂烟,否则死前还可以亲手与祝大人一战,也不枉你活这一遭了。”孟景铄哀叹道。
那被俘获的刺客恶狠狠地盯着祝斯年,咬牙切齿。
祝斯年忽然捏住他的脸,迫使他张嘴。
孟景铄眼疾手快,擦过祝斯年的手先一步将那刺客口中的毒囊取出,“要是死这么容易,那韩将军又算得了什么?”
刺客杀意更甚。
祝斯年松开手,取出手帕擦剑。
“至于么……这般讲究……”孟景铄暗自腹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缠上眼前这张脸,“也是……生得这般细嫩,是该金贵些……不知触上去……”念头方起,“唰”的一声,念安剑归鞘。这旖旎心思惊得他心头一跳,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孟将军。好巧,这么晚了,不睡觉吗?”祝斯年扔下手帕问。
孟景铄忽地心头一暖,一丝无端的笑意爬上嘴角:“是巧了,我……路过时,碰巧遇到祝大人捉拿逃犯,没耽误大人什么事吧?”
“多谢孟将军助我缉拿逃犯。”
韩墨瞧着昏过去的霍铮,束手无策之时,看到了祝斯年和他背后的孟景铄,不免一惊,好像自己并没有做什么错事,但莫名其妙感到一阵心虚。“师父……”
孟景铄为霍铮把脉,脸色瞬间暗下去,“这是……云岫府,赵望中的毒。我又迟了一步。”
韩墨脸上露出一丝惊愕。
“无论如何,今日多谢孟将军相助。”祝斯年说着,攥紧了拳头。
孟钧泽好手段,杀人诛心的事做得极妙。
“下毒之人毒术堪称天下一绝,祝大人心里该有个底。”孟景铄望着祝斯年,昏黄灯光下的皮肤白得透亮,凝神思考时宛若一尊佛像,周身气场不像这凡间的俗人,躁动的心跟着沉了下去。
祝斯年勾起嘴角,依然是往常那副礼貌疏离的模样:“孟将军请回吧,今日相助,微臣记下了。”
孟景铄点头离去。
玄枭将张谦背到一处无人的角落。
巷口传来轻微异响。
玄枭:“谁?!”
“真气散尽,无药可救,这是碎魂烟的解药,先吃了吧。”沈骁朔缓缓走近,递出药瓶。
“你是孟将军的人。”玄枭无视他举在半空的手,警惕道。
沈骁朔没在意,打开药瓶喂给张谦,“是。”喂完药后又将药瓶递过去。
“不必。”玄枭看了眼那药瓶,没接。
“张副将,我敬你是韩将军的人,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作风。”沈骁朔收起药瓶说道。
鲜血从口中溢出,张谦已然发不出声,唯余急促而微弱的气息。他颤颤巍巍抬起手,艰难地从胸前取出一张纸。
玄枭接过查看,那是一封沾血的绝笔书:
“罪将张谦,听信小人谗言,为财权蒙蔽双眼,构陷韩将军,自知罪恶滔天,该以死谢罪,然韩将军忠勇报国,实不该得此下场。裕王殿下私养兵马,该以国法处置。殿下赠我之金银,来往书信皆在家中,求陛下明查,将军之忠勇,苍天可鉴,吾不忍明珠蒙尘,今绝笔于此,唯求天理昭昭,以证吾罪,以慰韩将军在天之灵。”
玄枭脸色愈发暗沉,眉头紧锁。
绝笔信是早已备好的,只是他为何只字不提孟钧泽……
玄枭不语,攥着绝笔信离开。沈骁朔没跟着他走,坐在张谦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一轮明月。
张谦靠在墙上,浑身卸了力,双目直直望着月亮,想来自己真的要死了,忆起往事。
当年他西行时,孟钧泽还没当上官,是个江湖大夫。
“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钧泽,你一身本事,若有幸入庙堂,必有一番作为。”张谦说。
孟钧泽满目希望,比现在多几分朝气,“听说当朝太子得了个怪病,我打算进宫去瞧瞧,若此事能成,便谋个官位。”
张谦笑起来:“我也要去闯一闯,闯出个将军的名号,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大虞国最出色的将领。”
那日天光正好,他们坐在客栈外,豪情壮志,粗布衣衫的袖口磨得发毛,却不见半分拘束,凭一腔热血和一身胆气,便坚信在这都城能踏出他们的天地。
一别数年,张谦跟了韩昭,孟钧泽入宫为官。情谊不减当年。
若不是韩昭练兵时,偶然发现山洞中有人私养兵马,孟钧泽依然能粉饰太平。
“那洞中景色,你可看清?”韩昭与张谦站在一处偏僻的丛林中说。
“是军队。”张谦答道。
韩昭忧心忡忡,来回踱步,“谁有这么大能耐把手伸到这里……这件事我们先不要告与他人,我要给陛下传密信,请求陛下召我回都,暗中彻查此事。”
“我看那军队规模已是不小,背后之人必定位高权重,将军……”
“位高权重又如何?如今大虞国看起来四海升平,可西有蛮贼,南有倭寇,若国家内乱,后果不堪设想。寒江,你跟了我五年,是我最信任的人,知道我是什么脾气,莫说他是王侯将相,纵使他是九霄之上的神祇,要行这祸国殃民之事,也要问过我手中这柄剑!”
“末将听命!”张谦应道。
“我有我的苦……”张谦想着孟钧泽那番话,指尖动了动,不知是释然还是不甘。
可惜这是月底,月亮只有一个弯弯小小的轮廓,算不上半点圆满。
寒风将热血铸成寒铁,纵使悬崖勒马,换不回当年模样。
千山暮雪封前路,万里寒江澜止息。
张寒江瞳孔的色泽渐渐散去,双目再无力睁着,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
沈骁朔轻叹一口气,将他送入马车,慢悠悠驶向大理寺。
玄枭已将那封绝笔信送入祝斯年手中。
“好一个死无对证……”祝斯年冷笑一声道,声音有些沙哑,“若无实据,单凭这三言两语怎能撼动皇子的地位。对孟尚书更是只字不提,这二人的算盘打得妙……”
他重重呼了口气,走入关押那下毒之人的牢房,被铁链声吵得有些头痛。
月光透过窗栏照在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问:“碎魂烟是何人所制?”
那人不语。
祝斯年取出一把匕首,轻轻刺入那人锁骨下方,手腕发力,在血肉中一拧。
那人痛得倒吸凉气。
“十三年前谢家大火,他可是主谋?”他目光凌厉,像要在那人身上刮层皮下来。
那人瞳孔微缩,眉头紧锁,“你是谁?”
祝斯年猛地将匕首拔出,转身道:“毒哑。”
玄枭:“是。”
东方欲晓,晨曦微露。冬日的黎明总是冷得很。
祝斯年站在狱门外,低头垂眸,指节抵着眉心转了几圈,眼中的血丝漫上来,满身疲惫。
孟景铄一夜未眠,坐在窗边品茶,脑中尽是祝斯年的模样。此人眉宇间总笼着层淡淡的疏离,似山间晨雾,看着清透,却辨不清深处藏着什么。朱唇皓齿,温润如玉,像雪地里绽放着一点梅,却透着冷意。
他想起云岫府时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一点红印,愈发想揭下他清心寡欲的面具,看看下面是怎样一张脸。
孟钧泽立于窗棂边,道:“备车,去裕王府。”
“是。”
礼维祺正为顾云笺梳发:“经此一闹,祝斯年怕是无力回天。孟钧泽倒是下得去手。”顾云笺说道,“此人断情绝义,不可为友,也不可为敌。”
“是,我的军师大人,昨夜折腾到那个时候,您竟还有精力这么早起床来想这些。”礼维祺望着铜镜笑道。
顾云笺耳尖忽然红了起来,垂眸生硬地撇开话题:“祝斯年坐到这个位置,靠的就是心机深沉,恐怕会有后手,一定要捏紧姜楚烬这颗棋子。”
礼维祺为他披好斗篷,往前厅去。
“裕王殿下。”孟钧泽与这二人迎面碰上。
“尚书大人,请。”礼维祺向下人使了个眼色,共同走进大厅。
顾云笺没有说话,坐在一旁默默听着。
礼维祺:“尚书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殿下,这里没有外人,我们不妨想想祝斯年的后手是什么。”
礼维祺冷笑一声:“这话不该我问你吗?昨夜尚书大人做了些什么。”
“昨夜我与老友张谦叙旧,半途被祝大人的护卫抢了去,今日一早便听到了他身亡的消息,深感痛心啊。”
顾云笺指尖摩挲着茶盏,脸色暗下去。
若张谦死前说了什么,必定会将礼维祺推出来,至于孟钧泽……或许沾不到半分尘埃,这样一来,礼维祺或许有难。
边疆私养兵马确实是礼维祺的动作,但这背地里少不了孟钧泽的支持。
“被抢了去?尚书大人,韩昭回都时你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他们二人必死无疑,我养私兵囤军械之事不会捅到陛下那里去,可到头来你告诉我,张谦不是死在你手里!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礼维祺压着怒火质问。
“那日刑场上本就是他们二人的死期,你我都想不到韩墨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来劫囚,祝斯年一贯不管这闲事,为何来横插一脚,甚至求了圣旨。”孟钧泽有些烦躁,顿了顿,说:“殿下思虑周全,刺客来得及时,留下了韩昭的命,昨夜我已然尽力,当下我们还是不要伤了和气,该想想这事情怎么善终。”
礼维祺眼底掠过一瞬疑惑,顾云笺尽收眼底。
“你我的交易一向是我找兵马你制碎魂烟,今后不必变,我已下令将边关兵马悉数分散,即便是查,也查不出证据来。此后行事,定要谨慎。”
“殿下说得对,日后定要谨慎。既然殿下已有应对之策,微臣不必多言,殿下保重。”孟钧泽行礼辞去。
顾云笺放下茶盏,问:“既如此,你在忧心什么?”
礼维祺脸色凝重起来,道:“留下韩昭性命的刺客不是我派去的。”
顾云笺一惊,“不是你?”
“我原以为那是孟钧泽的人,方才才知道那竟不是他的人。”
“那会是谁……”
“是敌是友尚且不知,若祝斯年向陛下禀明我私藏部曲之事,我应当少不了禁足。”
顾云笺舒了口气,“那便借此机会好好休息。”
礼维祺淡然一笑,“维祺所念,云笺必得之。”
“通知诸关隘,停止运送碎魂烟,都给我藏好。”孟钧泽说。
“是。”
他站在一处偏僻的府宅中,看岁澜与一人打斗。
岁澜似乎不敌对方,被击退数步。
光亮之下,孟钧泽脸上的阴翳尽显,望着这位击退岁澜的傀儡,满意地勾起嘴角。
那人与普通人并无两样,只是双目猩红,看到孟钧泽时“噗通”跪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声音,亦没有任何生气。
“大人,我已伤不到他。”岁澜面无波澜地说。
孟钧泽笑意更甚,拍了拍岁澜的肩膀,坐马车离开。
他捏准了张谦心软,定不会拉他下水。
张谦回都前,裕王派人来报:“陛下召韩昭回都,要赏。”
孟钧泽坐在书房沉思片刻,提笔写了封信:
“兄弟有难,务必要陛下知晓韩昭通敌叛国之事,事后我自有办法保全你们。”
他说:“我进宫面圣,若酉时二刻未归,传消息给裕王殿下,将此信传给张谦。”
岁澜:“是。”
二十余年……孟钧泽冷笑,真情在这都城中岂是他们可以奢望的?“寒江……不必怪我,要怪便怪这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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