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的师父林啸之从小喜欢带着孩子们拜道家寺庙,这几个神仙的名字她从小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便直接把他们搬了出来,可见这次是真的惹祸上身了。
只听“轰“的一声,岑姨一个耙子就扔了过来,
正当她急的脑子嗡嗡发懵的时候,一个浑厚有力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小九儿,几年时间不见,还是没长大?”
循声望去,那女子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衣裳,肘头和膝头打着整齐的四方形补丁,脚上踩着的抹布鞋底儿还裹着杂草粘着泥,尽管如此,却给人异常干净利索的感觉。
“你是谁?”岑姨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番,见她脸上蒙着一个棕色面巾,厉声道:“不管你是谁,别打搅我教训这小妮子!”随后便把锄头往身旁一杵。
“我是你祖师奶!”
那蒙面女子话音未落,她手中的木棍看似随意地往地上一点。就是这轻轻一点,“噗”一声闷响,地上的一块青石板竟应声裂开几道细纹!仿佛有一股暗劲透过棍端,直透地底。一股无形的气浪以棍尖为中心,“嗡”地一下荡开,地面尘土散开形成一个清晰的圆圈。
岑姨被这景象骇得后退半步,此人内力匪浅……可她嘴上却更凶了:
“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教你怎么认出你祖师奶奶。”蒙面女子淡淡地回了一声,手腕却骤然发力。
她将木棍抡开,开始一下接一下地、迅疾无比地敲打在岑姨双脚周围的地面上。
“啪!啪!啪!啪!”
那棍影快得几乎连成一片,声音却古怪得很,不是清脆的敲击声,而是每一记都带着一种低沉的震颤,仿佛敲的不是地皮,而是一面蒙着牛皮的大鼓。更诡异的是,棍子每次触地,岑姨脚边的尘土和小石子都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样,猛地炸开一圈涟漪般的波纹。
这在江湖上是一门来自北派的独门气功——“地涌劲”。它能将精纯的内力通过木棍传导至地面,化为无形的冲击与震动。
岑姨只觉得双脚像是踩在了一块被不断敲打的铁板上,又像是站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一股股强韧、灼热却又看不见的力道从脚心直窜上来,震得她小腿发麻,气血翻涌,站都站不稳,更别提迈步了。她像喝醉了酒一样,在原地踉跄摇摆,脸色由红转白,惊骇万分。
终于,在又一记重“点”之后,岑姨“哎哟”一声惨叫,只觉得脚踝一酸,彻底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倒在地,狼狈不堪。她看向蒙面女子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你这是……地涌功……?祁州竟然还会有人用地涌功……难不成近些日子江湖上的传闻是真的……”
岑姨在走茶帮里地位不算低,对外算得上是二帮主,可见到地涌后便也顾不上面子了,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忍不住略微侧身,又审视了片刻那女子的深棕面巾,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人群。
蒙面女子冲着岑姨呸了一声,“认不出来你祖师奶奶就算了,最见不得老婆子欺负小姑娘。”
九儿已经被眼前这一幕惊的怔住了,岑姨的武功可是出了名的好,走马帮的那群五大三粗的男的一个都敌不过岑姨,怎的这女子轻轻松松就把岑姨打跑了。见此前辈从始至终脸上包裹的严严实实——“不会是让我遇到了什么真大侠吧!”九儿一边窃喜,一边踉踉跄跄跑上前去,趁女子不备,顺手扯去了她脸上的面巾,可对方不但没有还手,还主动扶住了九儿。
倏忽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
“你,你是冯师傅!怪不得,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女子咧着大嘴笑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挤出了好多道褶子,慈爱地说道:
“小九儿,这几年你家人没教过你拳脚功夫啊,下次遇到这种找事的,不还手也得知道保护好自己。”
“不过也确实是我没抓对药,岑姨找上门来也正常啦……”九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你看她扛着个锄头,像是来说理的吗?遇到这种上来就要你小命的,你就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九儿抿起嘴巴,一双月牙般的笑眼对上了冯师傅关切的目光,两个人同时噗嗤一乐,完全就像是一家人般亲切自然。
两年前,九儿在家和师父大吵一架后,自己偷溜出了药市,却在药市口迷了路。她从小就是个路痴,认了好些年也分不清东南西北,那日恰好遇上有店铺伙计闹事,整个药市口被围的水泄不通。
好在冯师傅开的面馆铺子发现了这个哭鼻涕的小姑娘,冯师傅二话没说便收留了九儿,让她在店里白吃白喝了两天,随后九二又赖在店里做了几天帮厨,用工抵债,还清了面钱和酒肆钱后,乖乖被面馆小二领了回家。
也是那次,九儿知道了冯师傅就是祁州大名鼎鼎的“四脚帮”帮主,不过四脚帮不是什么大武林帮派,就是祁州境内的一民间组织,在三十六行当里都有自己的人脉和营生罢了。
“这几年四脚帮不太平,三十六行里都在传凛风派的十绝心法还在世间,早就消失了的凛风门派也还在祁州境内,大伙为了找十绝蠢蠢欲动,各行之间甚至撕咬起来。这两年帮派内诸事缠身,你最近还好吧?”
冯师傅拉起九儿的手就往店里走,就像回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的一点都不避讳。围在店门口的看客们看这边没闹起来,摆了摆手,四下散去。
“我?好的不得了啦,师父和大哥也不是完全没教我啥,你看,“说着,九儿抓起药铺掌柜上的那本《天下溪谷册》,随手翻开一页上面写着“百草披霜”几个大字,道,
“这本书就是大哥嘱咐我好好学一学的,大哥说虽然书上都是药学理论,但学好了不失为一门武学心法。”
冯师傅怔怔地看着书里的那些小篆,
百草集·冬霜篇
四时更迭,天道有常。冬者,终也,万物收藏。然天地之气,闭藏之中,自有精华凝结。霜降之后,百草披素,非凋零之时,乃采摄真精之候也。故曰:冬霜之草,得金水之精,其气清冽,其质沉厚,善入阴分,能涤浮热。
……
赞曰:玄英肃杀,草木黄落。惟彼灵根,含贞抱朴。霜华淬炼,金水相生。参乎天道,以济群生。
她越看越是不解,这哪里是一本药学理论,这分明就是……
冯师傅一口大气没喘上来,急火攻心之际,她只是觉得天灵盖上一阵顶痛,那些和十绝心法还有凛风门派有关的记忆全部涌上心头,还有林啸之那个死老头……
“他竟然还活着吗?”
冯师傅眼前闪现了很多她朝思暮想的脸庞们,但这些脸庞一个个却又没有脸皮。林啸之是谁?我又为何会想起他?冯师傅眯着眼使劲盯着眼前的九儿,九儿又是谁?为何她这张脸这么熟悉?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张张没有脸皮的人朝自己扑过来,仿佛要吞噬自己的全部记忆,
“我是不是忘了些往事?”
冯师傅刚想开口问九儿什么,就感到身体里两股内力凝聚在丹田处。霎时间,她腹部一阵急痛,然后便昏了过去。
金灿灿的银杏叶落了满地,男子三下两下扫去了身上的银杏果。
他站在一棵银杏树下,远观着祁药老铺上午发生的一切——
男子细细打量着九儿,和她头顶上那一团月白色的真气,走到哪儿都跟着她,但看样子这姑娘又完全不通武艺,缘何会有月白色真气萦绕呢?要么是天资圣体,要么就是被他人强行注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家伙是半点医学慧根都没有啊。倒是这头顶上一团真气,着实让人摸不清头脑。”
男子身上披着允寂法师的道袍,虽说这衣服也是允寂法师的便装,但傻子都能一眼看出穿衣者多半是个道教子弟。
为了一会儿去祁药老铺探一探九儿的虚实,男子自顾自地作起揖来,“这位施主,在下虽未受三皈依,但也算是半个佛门中人,家中突生变故,在下曾受一位优婆夷之开导,方不至于自我了结于这草草红尘,便自学佛门中法理,只求渡己渡人。这位小师傅,可否许在下化一杯羹?”
这……也不像啊……
男子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梁,看了看浑身上下站得笔直又昂然的身子,这气度不凡的样貌,怎么也和“家中突生变故”、“只求渡己渡人”搭不上一点关系。
他尴尬地清了两声嗓子,心下想着眼前这个药铺掌柜看着倒是有几分侠气,不如直接道明来意,把这祁药老铺给他盘下来,这姑娘没准不许外人动家里基业,到时候便可顺理成章地见到她师父了。
“我正阳算是气宗之首了吧,也只有父亲的真气是月白色的,其他人比如姑姑伯伯们,都是天青色真气……”
男子细数着身边习武之人和宗派弟子们的真气成色,实在摸不清九儿的底,
“除非是她背后另有其人,有着和父亲同样造诣的气功,将这样的真气强行注入到这孩子体内,否则为什么她半点武功都不会呢?”还没等他把九儿和“凛风派的十绝心法”联系到一起时,头上飘飘然传来一股羊膻味,他缓缓抬头向上看去……
原来是一株臭银杏……
这味道惹得男子一阵作呕,更加深了他对祁州的刻板印象——
“什么破地方,早知道让父亲派师妹来了……”
祁药老铺是林啸之二十年前开的铺子,药市里的人都知道他原来是走江湖的,水陆两路上的人都搞得定,这才弄来很多外路药,但真问起来走什么江湖帮派的,乡亲们又说不上来个一二三。
林老头很早就成了鳏夫,老婆子去的早,只留下一个大儿子,后来又不知从哪儿捡回来了九儿和汴子这对孪生姐弟,这才勉强凑了个一家四口。
她俩据说前后脚生出来,没人知道两人的母亲是谁,只是说谷北口祁药老铺的林老头从外面捡回来的俩孩子,回来给林家老大作伴。
铺子里,冯师傅瘫软在地,手里还紧紧抓着那本《天下溪谷册》不放,九儿怎么都掰不开冯师傅的手,她指关节仿佛错位了,鸡爪般僵硬地抠着那一页。
午后的太阳从窗隙中打进来,照的“玄英肃杀”四个大字格外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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