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述剪完一条妆教视频,反复调整几遍,时长还是半个钟头,索性就发了。
他做化妆师七年,自媒体也快六年,多亏得商单养活,不用再跟十九、二十岁一样天天跑夜场,一晚化三十多人。
个人账号上积累了两百多万粉丝,好些老粉,这么些年挺信任他,经常到评论区交作业。
他确实有条件做这一行,五官生得俊美、冷锐,浓密而过长的睫毛,搭配微挑猫眼,使他看起来多了种邪魅感。
视频底下常有人说他像只白皮冷艳男鬼,蛊惑人心。
蒋述脸型和骨骼也不糙、不硬,骨相好、偏精致,所以能在脸上折腾出各样妆面,女生跟着化往往很适配。
这是独属于他的线上生活,近旁的人都不知道他账号,包括最亲的司家长辈。
除了拍视频之外,蒋述极少往自己脸上涂脂抹粉。
自打他大学独立接单给人化妆,忙得脚不沾地,姚叙和司航就很少打电话叫他回家,担心他折腾太累,他们只是等,等蒋述想回来那天。
然而这个月有些反常,从他买花椒油半路溜掉那天起,姚叙的电话、消息就频繁点亮手机。
从美食诱惑,到邀请撸猫,蒋述都找借口轻巧避过,直到月底这天,姚叙来了句:想我们家小阿述了。
一句甜蜜的“负担”,蒋述心甘情愿回去了。
他拆了几个品牌送的礼盒,挑贵价的,给姚叙带回去,顺便也有男士护肤品,给司航的。
打探过了,司扬今天去外院义诊,很忙、不回家。
每次回司家之前,蒋述都会明里暗里打探司扬行踪,以关心之名。一听说他不在家,才“略带遗憾”地乐颠颠儿往家跑。
但他不敢演过头了,生怕姚叙和司航真以为他“不计少年前嫌”,想见司扬,攒场子。
表演的艺术很微妙,太避嫌了姚叙会伤心俩儿子不和、太随和了长辈又想促成“哥俩好”,需要精准把握平衡。
这五年,他应该把握得不错。
况且一个巴掌拍不响,五年的避而不见,司扬也“功不可没”。
司扬几乎不找他,一年一条微信都算多,那罕见的消息还多半是姚叙逼他发的。
“你叔你姨喊你回家吃饭。”
每当这种时候,蒋述要么当没看见,错过饭点好几小时再回复;要么直接电话打给姚叙说正在某处忙某事,就不回了。
他和司扬,默契地选择错过彼此人生中一个个重要节点,只从长辈口中听知一二。
侥幸蒙混过关的五个年头,磨钝了蒋述对意外的敏锐度,他全然没想到今天会在家遭遇司扬。
他只是回到自己少年时的房间,一切如故,外开的木窗放进来习习微风、框住了摇曳的黄花风木铃。
姚叙和司航切菜煮汤的声音与笑语伴着晚风传来,蒋述趴在床上,翻一本散了纸页的黑白漫画。
蒋述手指捏着个无花果,边吃边看,姚叙太宠孩子,不仅让他在床上吃东西,还每次都给提前铺层薄薄的小隔离毯,哪怕滴了汁水也能马上清理开。
幸福、安宁、惬意,蒋述房门也未关,趴床上,两条匀长的小腿微微晃悠。
他像只水与沙上舒服的河蚌,完全没发现司扬已经抱着手站在门框边好一会儿。
“好吃么?”那声音带着笑意:“我买的。 ”
有如一梭利箭,穿胸而过,钉死了蒋述和五年的光阴。
那对瓷白修匀、线条漂亮的小腿,僵在空中,又缓缓放下。
蒋述扭过头来,以一个有些狼狈的视角,对视了梦中常客。
司扬变了,他闲闲倚靠在门边,却显得体态很好、风度翩翩。
23岁时还略染锋芒的丹凤眼,如今也不再那么凌厉似的,盛了温良柔润的光。
像水乡养出来的富贵少爷,一眼看不出当年的戾气,反而透出些不被俗世干扰的贵气来。
蒋述有些怔愣,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人怎会五年时光,就雕落得如此不同?
还是司扬先打破了沉寂,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飘来一句:“出来摆摆碗筷。”
蒋述出来了,司扬在盛汤端菜,要越过他去拿碗筷,就不可避免说上话。
抽屉式碗柜,司扬膝盖抵住,蒋述嗓子有些干哑:“哥……让让。”
没有动静,直到蒋述疑惑地抬眼看他,司扬才大发慈悲般挪开。
“还以为你一个人住哑巴了。”司扬淡淡道。
蒋述懒得回他,拿好碗筷往餐桌走。
他拧着劲儿,自己跟自己斗,明明他和司扬没什么深仇大恨,但蒋述就是别扭,仿佛跟他多说一句就会烫到。
意识到自己的心境,蒋述有点丧气,他以为他可以很从容、云淡风轻不在意。
从容的人是司扬,他又做到了自己想做的,因为心无邪念、眼里没他。
姚叙和司航很高兴,司航举起酒杯,是自家酿的杨梅酒:“来,我们一家子,时间碰一起不容易,喝一杯。”
姚叙也强调,今年无论如何,俩小的必须回家吃团圆饭,年后再抽时间一起去拍个全家福。
蒋述只是笑,司扬也不接话。
蒋述坐在姚叙身边,跟前有番茄炖牛腩和辣子鸡,他口味杂,喜欢酸甜口配辣口一起吃。
吃饭不当心,时常滴脏衣裳,他很多年前就解锁了一个吃法:筷子加小勺,这样不容易滴到自己。
司扬当初发现他这习惯,调侃说:“怎么?一双筷子还供不上你那嘴?”
但从那以后,司扬摆碗筷的时候,总会给蒋述多放一个小勺儿。
司扬对他,又好又坏。
眼下,司扬拈起一块酸辣黄喉,扫一眼菜,悠悠开口:“老爸,怎么放这么多姜啊?小述不是不爱吃?”
蒋述听他喊自己“小述”,挨雷劈了一样,浑身起腻,这个称呼竟然会以这么平和的口吻从司扬嘴里冒出来?
以往只有在司扬故意要挤兑他的时候,才会怪腔怪调喊他“小阿述”。
听他挑拨离间一样的绿茶发问,司航不淡定了,解释似的:“小述不吃姜你比我知道?特意切很大块儿调调味嘛,分得清、夹不到,是吧儿子?”
司航给蒋述夹菜,笑融融的,这声儿子对着蒋述喊的,这两年,他每次一开心、一感动、一讨好,就喊蒋述“儿子”。
蒋述刚来时司航不敢喊,怕小孩儿多心,现在可不就是亲亲儿子么。
“是啊老爹。”蒋述应付流畅,姚叙和司航,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司扬挑拨失败,也笑笑不说话,安分吃饭。
也难为他记得蒋述忌口,确实像司航说的,蒋述不介意菜里搁姜调味儿,只是不喜欢猝不及防地嚼到口姜丝、姜末。
司扬以前就会故意整他,那个遥远的傍晚,姚叙因为司扬做三明治、挂面不喊蒋述一起吃,冲司扬发了很大火。
那以后,司扬果然听进去,下厨房会连带着做蒋述的一份。
当他发现蒋述挑出姜丝的小动作,机会来了,每每轮到司扬做饭,他就不余遗力切一大堆姜丝;有时做红烧的、浓油赤酱的菜品,司扬还会把姜块儿伪装成别的食材,猝不及防给蒋述一记味蕾暴击。
伪装手段到了巧夺天工的地步,蒋述一次不落全中招。
司扬的行为像别具一格的窝囊报复,虽然是他和苗冉的“排外”招致训斥,可他似乎一并怪到蒋述头上。
很多个日夜,蒋述想不通司扬有什么必要为难他?
就因为初见面气场不和?还是因为蒋述多少分走了姚叙和司航的关怀?
或者,因为司扬喜欢苗冉、不喜欢他而已。
这顿时隔五年的“团圆饭”,蒋述不直接对司扬说话,司扬不直接对蒋述说话。
他们各自和姚叙、司航交谈,蒋述压根儿也没说几句,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
他始终不自在,避开每一丝同司扬目光交汇的可能。
桌上很多他爱吃的菜,但胃里被一只大手攥住一样,他心思根本不在上头。
他想躲开,躲回自己的窝,每一句司扬说的话,不关于他、他会失落;若关于他、他会难捱。
蒋述感觉自己是司扬手下的提线木偶,千头万绪被他牵动,这五年,避开他是对的。
吃过晚饭,姚叙留他,蒋述收掉床头柜的半碟无花果,抖弄干净,说自己明早有个小剧组的跟妆工作,拒绝了留宿。
他很喜欢自己这个房间,但不是今晚。
蒋述搭地铁来的,因为司航念叨家里杨梅酒可以喝了,白皙的面庞熏染了红,倒显得他不太像冷艳男鬼了,更像颗摇摇欲坠的果子。
蒋述揣上手机,道别,司扬在厨房洗手。
趁这时候走,省些不过心的寒暄,对司扬没必要。
蒋述从一楼院子这道门走出来,脚步不疾不徐,一点点走出居民区,权当作消食了。
将将绕过一个转角,身后有步调一致的脚步声传来,司扬赶上来了。
蒋述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以为自己落下什么东西,结果司扬迈开步子跟上他,轻轻说了句:“我送送你。”
“……”
蒋述真是看不懂他了,浑身虫啃一样的不自在,他不能太强硬拒绝,过烈的恨总像过烈的爱:“没事儿,我自己——”
“躲我?”司扬打断他。
路灯照在司扬脸上,深邃的五官一半隐没到黑暗里去,他的影子投到蒋述身侧,锁住了他。
蒋述不说话,骨头有些僵。
他能感到那双凤眸,在他心间流转过千百回的眼,透出些难掩的凌厉,审视着他、责问着他。
“蒋述,我惹你了呗?”
“……没有。”
谁招谁惹谁,太难说清。
蒋述紧接着倒打一耙:“哥,你别喝多想多。”
司扬笑了,是个人都能看出蒋述躲他,上嘴皮沾下嘴皮,一下倒变成司扬“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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