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扬是什么时候改变了策略?
大概起始于他们重逢那一晚,形成于往后同居相处的几十天。
蒋述很少出来,司扬回家晚时,却总有一盏亮着的小灯等他。
有时他打开冰箱里满满一柜的护肤品,逐个逐个给蒋述看成分、检查日期,蒋述就那么安静地抱着膝盖坐在一边。
手上端个小篮子,接过司扬递出来的过期面膜、水乳,听司扬无意义的唠叨。
就是类似的时候,司扬想:蒋述也许不真的恨他。
他们之间,翻来覆往,许多前尘往事忘怀、有些因缘纠葛算了。
他把人喊出来陪自己看电视剧,耍赖似的问出口,要一个答案。
蒋述还是心软,憋了半天说句不恨他。
搞得司扬也心底软软地,泛出些酸和痒来。
*
司扬15岁那年,市里接连发生几起青少年失踪拐卖案,消息穿出来,弄得人心惶惶。
市一中开学,姚叙美容院那边生意好到晚上都有人排队做脸,司航那小加油站也忙、24小时开着,要管理两班人。
大人忙不赢接这几个孩子,尤祁是司家邻居,尤祁爸妈倒能接送,但他没读一中,读的私立国际院校。
俩大人一合计,司扬年龄大些、下自习晚,也有同住这片的同学,不用操心。
蒋述和苗冉同年级同班,上学由司扬带去,下自习俩小的相约回家,有伴儿。
开学前,姚叙给蒋述买来新手机,叮嘱他每天使用不要超过一小时。
初中部晚八点下自习,蒋述收好书包,等苗冉。
苗冉磨磨蹭蹭半天,不情不愿地冲他说:“我要等司扬哥下自习,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没明说让蒋述先走,但蒋述明白。
“好。”他背上书包,校门口初中部学生鱼贯而出,还有三轮车推来小吃摊,好不热闹。
蒋述松口气,自己走也不怕,一路上多的是车和人。
新的城市、新的学校和老师同学,一切都那么新奇地纷至沓来,蒋述脑中的奇思妙想飞扬,他突然想把这天的心情画成一幅画。
没有形状,五彩斑斓、交错复杂的。
这么自己走了几天,某天进门正撞见司航回家拿账本。
“小述?”司航眼睛瞪得有些大,青色的胡茬蔓延在下颌,帅气的脸染了些沧桑疲惫,“怎么你一个人回来?小冉呢?”
“他去高中部等司扬哥下自习。”蒋述站在门廊的灯光下,鞋换到一半。
司航当时没多说,拿了账本走,让他乖乖在家别乱开门。
夜深又回家一趟,交代他们仨:“以后你们先下自习的,就在教室复习、看书,等司扬下自习过来接你们。”
三人点头答应,高中部和初中部隔得挺远,中间有个大操场,从那儿回家才近。
于是第二天早上分道时,三人约好:俩小的先在教室复习,等高中部下晚自习前后,来到操场等司扬汇合,直接从近道回家。
晚上八点,教室里同学陆陆续续走空,蒋述拿出单词本默写。
苗冉坐不住,他脸看着乖,性子倒很急,捣鼓一阵书桌、书一眼没看。
随后“啪”地站起来,在自己座位远远问蒋述:“我直接去他们班门口等,你要在这儿吗?”
蒋述看看单词,刚默写十个不到,什么也没记住,便说:“你去吧,我看会儿书再去找你们,几点来着?”
苗冉人已经到教室前面,风风火火丢下句:“十点半。”
黑板上方挂着个时钟,蒋述算好时间,晚十点十分走出教室。
他走得很快,到操场时一看手表,22:20。
操场上有零星几个人在散步,天很黑,缀着星星。
蒋述靠在说好的足球框位置等待,左等右等,时间来到23:00,司扬和苗冉不见人影。
操场渐渐沉寂,不远处篮球场的灯光也熄灭,蒋述好像站在深水中,四周空无一人。
他又咬牙等了十几分钟,忍无可忍才掉头走人。
胸膛里升腾起冰冷的怒意,司扬和苗冉根本没想同他一起走,拿他当傻逼耍呢。
就他还当了真,背着死沉的书包,苦苦等他们。
他低着头飞快地走,以往从初中部正门出去,走大路;今天头回从操场边的小门出来,绕过一个小区,好半天才找见外头的车道。
他抬头能辨认出步行街中心大厦的方位,边沿路走边修正一些岔错的小道。
然而这边不似初中部门口,生意冷清,门店早早闭门歇业了。
蒋述走着走着,忽听见摩托车嗡鸣着朝他身后接近。
蒋述心惊,猛地回头,一辆黑色的摩托,车身改装过、贴了炫彩的灯管,两个眼神不善的青年坐上边,松油门、降速度。
下一秒,摩托车停在离他很近的位置,那俩人看到猎物般,调笑道:“小帅哥,这么晚自己走?来哥哥送你,要去哪儿?”
蒋述头皮发麻,猛地抬脚飞跑,硕大的书包像铁块坠在背后,他尝到喉咙里腥甜的血气。
摩托车紧随其后启动,排气管高亢地尖叫,轰鸣声像从蒋述血管碾过。
启动的时间差,给了蒋述一丝机会,顺着路跑早晚被他们追上,蒋述一头扎进右边小巷子。
小巷路窄,两边都是人家,虽大门紧闭、无人求助,至少路边摆了三轮车、打农药的大机器、搅砂浆的拌罐车,处处占满,摩托车进来会寸步难行。
蒋述拼命向前跑,肺要炸裂般,他听到摩托车在巷子口略作减速,又飞射而出,仿佛那俩人商量了别的对策。
果然,无论怎么跑,蒋述耳边始终跟着高亢炸街的摩托声,他们顺着巷子出口的方向绕,不出意外会在前面拦截蒋述。
前进还是后退?
退回去太远了,眼前只剩一段路,蒋述看见昏黄的电灯泡灯光投进巷子,似乎有小吃摊和水果摊。
他一鼓作气飞奔上前,浑身上下淋了汗,没一块肌肉都在抖和疼。
正准备松口气,突然,一声口哨传来,调子回环婉转好几圈。
黑摩托上的青年,兴奋地直勾勾看定了他。
他们仍跨坐在摩托车座椅上,仿佛料定了蒋述跑不掉。
后面那人咧嘴笑着喊:“小哥哥,说了送你回家,再跑我要生气咯。”
几个玩着手机摆水果摊的,纷纷站起来,坐回三轮车驾驶位,要走了。
蒋述往最右边的一个烧烤摊跑,他不想连累老板,但他必须借个手机。
黑摩托后座那人看他还不乖,“啧”了一声,手拎着头盔跨下车,一步步朝蒋述走来。
“老板,求你帮忙报警,快——”
一只手“歘”地箍紧蒋述手臂,那青年笑得露出一口歪牙:“别为难人家老板嘛。”
随后他朝老板手机射过去一眼,冷冷道:“做你的生意,别多管闲事。”
蒋述如冷水浇头,顿生绝望,余光瞟见另一人放下摩托脚架,摘了手套要过来。
恰此时,一辆三轮车“滴滴”地鸣着喇叭驶来,后车厢是一盘盘炸串,驾驶座两边挤挂着三个人。
“给我停手!干嘛呢你们!”
“警察!警察,都给我老实点儿!”
那三人簇拥着三轮车司机,一个手持点击枪,两个拿了警棍,穿着polo衫凉皮鞋,一接近位置就跳下三轮车往前冲。
蒋述如蒙大赦,更加了力道挣脱钳制。
不用他怎么挣脱,那俩青年早已吓懵,急吼吼跨上摩托车猛蹬,一个上去蹿出去逃了,另一个没坐稳甩跌在地。
那晚是姚叙和司航从店里赶来警局把他带回家,司航还穿着工作服、姚叙手腕上沾了给客人敷脸的泥膜。
警察把俩大人一顿教育,要他们再三保证往后亲自接小孩。
风尘仆仆推门进家,司扬和苗冉一人占据一边沙发,司扬拿本书在看,苗冉横着手机玩游戏。
以为是蒋述进门,司扬脸都没抬一点,苗冉回头,见门边竟是三人。
他嗓子有点紧,喊了声:“航叔,姚姨……你们……”
司扬这才抬头,脆生生喊:“爸妈,回来啦。”
司扬走过来,一手把厅里所有灯按亮,“啪”,一个巴掌落在他脸上。
声音很响,蒋述在姚叙背后还没完全踏进家门,突闻此声,也吓得一哆嗦。
司扬显然没想到会挨这一巴掌,姚叙和司航这十几年,从没舍得打过他。
他无言地转头,满眼复杂,望着司航。
司航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冷冷打量他儿子一眼,二话没说抬脚进屋。
姚叙把蒋述拉进来,合上大门,自顾自换鞋洗手。
司扬站在原地,手指滑过被打的脸,又立即放下手来。
他看到蒋述站在进门处,小臂上有淤青,头发湿了,脸到脖子薄薄的皮肤还透着红。
他大概想到,司航这场火出自哪儿。
司扬紧盯着一动不动的蒋述,恨他入骨般,压了声音说:“沾到我一点儿你是会死吗?不等我们一起走,偏要我爸妈接你才舒服是吧?”
蒋述身心俱疲,虽被司航打司扬的一巴掌震慑住,此刻也再难生出什么同情:“别装了,生怕我跟你们走就直说,我从十点半等到十一点多,耍我很有意思吗?”
蒋述越过司扬,背着书包往里走。
司扬皱眉,思索一番才转身。
未等他开口,司航让苗冉站起来,他在对面的沙发坐下,眼神很深:“你们跟蒋述说,高中几点下晚自习?”
苗冉捏着手指,低头站着,不敢看司航。
司扬道:“九点四十分。”
司航根本不理他,直勾勾只看苗冉:“苗冉,你说说。”
姚叙在一边翻药箱给蒋述上药,一句话也没说。
苗冉脊背都僵了,身子却微微发着抖:“航叔,我、我不大记得……”
司航手肘支在沙发扶手边,按着眉心揉,不再看苗冉。
他平日温柔的面貌褪色,坐在那儿不说话就很威严。
苗冉沉默半晌,抽抽搭搭就要哭,整个屋子没一人说话。
司扬明白了,是苗冉告诉蒋述,高中部十点半下晚自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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