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言辞锋利,生硬地在她同池音之间重新划出了一道界限。
这是阿虎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昨日,让她动气的并非是池音再次提到联姻,而是自己对池音的本能关心。
那如孩童般关心母亲,愿意竭尽所能要为母分忧的想法,让她感觉到了危险。幼时她也曾这样,除了将自己置于险地,不会有任何用处。
这些年,她将冷硬和强悍融入到了骨子里,她的心很小,只能装下一个九赞。若再接受旁人,便需扩开心门,拆除心墙,那是对自己的攻击和摧毁。
可是,她已经可以依靠自己去达成自己的目标,不再需要旁人的庇护。
自然,也没有人值得她对自己下手。
今日,她决定重新恢复和池音的相处模式:不冷不热,事不关己。
还有一个好消息,九赞恢复得很好,她今日就能带九赞离开了,再不用这般朝夕相对。
池音实在疲惫,没有想到阿虎这般的心思,只当她又在生气,遂笑了笑,真诚回道:“是我想左了,你说的是对的。阿虎如今长大了,看事情总是通透的。”
阿虎抬眼看了看池音,又迅速低下了头,道了声:“我们今日就会走,你可以安心睡觉了。”
“走?去哪里?”
池音一惊,慌忙问道,“树屋现下已经拆了,外面还下了雨……”说着,她一顿,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天又将放晴了。
“总之,总之再多住几日吧。”池音说到最后,语气中带了祈求。
“不了,我们自有地方可以去。”阿虎坚持,心里隐隐烦躁,语气越发冷硬。
这时,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见池蘅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阿虎,池阿虎,起床没?雨停了,天晴了,婚礼要照旧举行了,咱们该去喝酒了。”
她边走边说,进到房中,看到池音还在,立时觉得失言。
“姨母还没休息?”说完她猛地一拍脑袋,“都怪我这个大嗓门,嘿嘿,本来看着下雨,想着阿虎肯定找借口不肯出门,没想到天晴了,一高兴我就忘了形。姨母别站着了,快去歇息。”
说完,池蘅不由分说,扶着池音进到了寝室,直接把人按到了床上。
随后,她又大摇大摆走出来,同九赞打了个招呼,“行啊,今天没睡,更精神了。那你的小主人可就再没理由不出门了。不过找借口,我也不怕,因为我还准备了这个。”
池蘅从门外拎进来一个大提篮,内里铺了厚厚的垫子,还放了肉干和果子,一看就是为九赞准备的。
她举着提篮对着阿虎晃了晃,“我可都准备好了,阿虎,出发呗?”
自池蘅进门,短短片刻,净是她的声音。
阿虎狐疑地看了看提篮,问道:“你确定是刚来?”
而不是恰好听到了房中的争执,才做了一场戏?
池蘅却是磊落,爽朗一笑,“什么时候来的又有什么干系,总之,今日你要同我出门!报恩啊,池阿虎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说完,池蘅不由分说,小心翼翼把九赞抱到了提篮中,拎在手中招呼阿虎出发。
阿虎自是可以制止的,但她终究没有。
收拾好书案上的纸笔,阿虎接过九赞,随着池蘅走了出去。
*
这么多年,阿虎还是第一次同池蘅并肩走在一起。
她们是冤家,从小打到大,以至于她们自己都忘了,她们生得很像。
确切说,是池家的女子都有着相似的眉眼,浓密的柳叶弯眉,眼波流转的丹凤眼。
阿虎和池蘅又皆习武,行走间,二人顾盼飞扬的气势越发相似。
只是阿虎清冷,池蘅张扬。
今日阿虎依旧是一袭素面的黑袍,简单束着黑发,敛眸抿唇,纤瘦沉静。
池蘅学着她的样子走了几步,笑道:“阿虎,你可真无趣,走路死板板的,活似僵掉的木头。对,就是木头,木头上吊了只小狐狸。”
九赞通灵,似是听出这是调侃,偏头瞪了池蘅一眼,还作势要咬她伸过来的手指。
“小狐狸够机灵啊!”池蘅笑得越发厉害,掏出三朵小绒花,“阿虎,这个规矩你总记得吧,喝喜酒要戴红花。”
阿虎拒绝了,“不喜欢,若是不戴就不能去,那我也可以不去。”
池蘅“哼”了一声,“知道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随便你。来,给九赞戴上。”
九赞尚体弱,挣扎不过,就被戴上了小绒花。它可怜兮兮吵了两声,被池蘅用肉干哄了回去。
池蘅今日穿白色常服,袖口和袍角绣着小簇的岩蔷薇,发间簪上红花,衬着一张笑脸,明艳鲜活。
阿虎微微侧目看了看她,这是一个她不曾认识的池蘅。
自偏殿出来,走在蓬莱殿中,路遇的女使、工匠等看到她们,表情如出一辙,先是惊讶地打量一番,之后便是和池蘅热络地话几句家常,或者互相打趣玩笑几句。
池蘅记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对他们的家事亦是如数家珍,言谈间,似朋友,似亲人,说着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亲昵话语。
幼时的阿虎,痛恨她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巴,如今,却发现当池蘅把嘴巴放对了地方,这个人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池蘅心思灵巧,立刻捕捉到了阿虎的审视,笑咪咪道:“是不是发现我这个人还挺可爱?”
阿虎别开眼没有说话。
池蘅却似有满肚子的话要说,沿路走走停停,同熟人聊完,待只剩下阿虎时,便又同她和九赞叽叽喳喳。
阿虎终于烦了,决定收回之前对池蘅的些许赞许,现在只觉身边趴了只知了,赶不走,只能干忍着。
她越这样,池蘅越起劲,似是下定了决心要哄阿虎多说话。
若是不知内情的,远远看着,这情景倒颇有几分姐妹情深。
转眼间,二人就跨出了殿门,来到了通天阶上。
视野一下变得开阔了起来,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明溪,溪边蔓延开成片的农田,绿油油的稻田合围而来,落在中间的是整齐散落的屋舍。
花溪里的屋舍大多由白色的石头砌成,石头取自旗山,因数量多,又颜色纯净好看,便被用来做了房子。
只是近些年,随着花溪里的人口越来越多,旗山的石头也跟着金贵了起来。如今造的房子多在村落的外围,用的便是灰色的石头,只在外面的栅栏门上安放几块白色的石头应景。
新人成婚搬离母家到外面独自居住,在花溪里是惯例。
今日,阿虎和池蘅去参加的婚宴便在稻田边上。
花溪里民风开放,男女自由相恋,每一场婚宴都是全族的盛事。
今日,从通天阶走到婚房,是一条长长的主道,沿路已摆满了各色的花朵。通天阶上摆放的则是含苞待放的岩蔷薇,传达着来自蓬莱殿的祝福。
今日雨后新晴,花溪里的一切都变得明晰清新,又逢婚礼,越发生机勃勃。
让人心情不由地跟着好了起来。
就连阿虎,也觉出了几分轻松,抿起的唇角平缓了许多。
不过,池蘅似是打定了主意,今日不会让阿虎过得平静。
她们出殿门,在通天阶上甫一露面,就有几名女子呼喊着迎了上来。
几人是池蘅素日交好的姐妹,今日约了一同去喝喜酒。因池蘅说了要带阿虎一起来,众人好奇,就早早候在了这里。
“池蘅,你这可是迟了将近一炷香,罚酒,今日必须得罚你的酒。”
“就是,罚她,必须喝大碗!”
众人笑闹池蘅,眼睛却在偷偷打量着阿虎,见她神色不动,几人对视一眼,便也扭头只当没有看到。
“规矩呢?”池蘅肃起脸,强调道,“虞凰是花溪里的公主。春华,你在内务司三年,总该懂的,给她们打个样儿。”
阿虎抬眼看了看池蘅,又扫了眼面前的众人,不多不少,正好九个。
又见她们年纪都在二十岁上下,气质装扮迥异,却个个出类拔萃,尽显朝气蓬勃。
当下阿虎心里有了数,这应该是新一任的长老会班底。
在花溪里,公主年满十八就会开始参政,选拔新一任长老会。
这些年阿虎没有在蓬莱殿,朝政又被竹枝把控,新一任的长老会自然没有选拔。
那这些人,应该是池蘅暗中培养的,她想做什么?
池蘅想做王,阿虎是知道的,但她与竹枝明面上并无冲突。
或许,暗流涌动?
这是阿虎常年打猎养成的习惯,遇事会在脑子中迅速思量一番,只她面上不显,却也没有阻止池蘅发威。
九赞伤势见好,她接下来也该去找竹枝报仇了,此时正好借众人,搜集一些长老会的消息。
春华本就在蓬莱殿任职,这两日是见过阿虎的,知道阿虎与传言中有不同,早便没有了对她早年的芥蒂。
听池蘅点了自己,她笑盈盈跳了出来,站在众人前,面向阿虎恭敬拱手,作揖行礼。
“叛徒!”
雪思咕哝一声,她在史部做文书,秉性刚直,素来眼里不容沙子。
春华却是神色不变,低头悄悄向着右手边的伊宁使眼色,无声说了句“木鸢。”
“木鸢?是了,阿虎公主能做木鸢,就是有大本事的。值得我伊宁一拜。”
伊宁在工部和木头打交道,脑袋也活似木头做的,本是心领神会的事,她就这么直愣愣喊了出来。
只见伊宁喊完就拜,比春华还要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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