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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溪里是在一片蛮荒中开辟出的家园,一砖一瓦俱出自先人之手,其间的困难和巧思都被详细记录在了《花溪志》中,作为幼童的开蒙读物,一代又一代地传了下来。
这里没有战争,没有等级分明的王权,是共同的心愿将人心凝结在一起。
建造最美好的世外桃源,是刻在每一个花溪里人骨子里的坚持。
百年来,他们开荒建屋,开垦田地,繁衍生息,礼仪教化……
每一步都是为了实现众人心中的设想。
只是近年来却陷入了停滞,花溪里只有这般大,大家可施展的本事只有这么多。是以,工匠们开始追求精致华美,讲求精益求精。
这是另一种追求,却也让人迷茫,未来,花溪里要做些什么?
伊宁众人是当下花溪里年轻人中的翘楚,她们野心勃勃,恃才傲物,满心渴望打破一切,重塑一切,然后建立更美好的花溪里。
阿虎的木鸢,便是全新的事物,让她们看到了花溪里的另一种可能性。
是以,伊宁的话一出口,众人都不再僵持,纷纷对着阿虎行礼,雪思也不见半分勉强。
面对真切的本事,她们愿意放下心中的成见。
阿虎眉色不动,她不觉得这些人同自己有什么关系,既是池蘅招惹来的,那便让她善后。
池蘅自然乐见其成,她见阿虎不说话,便又自作主张招呼众人,“好了,好了,咱们该出发了。”
只她心底却道:一个木鸢就让你们服了?那明日演武场再让你们见识一下阿虎的厉害。
如此,一群人浩浩荡荡向着城外走去。
沿路都是参加婚宴的人,众人见面争相打着招呼。
不过,池蘅和伊宁众人,似是另一个小圈子,她们走在一起,并没有旁人再加入。
于阿虎,这又是一次陌生的体验。
自幼,阿虎被池音反复嘱说要用心待池蘅,但她的主动亲近换来的总是池蘅的嫌弃。
池蘅并不愿意同阿虎作伴儿,她结交了许多伙伴,私下总对阿虎炫耀自己受欢迎,并不是非她阿虎不可,并在小伙伴中说尽阿虎的坏话。
听得次数多了,阿虎开始厌恶成群结伴交友,随着长大,性格越发桀骜不驯,屡次被长老会训诫,便越发没有了伙伴愿意亲近她。
不过阿虎并不在乎,她在藏书阁中与书为友,再之后,她有了九赞。
此后,又因独自居住在树屋,她依靠自己解决了所有的困难。日复一日,便不知不觉将自己活成了千军万马。
如今的阿虎,不觉得再需要任何人,甚至早已忘了,原来人与人是可以互相依靠的。
现下看到池蘅众人这般彼此轻松的调侃和漫无边际的闲聊,她只觉得很新鲜。
她暗自思量了一番,却觉得自己很难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若从飞仙台跳下,她和九赞还能活着,那到了外面的世界,她也只愿意找个清静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
阿虎就静静旁观着池蘅她们,这是她近日的新趣味,她发现:人是多面的,变化的。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场合她们会摆出不同的姿态。人人都在互相为镜,于交往中看到自己的模样。
一如池蘅,她似乎有很多个面具,在池音面前是乖巧,在阿虎面前是娇蛮,在工匠女使面前是亲和,而今在众女伴中间是威严。
这让阿虎觉得很有意思,在这方面,自己不如池蘅良多,因为她只有三张面具:对九赞无尽包容,对池音忽冷忽热,对其他人冷若冰霜。
池蘅这般善变,竟也不觉得累。
阿虎平生第一次对她生出了丝敬佩。
就在这时,阿虎听到池蘅众人在谈论婚嫁之事,本是最为旖旎之事,却不知为何众人开始争执了起来。
书瑶满身书卷气,在悠悠道:“同人成婚,日后朝夕相对,自然要找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无论我怎样,他都觉得我好,这才是真心。”
知微是小捕快,刚办了一桩和离纠纷,撇嘴道:“得了吧,书瑶就是在藏书阁看书看傻了。如今世风日下,我看咱们花溪里也多了些虚伪之徒,全心全意对你好,谁也说不准是不是装的。若我说,要找就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管他怎样,只要看着他我开心就行了。真心是别人的,变不变他们说了算,但日子过得舒心,却是自己的。”
贝乐却是一叹,“瞧你们说的,两个人既然要成婚,肯定是两情相悦,不然折腾一场婚宴,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还不够麻烦的,这白花花的银子,花着冤得慌。”
南川立刻附和,道:“还有今日的流水席,不知要用掉多少的粮食,粮食本就紧巴巴的……”
春华插话道:“最不爱和你俩聊天,本是一场风花雪月的盛事,结果你俩一个管银子的,一个管粮食的,三言两语就把话题从天上扯到了地上。今日可是去参加婚宴,你们这样礼貌吗?”
南川反驳,“切,你以为谁都像你,就爱凑热闹,巴不得天天都是婚宴。”
春华两手一摊,“可不就是闲得慌么,蓬莱殿有多冷清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昨日倒是热闹,长老们都到了,和王在正殿商量了一宿才散,不知道说了什么。”
说到后面,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众人立刻闭了嘴,纷纷看向池蘅。
阿虎扬了扬眉,发现此前的猜想都是对的,这些人果然都是追随池蘅的,兴许还是在各个部司的眼线,在暗中同池蘅密谋着什么。
不过更让她觉得有意思的是,池蘅就这样把众人大刺刺放到了自己面前,她是想做什么?
这帮人信口聊天,也全没有避讳自己的意思,她们又想做什么?
池蘅没有开口,却是看向阿虎,众人便也一同看了过来。
她们的目光像一张网,突然就这样罩了过来,里面似是满含着某种期待。
阿虎没有说话,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感兴趣。
她就要走了,不愿再生波澜。
更何况,她很清楚池音同众长老在商议什么,不过她也不准备说出来。
那是花溪里的事,与她何干?
而且,池蘅当真不知道么?
她若揣着明白装糊涂,却把自己推出来,那就更没意思了。
看阿虎没有反应,众人对个眼色,装作若无其事别开了眼。
清芷一身药香,说话慢条斯理,她轻声道:“莫不是,就因为联姻。”
“哼,若果真是要谈联姻的事,那咱们就反了!”却是雪思愤愤出声,“花溪里为何而建,才过百年便忘了吗?当年先祖山穷水尽都没有卑躬屈膝,现在我们有数万人,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池蘅斥道:“发什么疯?这可是在外面。”
“外面又怎么了?这件事又不是什么秘密,集会上人人都说得。”
雪思不甘示弱,道:“我们都知道,在花溪里外面,女子不过是男子的附庸,玩物,我们的公主怎么能这般自甘堕落。若我说,宁可以死明志,也决不能这般忍辱偷生。”
“胡说!”池蘅怒道,“以死明志,才是图一时意气,置百姓安危于不顾!死是轻巧的,然后呢?婚书是怎么来的?这才是关键。”
知微道:“或许就是那竹枝的诡计,这些年,她为了权柄什么事做不出来?兴许是看阿虎公主做出了木鸢,心里一慌,便生了奸计。”
池蘅却道:“关阿虎什么事?说定了的,联姻是我去。”
子蒙专司历法,素日沉默寡言,此刻却是急道:“池蘅,你当真要去?但我观星象,你确实身负王气,会带领花溪里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再说,你并非公主……”
“不是公主,又负得什么王气?”池蘅摆手,忽地洒脱笑道:“瞧你们,一言不和就爱吵吵,在别人婚宴当日吵架不吉利,所有的事都容后再说。走,喝酒去!大碗的!”
阿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不论她们当自己的面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她都不介意。
她们提到的希望自己“以死明志”,以此摆脱这场耻辱的婚约。
那更不可能。
她阿虎的人生,旁人说了不算。
*
花溪里的每一场婚宴都无比盛大。
全城摆放鲜花,所有人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佩戴红色的小绒花去参加婚宴。
流水的宴席从城东摆到城西,每个厨子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做着各色的美味佳肴。
明溪畔更是热闹,为了讨“同舟共济”的好彩头,新人成婚这一日,会穿着隆重的吉服,分别划一条舴艋舟从东西两个方向行至中央的百合桥。
桥两边放软梯,新人各自攀爬登上百合桥,由女王宣布他们正式成婚,再一同乘一艘画舫,接受沿岸所有城民的祝福。
这一日,所有的恩怨都会放在一旁,整个花溪里都会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
她们唱歌,宴饮,欢笑,到了晚上,会聚集在蓬莱殿前的广场,伴着篝火不停跳舞,游戏,一直欢闹到深夜才各自散去。
今日的两位新人都是大夫,新娘的父亲更是花溪里最负盛名的神医,医者仁心,救人无数,是以整个婚宴更显得真诚热闹了几分。
阿虎许久没有参加过婚宴,这次前来,又是一袭与众不同的黑衣,越发格格不入。
不过因为是婚宴,所有人都会尽力粉饰太平,再有池蘅在旁引导,不多时,阿虎公主的破例参加,就成了对新人最好的祝福。
众人神色放缓,同阿虎打招呼,也尽量带着了笑。
这也要归功于九赞,它生得漂亮讨喜,“哈哈”叫上两声,便引得众人捧场叫好。
阿虎这次来,本就为了报恩,她来到神医面前,恭敬谢过他当日对九赞施以援手,并送上了一匣从深山中采来的草药。
草药是她这几年慢慢攒下来的,此番全部送给了神医。
神医看到草药皆是只在古书中见过的珍品,先是惊讶,之后喜不自胜,语无伦次对阿虎说了许多感谢的话,盛情邀请她今日一定尽兴玩乐。
阿虎静静听着,听完认真点头,直到有人来拜访,神医忙碌起来,她才趁机离开。
她向来守诺,既答应了今日要尽兴,便要全程参与下来。
人潮汹涌,池蘅众人已不知去了哪里,阿虎索性自己带着九赞闲散地四处游逛。
之后,她便遇上了在角落中局促不安的香茹与香禾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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