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甫一走出后山,便有一杆凛冽的长枪,带着森森的寒气,向她面门袭来。
阿虎仰身利落后翻,避了开去。
长枪紧追不舍,之后便见持枪之人身着银甲,头顶红缨,竟是满副披挂而来。
她与阿虎似有仇一般,没有问询,直接步步杀招。
阿虎也不见惊色,似是料准了一般,不慌不忙同来人过起了招。
一炷香后,胜负见分晓,长枪主人踉跄倒地,对着阿虎怒目而视。
随后,她身后涌出十几名同样穿戴银甲的男女,护在她四周,关切问询:“副统领,怎么样,要不要我们一起上?”
“副统领”越发生气,骂道:“都滚一边去,谁让你们出来了,嫌我池蘅不够丢脸是不是!”
对,这便是池蘅,阿虎的老熟人,亲表姐。
九岁那年,阿虎就是同她打架惹出事端,才搬离蓬莱殿的。
论理,阿虎同池蘅是嫡亲的表姐妹,如今王室力孤,她们这一代,只余她二人,又自幼一同长大,见面不该这般分外眼红。
但说起二人的恩怨,那却是自阿虎出生便结下了。
池蘅的生母是池音的长姐,也是原本的王位继承人。
若非当年突然要同大晋缔结婚约,那池蘅的母亲就会顺利继承王位,而池蘅便是如今的“公主”。
但世间没有假如。
当年的婚约不假,池蘅的母亲也确实因此失了王位,之后郁郁而终。
彼时,池蘅刚满三岁,但她清晰记得,随着母亲的离开,曾经属于她的那些尊荣,也一并离开了。
至阿虎出生,她眼睁睁看着长老和子民们都围拢过来,用曾经对待自己的方式来爱护阿虎。那一刻,她便生出了嫉恨。
这些池音竟全然不知,她心痛长姐早逝,格外怜爱池蘅,坚持留她在自己身边亲自照顾。
是以,池蘅同阿虎一同在蓬莱殿住了九年。
这九年,对二人来说都是折磨。
池蘅忍受着心中的失落和嫉恨,便时常欺负阿虎。
初时,阿虎听从池音的教导,默默忍受。直到六岁那年,她从野驼岭回来后,开始了疯狂的反击。
从最初的一次次被打倒,到最后把池蘅压在身下狂揍。
那一场昏天暗地的大战后,池蘅引以为耻,决然搬离蓬莱殿,去了护卫司苦练武艺,如今已是护卫司的副统领。
阿虎则是不服池音和长老会对她的处罚,大闹一场,搬到了明溪畔。
不过就算分开了,这两个人该打架还是打架。
这些年,池蘅在护卫司每得到一次提拔,便去寻阿虎打一场,却是胜少败多。
这让她憋闷不已,在护卫司,她有众位师父悉心调教,自己也算刻苦勤勉,然而,她竟是总也赢不了一心钻研旁门左道的阿虎。
为了雪耻,她平时越发努力练功,寻到机会便要同阿虎打一场。
今夜集会后,池蘅预料阿虎会来蓬莱殿,早早便带人等在了这里。
不过,这次她又败了。
骂完人,池蘅利落起身,咬牙道了声,“你又强了。”
阿虎淡声回道:“是你太弱了。”
池蘅气不过,骂道:“你这嘴巴倒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
阿虎眉色不动,“我只说实话。”
“哼,你所谓的实话便都是事实么?”
池蘅自觉失了面子,暗自找补,“果然只有负心绝情,才能出手狠辣,只怪我这辈子都学不来你这一套。”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湛蓝的天边亮起了晨星。
阿虎没有回答,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慢条斯理地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径自向着后门走去。
在她看来,打赢了便是事实,不需要再分辩什么。
这般姿态,却是大大伤了池蘅的脸面。
再有三日,护卫司就要大比,她这次打定主意要打败陈长青那厮,转副为正的。
现在让她在下属面前丢了脸面,到时还怎么调兵遣将?
池蘅打定主意,提枪,大喝一声:“池阿虎,我今日偏要让你输一场。”
说完,她对着身后的护卫司下属下令,“虞凰夜闯蓬莱殿,图谋不轨,拿下!”
护卫司下属听令行事,当即执着长枪同池蘅一起攻向阿虎。
阿虎皱了皱眉,不解池蘅今日为何这般急躁。
当下却由不得她细想,对方攻势猛烈,竟摆开了兵阵来围困她。她不得不全力应战,当下迅速解下腰间软鞭,迎入了战局。
阿虎以一敌多,初时处于下风,待她看清了护卫司围攻的路数,迅速开始了反攻,将一条长鞭舞得密不透风。
池蘅众人渐渐招架不住,却都打出了火气,不甘心就此罢手。
这边的动静终究引来了池音。
她披着白色的披风,出现在了蓬莱殿的后门,待看到一袭黑衣的人,立刻认出是阿虎,当即一路小跑穿过了花团锦簇的篱笆墙。
“阿虎!是不是阿虎?”
阿虎身子一顿,手中的长鞭有了片刻的迟滞。
池蘅见机,眸中闪过算计,侧转身子,迎头向着鞭梢而来,却是要自讨鞭打。
呵,老把戏了。
阿虎没有惯着她,猛地扭转身子避了开去,而池蘅的长枪一时收势不住,擦着阿虎的肩头而过,带出了一片血花。
阿虎闷哼一声,扶着肩头退出战圈,殷红的献血顺着手指淌了下来。
池蘅收枪,看到阿虎的伤口,又看到越来越近的池音,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恼怒道:“你使诈!”
阿虎扬眉看她一眼,淡声吐出两个字,“学你。”
便在这时,池音赶到了近前。
看到阿虎的伤口,她捂住嘴巴,成串儿的眼泪从秋水样的美眸中溢出,柔弱纤瘦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是伤到了么?亲姐妹,怎么就至于……”
她张开手臂想要拥抱阿虎,却在触到阿虎清冷的眸子时,无措地垂下了手。
最后,唤了声紧随身后的长使,“铃兰,快去准备伤药。”
池蘅恨恨瞪了阿虎一眼,却是慌忙迎了上来,单膝下跪,拱手执礼,道:“姨母,是阿蘅之过。虞凰大半夜的过来,也不说要做什么,直愣愣地往里闯,我多问了几句,这便起了争执。
但千不该万不该,阿蘅是姐姐,不该失手伤了她,我这便去护卫司领罚,只盼姨母不要动怒,您身子刚见起色,气不得……”
池蘅嘴巴伶俐,惯会睁着眼说瞎话,这样颠倒黑白的招式却屡试不爽。
果然——
池音扶她起来,安慰道:“你这孩子,快起来。姐妹间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
池蘅得意地向着阿虎扬眉挑衅。
却听阿虎这时忽然出声,“真是笑话,女儿见母亲,竟还需要旁人同意么?”
池蘅身子一顿。
只听阿虎又道:“公主要回她的宫殿,还需要侍卫同意么?”
池蘅面色立时难看起来,扯出一个假笑,“多年未见,虞凰的言辞却是更尖刻了。我是做姐姐的,不怪你。只是,这些年你心里怨恨我们,从来不到蓬莱殿,夜里突然来了,身为守卫,我们自然是要问一问的。”
阿虎不接茬儿,她抬头看了眼东方天边的鱼肚白,对面前的这些人越发不耐烦。
遂直接对着池音道:“阿娘,伤口疼,我累了。”
阿娘。
池蘅气得翻了白眼。
池音却是被唤起了心中的歉疚,她再顾不上旁人,带着众女使匆匆将阿虎迎到了殿中。
池蘅暗自跺脚
今日竟是让阿虎完全占了上风!
*
蓬莱殿依旧是原来的摸样,更确切地说,是十八年前的模样。
在池音当政的这些年,她谨小慎微,未曾对宫殿的摆设做过任何变动,只偶尔白日在正殿处理些事务,平素里依旧住在她幼时的偏殿。
花溪里女子当政,这些年,池家人才辈出,历任女王皆是文武双全。
只有池音不是。
她本行三,当年长姐是王储,二姐武艺高强,而她生得体弱娇小,性情绵软,并没有出色才能。
按当时的情形,任谁都想不到,继承王位的会是她。
只是造化弄人,突然而来的联姻婚书,打破了花溪里的既定轨迹。
此后,联姻不了了之,两个姐姐却相继离世,阴差阳错,她只能坐在这个位置了。
她自认德不配位,初继位时,越发拘谨,导致频频出错,让她越发认定自己才疏学浅,忝在王位,亏欠了天下的所有人,之后便如惊弓之鸟,总是能退便退,能让便让。
因着这份明晃晃的“歉疚”,身边的所有人都可以对她予取予夺。
池蘅是,这些年,只要她哭诉亡母,池音便同她一同流泪,视她如己出,甚至胜过了亲女阿虎。
长老会也是,以竹枝长老为首,轻松从她手中夺走了朝政大权。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原本,只有阿虎为池音鸣不平。
她自幼聪慧,早便看穿了旁人的伎俩。她们这些人分明是把池音供奉成了蓬莱殿中的一串珠花,用时,拿她来点缀,碍事时,便束之高阁。
这是折辱!
那些年,她像只虎崽子牢牢护卫着她柔弱可欺的阿娘,自此养成了桀骜不驯的性情。
但池音并不领情,她认为自己不配为女王,她女儿的“公主”之位,自然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况且,还有祖训,内里言明:女王当为万民死而后已。
阿虎能够成为公主,受万民供养,已经是天大的福分,怎么还能为己谋私,挑拨离间呢?
是的,在池音看来,阿虎的每一次叛逆,都是“自私”,是“大逆不道”。
及至最后,阿虎离开了蓬莱殿,那一刻她的伤心里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果然如此,阿虎如她一般,都是不堪大用的。
阿虎敏锐,慢慢想清楚了她们母女之间的隔阂。
是以,今日,她也开始利用池音的“歉疚”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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