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幽静。
夏语心一时别辨不出方向,浑身筋骨疼得好像要断了一样。她缓缓坐起身,这才看到盗骊在一旁甩着尾巴,安静地吃草。
晶莹剔透的露珠镶嵌在草尖上,被盗骊一起卷入口中。
夏语心看了看四周,寻找离开的方向。忽然身后草丛伸出一只手拉住她衣角。
“嘘。”
温孤长羿重伤在地,撑起半只手臂将她藏进怀里。
不远处飞快地传来马蹄声。
邑安近三万军从校场解救出来,剩下半数皆是这些年祁夜欢替掉安排进来的吴军。
经此一战,吴国十万大军,里应外合,亦未能取胜。
除吴国靖王连夜收到前线急报,邺国周王、梁国穆王、卫国平王亦先后收到两军交战情报。尤其卫国,至高亦首级悬于定阳宫墙上,数月备受列国刁难,皆视其怀有狼子野心。
可得知阴山大战后,列国好像才发觉不对劲,到底是卫国想吞并列国,还是吴国?抑或有人暗中操纵?
邺国周王虽一直按兵不动,但梁国穆王屯守卫国狼孟的十万大军一夕撤离。而吴国屯守卫国边境下邳的二十万大军仍按兵不动。
不过阴山一战,吴军士气折损,平王已不惧吴国出兵。阅过密使呈上的情报,平王随手烧毁,抬头望向宫外苍穹。数月以来,如履薄冰,他今日才得以喘口气。
可正算计着吴军邑安军最好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时,殿前急报。
吴国攻城了。
下邳、丛州两城已破。
平王身体不住惊颤了一下。
……
再说此前鹿鸣山庄一战,庄中财力人力受损是小,商甲未能忠人之托,护好瑞王,威名有损,更有负重托。
至那之后,商甲便四处打探对方来历。数月过去,仍查无此人。阴山一战,山庄分散在外的信使见苍龙斩现世。
商甲收到消息,即刻从邺国边境赶赴洛水阴山。
可到了战场,那里只剩一片废墟,帐毁旗销。
但四面残留的毁天灭地的狼烟,商甲确信那是苍龙斩所为,转而快速前往邑安城。
温孤长羿不知马蹄声为何人,声音稀松轻快,但能断定不是军队。
盗骊也跟着隐藏在树丛下。
听着马蹄声远去,夏语心拍了拍吓得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抬起头,见温孤长羿身上比昨日又多了两处伤口,而且面色极差。
身上血牙长袍已不知落去了何处,月白长衫被血都染透了。有他自己的血,当然也有敌人的。
“温孤长羿……”
夏语心小心地扶他坐稳,却见到温孤长羿后背的伤口血肉绽裂,不由吓得一激灵。
“疼、疼吗?”
光看着都疼得要死。
温孤长羿摇头。
夏语心不住悄悄地扁了扁嘴,还逞强。
她往自己身上挑了块稍干净点的布扯下,扶温孤长羿靠住树根,先为他包好伤口,“不要动,还在血流,我在附近找找止血的药草。”
“棠溪。”
温孤长羿拉住她。
好像她要丢下他跑了一样,夏语心不觉一笑,“放心……我还没拿到退婚书,不会跑。”
“不过,等你好了,记得把退婚书给我!”
说着,她伸出小拇指。
拉勾。
温孤长羿身上的伤疼得他根本没有力气和她拉勾。可转眼他又能盘膝打坐,运气疗伤。
夏语心气呼呼地瞪了眼,也不好强拉他的手来拉勾,转身在附近寻了两味止血的药草,嚼碎后替温孤长羿敷在伤口上。
良久过后,温孤长羿气色渐好。迎着风,他撑起身,站在朝晖落下的树林间,宛如清风,伸手向她牵来,“他们快到了。吴军撤离阴山,大军去了邑安。”
意思吴军攻打完阴山,又要去攻打邑安!
这是又要回城了?
夏语心略有迟疑,自己站了起来,然后将手背到身后,问道:“温孤长羿,你带玉槊了吗?”
“说好了不离开。”
“我说的是不跑,你一个人骑着盗骊回城,会更快……”
“团团已经随九方在回城途中。”
温孤长羿打断她。她想召来团团,和它一起回山里。
夏语心:“可它受伤了。”
“所以才要带回城。”
“我的意思……大战在即,敌军攻城,我可以去望峰山上。放心,我真的不会跑,也会把自己藏好,这样还省得回城当个拖油瓶。”
她小声嘟哝。就像昨天在战场上一样,要不是自己在他身后躲来躲去,影响他发挥,他早把那些人干光了。
可这样一想,他好像很厉害。
“可惜了!”
夏语心暗叹,要不是为了和他彻底解除婚约,其实可以让他教两招来防身。
看她一脸小表情变了又变,温孤长羿早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问道:“你此前去山上寻过我?”
没有啊!
夏语心刚想开口否认。温孤长羿一下捞开她衣袖,手臂上明显留着被树枝划破的疤痕。
她实在不愿承认那日摔得那样惨烈。
可温孤长羿已经看了出来,难怪那日自己的心会莫名触痛。
眼看争辩不过,也不好糊弄,夏语心挺直腰板,“总之这回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我会去山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现在城中大战,我不会武功,帮不了大家不说,还碍手碍脚。等打完仗,我自会去找你。不过,你可千万不要死了,我还没有拿到退婚书,不能让我当寡妇。”
刚说完,转瞬就被温孤长羿扛上了马背。
回城。
蓦地一闪,林中忽然飞出一支利箭,瞬间惊得树上鸟儿四处飞窜。
温孤长羿护住她,徒手接住箭。
接着,一道剑光闪来。青戈惊天一斩,温孤长羿提剑封挡,虚沉一步,瞬间跌落下马,被逼退数步。
两剑相击,气贯如虹。
夏语心即刻从马背上被振飞出去,身体重重撞击在树上,从半空跌落。一道黑影闪现,周浪伸手接住她。
温孤长羿凝剑反抽,转瞬从周浪手上将她拉了回来。
商甲从他身后举剑刺来。同时,右掌菩提摧花对准她,势必一息俱灭。
周浪旋即飞身回转,接住商甲菩提催花手,凌空一翻护住她。
连番受内力重创,夏语心一口鲜血吐出。
温孤长羿避开一击,堪堪稳住身体。虽未伤及肉身,但衣角被商甲削去半块,瞬间苍龙斩凌空霹下,龙形虚出,剑斩实象。
商甲挽剑破无。
日月婆娑,心无恚碍,化虚乘空。
此招为梵心决,江湖又称三毒杀。
一念皆空,万物可破。
归虚对青戈,苍龙与菩提,一息天地崩离。
炀谷、西莫、丁奇,鹿鸣山庄三大高手紧随而来。温孤长羿被困阵中。
夏语心被周浪带着退出数丈,避开那股能量波,稳住脚步。看温孤长羿被数人围住,她目光稍稍带着一丝求助,看向周浪,“快帮帮他。他有伤在身,打不赢他们。”
“他们这么厉害,你不怕我也打不赢?”
“这……”
她虽然也有这样的担忧,可多一个人帮忙,总归有一分胜算,“不会的,我相信,快上吧!”
说着,她将周浪推上前。
周浪护在她身前,看温孤长羿匹敌四方的功法,并不想急于出手。
见劝不动,夏语心心生一计,朝温孤长羿大喊:“打不赢就快跑!”
然后拉住周浪,“你快带我跑啊!你轻功好跑得快,他一个人能追上!”
“……”
周浪微微一怔,胳膊已被她拽出老远。
这哪是他带着她跑,分明是她带着他跑。
她的策略就是打不赢就跑?
可温孤长羿根本脱不了身,四人左右追着他打。
周浪似乎也不愿干这种逃跑的事,夏语心恍然惊觉,即刻退开身,保持与周浪的距离,“周公子……你、你不会也是潜伏进来的敌军吧?”
“说什么呢?”
见她如此警觉,周浪挽指取出白玉箫,轻轻敲下她那胡思乱想的脑袋。
而白玉箫一出,暗中一股能量波瞬间向身后散去。
商甲受此一振,收剑立稳,示意三大属下退后,鹰眼如炬,看向周浪,“周庄主?原来是闻歌!”
周浪摘下面纱。
二人照面,周浪意气如风,微微颔首,“商庄主,别来无恙。”
可听着二人打招呼,夏语心不由皱起眉头。
岸门山庄,唐河山庄,鹿鸣山庄。她已知唐河山庄庄主是夏漓,而鹿鸣山庄庄主曾听温孤长羿提及,姓商名甲,那便是眼前追杀温孤长羿的这位商庄主。
那岸门山庄?
夏语心看着周浪。商甲正问他:“闻歌认得此人?”
周浪看向温孤长羿,温孤长羿一身伤扶剑站稳。
周浪:“大千兄不知他是祁国邑安城少城主?温孤长羿。”
“哈哈哈。”
商甲大笑。
“果然如此!江湖传闻祁国邑安少城主自幼萎病,活不过数载春秋,倒是老城主剑气箫心、有谋有略。如今看来,不过掩人耳目,相传虚言。”
“少城主当日入我山庄,中我相思子,竟能活过数月?倒是商某低估了温孤城主的实力。”
目光一凛,商甲菩提催花手探出。能克此毒,想必与她有关。情入心者不疑有他方可压住此毒。她就是那个能稳住他心神的人。商甲直朝温孤城主身侧女子取来。
周浪手中白玉箫转瞬点住商甲,缓缓道:“大千兄,她曾救我一命。”
“这天下能救闻歌者,只有闻歌。”
商甲目光犀利。
“闻歌这是要保她?还是与这温孤城主早有交际?”
两者皆是。
周浪解开商甲身上的穴道,声色清冷,“谈不上多深的交际,她不死就行。”
他这是不算打帮忙?
夏语心怔了下,但瞬间反应过来,“对!我不能死,我死了他肯定不活了。他死了,我肯定也活不了了。”
这谁都能不杀。
夏语心赶紧扶温孤长羿上马。不管怎样,自己得替原主先护住他这条命。
商甲看了看周浪,不禁大笑,继而又问道:“闻歌何时问起了朝堂之事?”
周浪轻轻挽转手中白玉箫,立在松涛之间,霁月如光,缓缓看向商甲,“大千兄将高王藏于庄中,是为何意?”
话间却暗潮汹涌。
一息箫剑相撞,两人打了起来。夏语心暗暗叫温孤长羿:快跑!
眼下城中战事紧迫,再与商甲斗下去无益。
看她这般灵敏,温孤长羿嘴角轻扬,便依她所言,带她踏空而去,轻瞬又从半空跌落了回来。被鹿鸣山庄三大高手摆阵,凶猛一击,夏语心又一口鲜血吐出,心脉痛得要死。
商甲顺势上跃,挑剑刺向温孤长羿。
白玉箫凌空追击,风声灌耳,半指空弹。箫声起,音阶悠长难遣,指尖引风,高低错落。时而洋洋盈耳,时而短促如泣。
亦醒亦梦,亦痴亦癫,靡靡不绝,听之令人欲罢不能。
武功尚微之人,听之长睡不醒。杀人于无形,不见其死、不见其伤。武功高强之人尚能抵御一二,但也难敌靡昂之幻。
狸步消魂曲,人所共知,醉生如梦死,沉眠不休。
天下无人制衡。
山庄三大高手使不出任何招式化解,只顾死死捂住耳朵,不让那箫声侵入意识。
商甲抵挡片刻,嘴角显见溢出鲜血。
唯她,竟丝毫不受其影响,拖着温孤长羿爬上马背。空谷之音追风灌耳,温孤长羿大口鲜血吐出,又跌落下马背。
夏语心已经没有了力气再搬动他,坐在草地上大口喘气,“周浪,你这吹的是什么曲子?”
怎么伤了商甲他们,还伤了温孤长羿?
可偏偏就自己没事。
凡心中有欲念之人,皆难抵玉箫之音。上至帝宫天潢贵胄,下至士卒黎民江湖三教九流,无人可共此箫之音。
唯她。
箫声止。
周浪飞身落在她面前,身后漫空被箫声溅起的青草簌簌落下。
世间能抵箫声之人,便是那个可与他心弦相扣的人,才可这般毫发无伤,共闻靡靡之音。
烟迷远水没晓天,
野竹离离相掩映。
行尽千山过万重,
箫声迷骛谁人共?
原是你!
是无心无欲?还是无念无爱?
无心无爱,便无欲无求。
她是属哪一种?
周浪眸色微闪,不辞深情。
可这种音杀功法,夏语心根本不懂,好比对牛弹琴。她只是好奇,连商甲和温孤长羿那样厉害的人物都受伤了,自己怎么没事?
那一定是自己不是练武之人,还有……夏语心眨了眨眼,看向周浪,瞬间明白,抱拳一笑,“多谢周公子手下留情,不杀之恩。既然你帮了一回,那再帮一回,你把他搬上马,我带他走。”
她实在是搬不动了。
温孤长羿跌下马背后,原地运功摒气凝神。箫声止,他缓过神,旋身一跃拉回她,即刻跃上马背,奔驰而去。
商甲欲追上来,周浪手中白玉箫拦住商甲,“大千兄,你为南荣云念已是坏了江湖规矩。”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温孤城主在我鹿鸣山庄杀高亦,本庄主怎可轻饶?闻歌是要拦我吗?他日,闻歌不会为女人坏这江湖规矩?”
此话问得令人烦躁,二人拳来脚往,随即又打了起来。
圣道无隐,冥心入海。周浪挽动白玉箫,合目凝心。水蓝之光如雾环罩周身,将光波散向四周。
商甲转掌以梵心决推来。虽进犹退,反掌被击弹数丈。那光波刀枪不近,商甲使出菩提催花手,白色剑芒和水蓝之光相撞,天地一颤。
夏语心被振得一惊。
见周浪拖住商甲等人,她一个劲赶着盗骊快走、快走!
离邑安城三十里外,盗骊突然扬蹄停下,二人猛地被惊落下马。
驰道前方,万乘兵马穿尘而来。
吴啸渊率余下七万人已前往邑安城。而祁夜欢休整一夜,率四万精兵驻扎潼关,截断邑安援军。
此地便为潼关,距吴国下邳八十里,进可攻邑安城,退可回吴国。而吴国屯守下邳的二十万大军已拿下卫国数座城池。
祁夜欢所率领的四万精兵皆是他这些年在阴山大营操练的心腹。而列国中,也数吴国兵力最为雄厚。
不一会儿工夫,吴军如蛇穿行而来。夏语心温孤长羿被围二龙出水阵法中。温孤长羿再使苍龙斩,踏过吴军百余尸首,进一尺,退一里。
终是寡不敌众,如作困兽斗,被死死困在阵法中。
周浪黑纱裹面而来,二人左右相挡。夏语心被护阵中,不会武功浑身也使不出半点解数脱身。但她抓住一点,祁夜欢好像不杀自己。
她转身抽出周浪身上的短刀,一手架在脖子上,一手高举起来,“祁夜欢!让他们退下!”
为逼祁夜欢下令,她狠心压住刀口,抹了下脖子,疼得暗自呲牙。
甚至有些后悔如此冲动,要是祁夜欢不下令,到时怎么收场?
好在周围的吴军停止了攻击。
祁夜欢看得心头一紧。周浪一息抬掌,转瞬夺回她手上的短刀,“你不怕死?”
“当然怕呀。”
夏语心暗暗咬牙,好在刀子被周浪夺了回去,她也松了口气。
可随着祁夜欢一个手势,四面的吴军又围了上来。
看着乌压压的人头,夏语心又后悔脖子上的刀子被周浪夺了去。
危在旦夕,只能殊死一博,她抹身朝单允直挥下的长剑上划过,手臂瞬间血流不止。
好像伤口划得太深了,痛得眼泪直流。
“疯了!”
祁夜欢飞入阵中,数万大军即刻止战。
夏语心痛得咬牙,看着祁夜欢,又一把抹掉眼泪,笑道:“疯了的人是你吧?
“祁夜欢,不,该是吴国夜王殿下!即便你今日赢了又如何?历史的名录上也不会留下你的名字。千年后,更无人能记得你,不过是一朝侥幸得道,空作他人口中谈资罢了。”
祁夜欢重伤未愈,从战辇上飞来,一息牵动伤口。闻言,嘴角溢出一丝血,伸手让赵启新呈上匕首,物归原主,“收回它,我便放你等离开。”
赵启新跪礼呈上匕首。
可他是随自己寻了数个月药草的赵大哥!
夏语心看赵启新跪在自己面前,眼眶瞬间泛红,欲扶起赵启新。可她不收下匕首,赵启新无法起身。
想到死去的姜侍卫韩侍卫,夏语心不由苦笑,“夜王何以执着将它给我?这本是夜王的东西。”
而且自己还用这把刀捅过他,他还要给自己?
可自己并不想要。
但她不知,这是祁夜欢特意为她打造的。
可为了离开,夏语心勉强接过手。
“棠溪颜,今日放你走,他日最好不要让我再捉住你。”
说罢,祁夜欢飞回战辇,躺在上面休息。
倏地,剑刃如风,那匕首又随其落回战辇上。温孤长羿带着夏语心走出大阵,“夜王的东西,还是夜王自己留着吧!”
走出潼关,迎面又见另一支队伍疾驰而来。
看清行军牙旗,温孤长羿带着她走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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