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孤长羿根本没有睡,拿住她的手捂进被窝里。
“在想事情?”
看他闭目凝神,夏语心不由问起。
此番大战,姬王只派来三万兵马,其中必有蹊跷。
而温孤长羿以瘟疫为屏障,虽暂时幸免邑安城沦为列国鱼肉,但姬王对他或早存有了防范之心。
那些年,老城主温孤羽每月为他施针,若没有姬王允许,温孤羽又怎敢下此毒手。
姬王暗中将他治成病秧子,按理活不过总角之年。可一朝城危,他以已之名,疾书拟请,向朝廷要兵。姬王方才恍然,再联系温孤羽,而那条暗线已断。
温孤长羿暗中清除姬王埋在邑安城的密探,一朝登上城主之位,步步走至今日,阖着眼睛,“姬王疑我私自养兵,方才派来三万援军。可我确是私养了兵马。伏林有兵十万,唐河有兵二十余万。此次城中大战,我自伏林调兵五万守城。”
“难怪!”
夏语心惊呼,“城中这么多兵,即便加上此前隐于灾民中的邑安军和回城的玄铁军,也没有这么多。原来是——那怎么办?君王大多善猜忌!姬王既已疑心于你,不会派兵来清剿你吧?”
不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若真如此,该如何独善其身为好?
夏语心暗暗思忖。
温孤长羿睁开眼睛,看她专注思考的样子,眸眼如星辰般微微一笑,“不怕。”
“我当然不怕,我一个人怎么都好躲起来。只是四处战火,影响我谋生。”
但突然想到,眼前瞬间一亮,“对哦!你现在有三十万大军,还有夏庄主……”
可又想到,“夏庄主是江湖人士,他为何会帮你?豢养兵马于伏林。伏林距邑安近,以备不时之需,无可厚非。可唐河位于高国境内,天高路远,一旦开战,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高国已亡,你如何会将兵马养在北境?”
夏语心左思右想。
看她满心疑虑,温孤长羿轻轻伸出手臂,将她枕回臂弯,“代、高两国虽亡,但唐河山庄仍在。”
夏语心推开温孤长羿手臂,认真思考,“也是。难怪夏庄主会一同帮你杀高国国王,他是想……不,是你?”
富九方原已说过,他要惠济八方,让这天下归一。
他要的是这天下,做天下正主。
所以,他根本不惧姬王发兵。
“温孤长羿,为什么?”
天下攘攘,他为什么从开始就选择原主陪他走这一程?
温孤长羿却像哄孩子一样,弯动手臂,强制将她枕回臂弯,睡下,“因为是你啊棠溪!”
夜色静谧,温孤长羿的声音格外温柔、好听。
夏语心虽然没有生气,但仍然瞪了温孤长羿一眼。
当今列国纷争,代国亡,列国早已如狼似虎盘桓。温孤长羿要护住邑安城,便要先将姬王从那把龙腾神椅上拉下来,方才对得起自幼受下的万般苦。
温孤长羿:“天下也好,世界万物也罢,皆为身外物。唯你是身心以内,灵魂所在。”
“打住。”
夏语心正暗自谋划着今后打算,背对开温孤长羿,“不许言而无信。说好的一年之约给我退婚书。”
想到此,她又惊地坐起身。既要了断一切,就不宜再这样同榻而眠。
夏语心坐到榻前,想着自古肉弱强食的道理,又道,“代国和祁国皆是列国最强存在,为何列国偏偏要联合起来挑最强的打?”
“瓜分豆剖,蚕食鲸吞。”
温孤长羿随之也坐起身,将外袍披在她身上,“劫强可济弱。弱本弱小,他们要壮大,最好的策略便是以多欺少、瓜分强者。这与平常仗势欺人者不同。前者集聚实力、敛内固本。后者张显威风、亏心短行。”
还会间接骂人了。
夏语心不禁回头瞅了眼温孤长羿。他连骂人都和往常一样,一本正经,夏语心忍不住扁了扁嘴。但实在有些困,可屋内只有这一张床,总不能去外间软榻上坐着睡吧?
想了想,人生不过三件事,吃好睡好心情好!
夏语心又默默躺回榻上,紧挨着外侧睡下。
温孤长羿随后又跟着躺下,侧卧而眠,望着她。夏语心翻过身,拉被子捂住头,背对开来,“不要看我。城外可还有姬王三万军,好好休息,保持体力去对付他们才是当务之急。”
“我知道。”
温孤长羿拿开她身上的被子,放她睡平,偏是要如此看着才好,“姬王此举,我可死,城不可丢。我既防内,也防外。”
听见那个死字,夏语心顿时恼火,攥拳打向温孤长羿,“……送你四个字:安内攘外。”
说完,眼皮缓缓沉下,睡了过去。
可睡到半夜,温孤长羿却发现枕边没了人,即刻命人四处寻找,可也未找着夫人。
迎春迎喜更是愁眉蹙额,摸不着头脑,明明夫人和城主安寝在房中,怎会睡到一半,不见了夫人?
府上暗卫也寻了半夜,将后衙寻遍,还追去了城门,也未见着夫人。
迎春迎喜这才想起夫人此前叫她二人去前院衙署大堂寅宾馆,那里停放着夫人弟弟遗体。温孤长羿飞身一个来回,去看了。可她也不在那里,又亲自去马号查看,她的马仍在,确定了守城卫的话,“未见夫人来过。”
温孤长羿突然想到,遣去暗卫,独自进了房。
待一觉睡到大天亮,屋内外静悄悄的,夏语心舒舒服服伸着懒腰,睁开眼睛,迎春迎喜却正站在自己面前。
昨晚睡到一半,夏语心想着不可能又和温孤长羿这样同床共枕,于是乎见温孤长羿睡着,她便翻身睡去了床下。
看着眼前暖暖的阳光洒过轩窗,挡在迎春迎喜二人身后。她二人有意挡着,不要晃了夫人的眼。而榻已经被挪去了一边。
昨晚,温孤长羿突然想到她极有可能睡入了床底,进屋一看,果然,她正在那里捂着头睡得香香的。
为了不吵着她,温孤长羿故作是夫人不小心睡落床下,擢人将榻轻轻挪开。
夏语心起身来笑了笑,“你、你们城主呢?”
随后她看了看房中,食桌上备好了早点,但不见温孤长羿。
迎喜抿嘴一笑,“城主昨晚一夜陪着夫人,一早有事便与富侍卫去了前院衙署。”
“哦。”
夏语心尴尬地挠了挠头,手指绕着一缕头发,看了看那张被挪开的床,“这是、你们城主干的?”
迎春迎喜憋笑着福身。
那就是喽!夏语心跟着笑了笑,环顾眼房中陈设,茶台、食桌、镜台、角柜、桌椅……凡是能藏得住人的,都换成了闭合样式,或者矮榻藏不了人的。
“你们城主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以为我还会睡到、那些下面去?”
迎春迎喜忍俊不禁,却女纷纷摇头。
显然她们城主就是这个意思。
夏语心长长地沉了口气,眼下温孤长羿不在,自己也不好找她二人说道。
还先用早餐,吃饱要紧。
夏语心刚坐上餐位,准备用餐,外间大门被一脚踢开。透过屏风,舒宛宛一身金丝白纹云裙迈进门槛,大步而来。
“哪里来的豕交兽畜,竟敢直闯夫人绣房。”
迎春化掌为刃,翻身飞出。
舒宛宛这一世虽有些武功,但远不敌土著们武功高超扎实,两招便败下阵来,被迎春拧着胳膊押跪在夫人面前,不服气地死死盯着夏语心。
“谁允许你这般无礼瞅着夫人?”
迎喜气汹汹地站上前,挡住舒宛宛直视夫人的目光。
平时这位慕姑娘倚着二公子偏爱,处处有恃无恐,府上下人早对她存有微词,但碍于身份皆是不敢直言。如今府上有了真正的女主人,迎春迎喜二人此举名正言顺护主,教训这等不守规矩之人。
原主慕瑶霜虽是个不刁钻蛮横的,但确实仗着温瑾怀耀武扬威,舒宛宛意识到这一点,暗暗泄下一口气。
但看着夏语心,一双似曾相识的杏眼好似睥睨一般瞅着她,舒宛宛顿时挺直腰,冷冷盯着这两碍事的奴婢。
夏语心示意迎春松手,向门外摒了摒手,示意二人退下。
夫人不会武功,而那慕姑娘又会几招三脚猫功夫,二人自然是不放心夫人独自留在房中。
夏语心:“无事,退下吧。”
待迎春迎喜二人退下,夏语心眼神骤变,对上舒宛宛的目光,却一息被舒宛宛锁了喉咙。
“你究竟是谁?”
舒宛宛推肘上前,掐住她。
看舒宛宛急赤白脸,迫不及待要弄清自己的身份,夏语心呛咳一声,稳住神态,嘴角咧出一丝冷笑。
但被掐着脖子,说不出话。
舒宛宛甩力一扔,松开她。
夏语心连喘两口气,缓过劲,一巴掌打了出去,“昨日我便对慕姑娘说过,住在这城主府,理当谨言戒急,择善行稳,莫因个人行亏损了整个城主府声誉。”
“这一早我还未用餐,好端端的慕姑娘找上门来,这般莽撞无礼,莫不是患了癫狂之症?”
夏语心拍着手上沾下的胭脂粉末,轻声笑出。
这一世,自己不用暴露身份,也必叫其不得好过。
她要从人间一步一步将其推下地狱,方才泄恨!
舒宛宛被抽那一巴掌,嘴角瞬间溢出血。夏语心几乎使出蛮力。舒宛宛拭去嘴角的血,原本昨日她已打消了对夏语心的猜疑。可今一早,她院中奴婢便告之她,夫人住的院子落了门匾,叫语心阁。舒宛宛闻言一惊,不仅确信她就是夏语心。更甚者,一度猜疑温孤长羿是李予安。
但种种迹象又令她对温瑾怀就是李予安深信不疑,这才气冲冲地找来语心阁。可还是冒失了,被这一通责训。
舒宛宛找不着撒气的,退出身,看了看门楣上的匾额,笑道:“语心阁?夏语心,你还在装吗?”
夏语心冷眼相睇,“慕姑娘一再逼问、质疑于我,并将我视作她人。慕姑娘是知晓此人与城主有关系?抑或对这城主夫人身份存了觊觎之心,欲独享府中清贵?”
“你!”
舒宛宛一时气结。
见探不出究竟,还被如此指责,舒宛宛哂然一笑,“难道你也忘了自己是谁?”
说着,附到夏语心耳边,“我是舒宛宛啊,你是夏语心。宛宛如相语,听听她的意思,在予安心里,我早越过了你。果果死了,你也死了,其实我们都死了,不过幸运的是我弟弟还活着,至少在我和予安去凌园拜祭你们母子时,我弟弟吃了果果的药,他还好好活着。要多亏予安拿了果果的药给我弟弟,我弟弟才能好好活着。予安知道我对弟弟的爱胜过一切,因为我妈妈在生他时走了,我对我弟弟的爱是加倍的。而予安对我的爱也是加倍的,才愿拿走果果的药。夏语心,你永远都是输的那一个。”
舒宛宛疯狂试探。
是故意激怒于自己,夏语心稳住颤抖的手,微微一笑,“看来慕姑娘果真患有癫狂之症……”
说着,她正要叫进迎春迎喜将其带下去。
舒宛宛看清她眼底隐过的那一抹猩红,捂住她的嘴,“你就不好奇?你不承认自己我理解,你是想用如今的身份来压制我、报复我?不过又如何。前一世你得不到的,这一世,你一样得不到。”
“原本,我和予安是去陵园告诉你们母子,第二天我就要和予安成婚了,但不想车子坠入湖底,醒来到了这里。你若不是她,为何温瑾怀每次见到你都会发病,而每次发病只要叫他安安就可让他平复?还有,你若不是她,这里为何又偏偏叫语心阁?”
“夏语心,前一世,你虽然比我早认识予安,可他终究是弃了你,选择了我。这一世,你不承认自己,是不敢承认自己被厌弃的事实,还是想再争回什么?不过,不要白费力气了!”
“温孤长羿温瑾怀,到底谁是予安?”
话语陡然一转,舒宛宛逼问道。
她担心认了错人,神情愤然。
前世。
李予安虽答应给她一个家,是他自己已经没有了家,自己的孩子死了,妻子也死了。
而那时,舒宛宛又谎称自己怀了孕。
不过,终是偷来的东西用起不踏实。
想要抓紧的,却又怕抓错!
但既然那么爱他,又为何认不出?
而况,前世李予安为她可抛家弃子。这一世若重逢,李予安又怎会舍得下她?
夏语心冷笑,“我不懂慕姑娘胡言乱语说些什么,但我定会告知于城主,叫城主好好替姑娘寻大夫来治一治姑娘的癫狂症。”
若此事传到温孤长羿耳边,以他那般阴狠手段,自己未患有癫狂症,亦会叫大夫诊治出癫狂症。
舒宛宛面色不由缓了缓,“既已确认夫人非昔日故人,那宛宛便替夫人将屋外门匾拿下。宛宛昔日识得一故人,她也叫门匾上的名字,是位极其没有出息的人,死了孩子不说,又被丈夫委弃家中,郁郁而终。夫人用此等人名做门匾,有碍夫人尊容。”
说着,舒宛宛手中金簪飞出,门楣上方的匾额一瞬击落。
好在迎春身手敏捷,半空接住。
但匾额过重,迎春直接被压在地上。
夏语心跟到院外,先扶起迎春,即刻叫迎喜:“去将府上最大的斧头给本夫人取来。”
迎喜不知夫人为何突然要斧头,难不成要劈了这门匾,可这是城主送的呀!
但还是尽快去杂房找管事取来了一把最大的斧头。还依夫人之意,找来了院外两小厮。
舒宛宛见状,原以为夏语心以牙还牙,要去砸了她的门匾,拦道:“夫人不可……”
但被迎喜一招挡开,“慕姑娘不要忘了自家身份,你砸了城主为夫人题上的匾额,还不准夫人砸了二公子为你题上的匾额。”
夏语心一声不出,带着两身强力壮的小厮便朝舒宛宛庭院去。等到了舒宛宛院外的黄鸟玉兰前,她便命小厮砍了此树,还有水榭那一处的柿子,一并砍了。
舒宛宛追来,这才知晓她要毁的不是那院中的门匾,而是她极其喜爱的玉兰树。
“你敢动它!”
舒宛宛语气凌厉,已化掌使出。
夏语心轻轻一笑,继续命令小厮:“砍!”
先毁去她喜爱的草木,再毁她值得炫耀的门匾。
舒宛宛被迎春迎喜制住,只能看着自己喜爱的树被砍掉,尤其她喜爱的黄鸟玉兰。
砍完了树,夏语心即刻叫柴房的人拉去当柴烧,连渣都不剩。
“慕姑娘既不愿城主知晓患有癫狂症,那便好好待着,往后若再有像今日这般无礼,本夫人必叫城主罚你去伎乐楼。”
“供万人骑。”
夏语心有样学样,附近舒宛宛耳边,扯动嘴角,冷笑出声。
舒宛宛瞳孔一怔。此刻身侧没有温瑾怀,温瑾怀也在前院衙署商量事务,人少势单,她敢怒不敢言,被迎春拧着胳膊押回院中,一并摘了门匾。
夏语心隔门大声叮嘱:“迎喜、迎春,你二人瞧瞧这府上总共载了多少株长春花。即日起,若少了一株便来这无匾之阁问责。”
“是,夫人。”
迎春迎喜心领神会,是为谨防慕姑娘背后使坏,配合着夫人应道。
而今日之事,迎春迎喜看着也舒了心,想不到夫人手无寸铁也这般厉害,一面被夫人的狠劲威慑,一面又钦佩夫人果敢勇猛。
不仅伐了二公子为慕姑娘栽种的柿子树,还伐了黄鸟玉兰,尤其将宛月阁门匾一起毁了。
这些可都是象征着慕姑娘在府上独一无二的宠爱。
至此没了,也算挫了慕姑娘傲气,叫她日后再不敢随意训斥府里下人。
忙了半晌。
已过午时,夏语心又累又饿,回到房中咕嘟咕嘟喝了半盏茶水。
迎春迎喜早已叫柴房小厮回去时带话给厨房给夫人备吃食来。
夏语心刚喝了水,厨房便送来了饭菜。温孤长羿在衙前议事完毕,进屋来正赶上用餐。
经昨晚睡床底,而床又反被温孤长羿挪开一事,此刻再看到温孤长羿,夏语心不自觉有些局促,转而招呼迎春迎喜坐下一起吃。
除了三人坐的,她特意撤走了多出的凳子。
迎春迎喜见夫人这是在跟城主斗气,二人窃窃一笑,识趣地福身退下。
“你们……”
夏语心未来得及叫住二人,二人已经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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