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孤长羿自己动手端了凳子过来,并着一方坐下,起筷先夹了菜盛给她,“夫人,用膳。累了多吃。”
“什么意思?”
夏语心愣了下,随即想起,“你、知道了?”
想来刚才与舒宛宛争闹之事,府上应早有侍卫去禀告了他。
“那、我把府上两棵树砍了。”
“嗯。”
温孤长羿一边听着,一边细心替她夹菜。
看温孤长羿如此轻描淡写,夏语心自己憋不住了,放下筷子,问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将它们砍了?”
温孤长羿给她夹了许多菜放在碗里,这才自己吃了一口,缓缓笑起来,“我已经知道了。二弟衙前议事时,突然回了后衙,然后便来找我告状,要我好好管一管你这长嫂。说是你将他栽给慕姑娘的柿子、黄鸟玉兰都给砍了。我在想,我夫人何时有此力气砍得了那样大棵的树?许是平时打我,练出了力气。连我都管不了夫人打人,几棵树,既然砍了,那便砍了。夫人无聊,总要找些乐子打发时间。”
听着此话,夏语心一惊一讶,“温孤长羿,我何时打你了?我这哪又是在找乐子消遣时间……”
“我知道,不是。”
温孤长羿赶紧承认是口误。
“夫人是在替为夫管这府上不听话的下人。”
“……”
夏语心张了张嘴巴,举起的拳头准备打出去,但想到温孤长羿方才说的,又默默收了回来。
温孤长羿看在眼里,笑抵千言,拿住她的手,好在掌心没有磨伤,听侍卫前去通报,她倒是只砍了几下。
“下回若再有此事,无需要自己动手,还有我。”
“啊?你、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夏语心缩回手,捂捂温孤长羿额头,确定是没有发烧,没有胡言乱语。
“堂堂城主,会这样纵容别人去打架吗?”
“当然会。”
温孤长羿又握住她的手,目光柔和,似要将她融化进了心里,“棠溪……”
“城主……”
门外突然传来富九方禀告的声音。
却见城主与棠溪姑娘正这般缱绻,富九方知道来错了时候,即刻退下,大步去找迎春迎喜算账。
他进院来禀告事情时,特问过迎春迎喜,得知城主与棠溪姑娘只是在房中用膳,方才进来,不想仍然是冒失了。
可等穿过拱门,便见迎春迎喜二人正津津乐道隔门偷听,富九方迎头便给了二人一指盖。
夏语心随后追出来,知道富九方此时进院来,必是有要事禀告温孤长羿。但转眼瞧着三人打闹,轻松又欢悦,青涩难掩,好像自己才是来错了时候,夏语心默默退回了身去。
刚转过身,迎面便见夏漓从院外走来,一身姿态惬意,像是观赏风景一般,摇着玄青浮云折扇缓缓举步。夏语心随即迎上前,笑眯眯地先招呼,“夏庄主,又见面了。”
此时见面甚好,正可以向他学两招去收拾舒宛宛。
学武一事她自己原本想着从长计议,不宜超之过急,得找着一个满意的师傅再练。可如今确定舒宛宛的存在,自己必须先学上两招,免得又被掐脖子。
从见到温孤长羿,温孤长羿不是在养伤就是受伤,找他定然不妥。何况要与他了断婚事,往后就是桥归桥,路归路。
想了想,目前能速成两招的最好人选无疑是夏漓。
夏语心笑容满面点头示礼,“每回见夏庄主,棠溪都觉得格外有几分亲切。夏庄主,我往后可以叫你一声哥哥吗?”
“这……”
夏漓神色微怔,看了眼不远处的富九方。
富九方无辜地蹙紧了眉头,他可什么都没有说。
瞧着左右二人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好像打哑谜一样,夏语心看出一些名堂,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那就不勉强夏庄主。”
她是瞧出了夏漓不愿收她当妹妹,那自然也是不肯教她武功。可随即身体一跃,她转瞬又被带夏漓带入上空云霄。
身后,迎春迎喜急得追喊:“夫人,夫人!”
温孤长羿止住二人。
穿过屋顶,迎风而立,夏漓带她飞上谯楼之颠。远见城墙外,莽莽群山,原野辽阔。近看城墙内,殿宇阁楼鳞次栉比,青石巷陌熙来攘往,又是许多年前的热闹景象。
夏漓:“为何要叫我哥哥?”
身置屋顶,绝壁当中,夏语心丝毫不敢松手,紧紧拽住夏漓衣角,溜须道:“其实,我是想夏庄主教我几招功法。夏庄主乃唐河山庄庄主,身手不凡、独具一家。所以,我、我想拜夏庄主为长兄,练剑习武,可以吗?”
自己只是想暂时先学两招,不是拜师,称声兄长最是恰当。如若不然,拜了师,往后难免不会被差遣。
可瞧着夏漓只看着自己不出声,夏语心急忙又道,“不过,若是夏庄主平日事务繁忙,不愿意……不用教我太多,教我两招最厉害的就行。我傍身用,最好是那种可以一招致命的功夫。”
“倒是会学。”
夏漓眼底笑意盛浓,凌空半步,却突然收走手中折扇,抬开她的手臂,一息退到身外,“你若敢从这里跳下去,我便教你。”
瞬间没有了扶手,夏语心吓得蹲下身,赶紧骑坐在屋顶上,根本不敢往身后看,“这么高……”
“啊——”
不知道夏漓使了什么功夫,夏语心只觉脚底轻轻一飘,整个城主府上空瞬间传出惊人的叫声。
楼下,守城卫听到上空声响,顿时戒备。
温孤长羿在二楼接住她。守城卫赶来见着是城主,这才退去。
夏语心早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住温孤长羿。
夏漓随之飞身而来,见着此情景,脚下不由顿了下,折扇送那个要叫自己哥哥的人头上轻轻一敲,“好了,温孤城主已经接住你了。”
恐又上当,夏语心踩了踩脚下,确定是站在地上,这才松开。但当了温孤长羿,她马上开始告状,“夏庄主,你这是何意?想摔死我?”
不肯教人就算了,还整人!
夏漓折扇一收,笑了起来,“有温孤城主和全城将士护着你,还习什么武?而况,这习武非朝夕可成。你呀,就好好住在府上,待他日天下安定,为兄自带你游山玩水,驰逐北境。”
“夏庄主是愿意认我当妹妹?”
听着夏漓自称兄长,夏语心顿觉又有了希望,满面高兴,“那便有劳兄长教我两招。”
可当着温孤长羿,她的声音变得极小,恐温孤长羿知晓她想学武,便又找借口来拖延那一纸退婚书。
可即便她打着如此小心思不说,温孤长羿也看了出来,牵回她的手,“夏庄主说得对,不用辛苦去学武,有我们护着你便好。”
本来夏漓就不愿教,温孤长羿如此来插两嘴,那夏漓更是不会教了!夏语心不由撇了眼温孤长羿,转身走开。
温孤长羿夏漓无奈对看一眼,随即温孤长羿追上来,“棠溪……”
夏语心气冲冲地走在前面,打断他,“我想回去休息,谁也不要来吵我。”
前去从仪门回语心阁有些脚程,温孤长羿问道:“去寅宾馆坐坐?”
想着方顺灵堂设在此,于情于理该去看看。
夏语心收住脚步,想了想,点头。
穿过谯楼甬道,众人到寅宾馆,外间设灵堂,迎春、迎喜先燃了香,夏语心随后入大殿。吴祺泰逑戴高李祥全在此守灵。
吴福死,此刻只见着吴祺,夏语心心中不由涌起一阵酸楚。
而大家平日称兄道弟,皆以兄弟相处。此刻,她一身女儿装,缕金琉璃裙,华骨端凝双瞳翦水,清癯绝俗,再不见往常那个大大咧咧、一心想要当大哥的棠兄了。
戴高李祥泰逑默默低下头。
相较男儿的粗壮,几人也终于明白他们的棠兄原来不是瘦、不是矮,是这般娇容如画、芳华动人的女子,才显得那般柔弱。
而吴祺背对身在灵柩前燃纸,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对视上那悲伤泛红的双眼,夏语心眼泪瞬间滚落出来。
她没了弟弟,自己也没了弟弟。吴祺呈上三柱香,轻声安抚,“不哭。”
转而向一侧的城主揖礼。
戴高李祥泰逑也跟着他向城主揖礼。
随吴祺守灵的还有两人,也纷纷跟着向城主揖礼。
夏语心看着二人,似有些眼熟。突然想到,正是那日,韩侍卫姜侍卫受闭息功处决,躲在营帐后议及此事的小士兵。
他们原是三人,此时只剩两人。阴山一战,他们定也失去了身边朝夕相处的兄弟。
夏语心含住眼泪,朝二人微微笑了笑。
温孤长羿牵回她的手,一道站在方顺灵柩前,“留在阴山的将士,我令人将他们一起葬在了洛水河畔。”
想来吴福也葬在了那里。
夏语心忍泪含悲,敬过高香,随温孤长羿走出灵堂,又回过头,看了看吴祺,对温孤长羿道:“在阴山,我曾答应过他们,待军中瘟疫清除之日,便是……他几人离营之时。军中数万将士我无法担保,但对他们,我仍想尽我所言……让他几人离开。”
温孤长羿:“吴侍卫自请寅宾馆守灵,你既已允他几人自由,待方侍卫出丧,他们便可自行离去。”
吴祺欲言又止。
可她允诺的是要一起到山中开荒耕种,一起过丰衣足食的生活。如今……
夏语心回到灵堂前,拭去眼泪,笑起来,“放心,我说过的话,自然是不会失约。待我弟方顺出丧,你叫上泰梂他们,我自有话交代。”
许多天的悲痛方见一丝欢喜,吴祺神色瞬间明亮,穿过廊道,默默目送走棠小弟。
夏语心加快脚步往庭院去,自己打算让吴祺他们先离开去山里。可让他们先去,初到山里,一切工具须置办,总得让他们带上一些盘缠。但眼下自己身无分文,兜里比脸还干净。
此前,自己一心只想着能顺顺利利从温孤长羿手上拿回退婚书后走人。再不济,当了他的令牌换点银钱,始料不及阴山会发生大战,打乱了一切计划。
回到屋,她便开始翻箱倒柜。角柜衣箱瑶盘镜台一应摆设翻遍,将金钗银簪、环佩、华盛、凤冠、发钿、梳篦、瑶盘、妆匣……所有物什摆上桌面,满满一大桌。
东西是不少,可这些都是温孤长羿事先送下的,总不好拿去变卖吧?
但这么多,拿一部分、小小的一部分应该……哎呀,不行不行!
两个自己开始争吵,夏语心烦得捂住耳朵。
可眼下除此又别无他法。
原本与温孤长羿提出退亲,她自己最先计划的是可凭一双手糊口,开间小店铺或进山采药贩卖,亦可择良地栖,开开荒、种种地,总有法子自力更生。
但回到营中,见遍他人缺衣少食和山中漫野肥沃之地。谋生一人择良地栖丰衣足食,不如众人择良地栖衣食无忧。而且还有吴祺吴福愿意跟在一起,后来又有了戴高他们……
可如今,事情是谋划好了,但最棘手的是没有启动资金。
夏语心一时愁容满面,深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待好不容易入眠,一觉迷迷糊糊醒来,晨光已斜洒进屋。隔着碧玉珠帘,温孤长羿正坐在茶台前,慢慢煮清茶。
“夫人这是要搬家?”
温孤长羿的声音随茶香一道飘进帐帘。
夏语心翘地坐起,“……不是不是!”
许是做贼心虚,她赶紧下床将昨晚翻出的物什归位好。
“我只是看看。”
虽未想着带走,但也是想着要将它们变卖一些。细一想,也差不多一个意思。
可又想到,昨日离开寅宾馆,温孤长羿夏漓衙署有事,她自己是算着温孤长羿有事来不了,加之昨晚她睡了床底一事,确定温孤长羿昨晚不会再来房中,她才匆匆回屋闭上了门,在屋里翻东倒西。
但门是闩着的,他又怎会进来?
夏语心看了看房门,里外大门依旧是闩着的。
温孤长羿不由叹道:“哪有回自己夫人屋中还得翻窗?”
他是翻窗进来的!
呃!忘了关好窗户。
真是粗心大意!
夏语心暗中懊恼,正准备开口叫温孤长羿不许占自己便宜称夫人,可随即想到银子的事,眼下只有从他身上拿取,继而笑起来,“城主在此坐多久了?”
“夫人左右无眠时。”
半夜?
夏语心怔了下。
“夫人是不习惯为夫不在……”
“打住。”
知道温孤长羿要说什么,夏语心及时打断。自己睡不着,绝不可能是因他不在,别胡乱猜测。
温孤长羿沏好茶,微微吹冷一些,递过来。
夏语心背开手,“不要。”
在望峰山上喝的茶,那般苦的滋味,够记住一辈子。
温孤长羿看出她心思,细细啜了一口,尝给她看。“不苦。”
可望峰山上那样苦的茶,他也说不苦。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夏语心不信,但为了钱的事,她委婉转开话题,“早起谁喝这个?我饿了。”
说着,她起身准备出房去找吃的,好好笼络一下温孤长羿,却见外间食案上,迎春迎喜已经备好了早点,汤茶一盏,加了豆蔻紫苏桂花,清蒸白鸭一只,盘肉、酥饼、清果各一碟。
房中却不见迎春迎喜,二人晓是又躲开了。
若有她二人在身边,适当帮着笼络两句,估计更好办,可……夏语心噘了噘嘴,回过头,问温孤长羿:“迎春、迎喜呢?”
自己支走了所有婢女,温孤长羿落座食案前,自己起碗,盛了汤茶递给她,“是担心我罚她二人?她二人是你的人,赏罚皆由你。一样,我若是做错了做好了,赏罚也皆由夫人。”
此话话中有话。
他是知道了祁夜欢处决韩侍卫姜侍卫一事,故而宽解自己?
夏语心看了眼,随即灵机一动,跟着坐回食案前,“真的?但是,我若真罚你,你要肯领罚才行。”
“若是赏呢?不能只有讲罚,没有赏……”
“一样的道理,我自是会赏罚分明。”
温孤长羿即刻放下汤勺,端正坐姿,听她如何赏罚。
夏语心暗中一笑,直接是罚他,“你可知自己身上有伤?”
这无需置疑,温孤长羿点头。
“那既然知道自己身上有伤,须好生休养,却在此坐一夜,当如何罚?”
当然是拿银子来罚喽!
夏语心暗自替他应道,打定了主意要明正言顺从温孤长羿这里收盘缠,装模作样地训夫。
温孤长羿好似瞧出她的玲珑心思,认真配合道:“我是怕睡下,夫人又悄悄睡去床底,我是不敢。”
“温孤长羿,你狡辩,是不愿领罚?”
恐计算好的银子飞走,夏语心故作生气,“还说了愿意领罚,总是说话不算话。”
看她生气,温孤长羿赶紧哄道:“我愿意领罚,夫人要如何罚?”
见机会来了,夏语心咬着筷子不要太得意。但刚要开口,屋外迎春迎喜咣咣当当提着两包东西进来,放在几台上。
“夫人,这些都是给你的!”
初识不知是什么,可细一听,那咣当撞击的声音,像极了元宝。
夏语心暗自一怔,还未缓过神,眼前温孤长羿亦从袖袍下拿出一摞银票,“迎春迎喜说,你回房便关了门在找东西,房中一应陈设备全,怪我忘了备下银两。”
“你?”
一瞬,夏语心很怀疑眼前人会读心术。不然,他怎连这也能恰到好处的预判到?
而且自己对钱的需求好像也没有表现得如此明显。何况,翻箱倒柜找的不一定就是银子票子啊!
夏语心放下筷子,绕着温孤长羿转了两圈,可也未瞧出异常。
不过,好在自己最后没有变卖这房中的东西,不然……
“其实……我用不了这么多银子,要一点就可以了。”
说完,她又担心温孤长羿反悔,即刻从温孤长羿手中抽走两张银票,“我给你写借条,有借有还嘛!”
迎喜提着一包银子递过来,“哎呀,夫人您何需要借?城主的银子就是夫人花的。”
“我既不是他养的兵,也不是这城中的百姓,这银子不能白拿。”
何况两张银票已到手。
夏语心将那袋银子放回温孤长羿面前,自己不要多,只要两张银票足矣,“邑安城瘟疫蔓延近三载,民生凋蔽,日日也需养兵,这些还是由城主自己留着。放心,日后我定会想法还你。”
“夫人不必,若是这些不够,再去宝云阁取。”
温孤长羿将手上银两银票悉数给她。
夏语心看了看眼前堆着的银票、元宝,“听这口气,你很有钱?我的意思……”
“多吃饭。”
温孤长羿拉她坐下继续吃,“到底有多少,为夫没有细算,那便交与夫人来算。总之,用度之事,你无需节俭。”
如此财大气粗!
“那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这古代可没有条件宅家里炒股卖期货就能发达的,这些年他都在望峰山上。
夏语心很是好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