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崎另一旁的座位上放着两个被撑起来的购物袋,一个装满零食和狗粮,一个装着玩具,林鹤钦后知后觉,“我也要带点什么吧,小树他现在......快六岁了吧,六岁的小孩喜欢什么?”说着就要起身。
“等会等会。”向崎使劲拽住他的衣角,才把他拉会椅子上,“这是我俩一起的,我特意多买了一份。”
“行,那我给你报销。”林鹤钦凌冽的眉目沾染上几分淡淡的笑意,他正要掏出手机,被向崎拦住。
“中午请我吃饭吧。”
“好。”林鹤钦答应得爽快。
林鹤钦落座前点了一份肠粉,向崎快要吃饱了,老板才慢吞吞把他的肠粉端上来,林鹤钦看着被泡得黑不溜秋的肠粉摇了摇头,“老板果然一如既往地重口味。”
向崎耸肩,提醒他:“下次你可以自己放酱油,刚刚我就是自己放的。”
林鹤钦学着她的模样也耸肩,“也就只有你和高川好这口,我坚决没有下次了。”话音刚落,他迟钝地反应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倒吸一口凉气。
向崎看着林鹤钦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他的头垂着,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埋进酱油里。她嘬完最后一口豆浆,没有说话,任由场面陷入这般好笑的尴尬。
林鹤钦试图稀释盘里的酱油以掩饰尴尬,然而人越尴尬越混乱,他将盘里的酱油倒进桌面的玻璃水杯里,又准备用清茶把肠粉涮一遍,茶壶里盛着刚泡出来的热茶,他一提起手柄,冷不丁地被烫到,茶水倾洒而下,落入餐盘里,又溅到向崎的纯白T恤上。
林鹤钦条件反射地起身,从桌面迅速抽出纸巾递给向崎,嘴里小声又慌乱地念叨着:“我不是故意的。”
向崎一脸无所谓,她接过抽纸,简单擦拭一遍,衣服上留下很浅的茶渍,她指着自己的衣服说:“没事,这衣服商场促销打折买的,脏了就当睡衣。”
林鹤钦慌乱的动作骤然停下,他下意识地想起几年前相似的场景。
凌晨一点的海旁街,与一排路灯搭配甚宜的是一排大排档餐桌,苍蝇绕着烧烤摊旁的垃圾堆飞来飞去,林鹤钦捏着鼻子享受美味,嗅觉和味觉在此刻是不同的体验,毫无洁癖的向崎和高川则吃得甚欢。
轻松愉快的氛围在飞溅而出的酱汁落下后消失了,林鹤钦尴尬地看着眼前这个还不算熟悉的女生,他知道她跟自己是同个区队的,两人在班上从来没有说过话,靠着彼此和高川的关系,三个人才凑成一桌。
“没事,她在步行街三十块钱买的,家里还有好多件。”高川安抚林鹤钦,让他不要为把烧烤酱汁溅到向崎衣服上这件事担忧,因为向崎压根就不会在意。
若是别人,说这句话倒有几分慷他人之慨,但这是高川,不出他所料,向崎的确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忽视了衣服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光顾着眨着眼睛纠正高川的话:“是二十五块钱,我后来砍价成功了。”
高川冲着林鹤钦耸肩挑眉示意,表情在说着:“你看,我就说吧。”
林鹤钦紧皱眉头,深陷情绪之中,半晌不说话。望了他一眼,向崎看穿他的心事,却不挑明,只是冲他打个响指,催促道:“发什么呆?赶紧吃早餐。”
林鹤钦从情绪中抽身,不经意地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他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缓过来后,便转移话题:“你今天来南磐区是办什么案?”
向崎正缺一个可以讨论案件的人,周思远不认识高川,跟他讨论三年前的事无异于对牛弹琴,如果告诉余跃,想必他又会像个老太太一样一边难过一边唠叨,还要反复安慰她不要总困在过去。
其实林鹤钦也不是最佳讨论人选,毕竟提起高川,他敏感得像只炸毛的猫,唯恐在向崎面前提到高川,又戳到了她的伤心事。
向崎真想揪起林鹤钦的耳朵,然而她只是淡淡地开口,仿佛在唠嗑普通家常:“你不要像余跃那样。”
“余跃怎么了?”
“像林黛玉呀,多愁善感,一提起高川,眉头皱巴巴的,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向崎猝不及防地提起这个名字,吓得林鹤钦喝水被呛住,没忍住咳了两声。
“还是罗棱的案子,昨天我们去了一趟她家里,发现一个新线索,这事牵扯到三年前一起失踪案,我想过来问问当年失踪女生的父母一些情况。”
向崎托着下颌,决定认真捋一遍昨天的细节,把来龙去脉告诉林鹤钦。
她梳理案件的时候格外认真,这般模样对于向崎来说实在少见,通常情况下,这副神情一般只出现在她期末考试周突击复习的时候。向崎手指蘸取杯中的清茶,在木桌上写写画画,学着罗棱,也拉出一条时间线。
她说得很详细,林鹤钦一下子就听懂向崎的猜测,他顺着她的话分析:“也就是说,罗棱与三年前失踪的女生是好友,她一直在调查当年的真相,然后发现这可能与高川的事故有关?”
向崎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不确定地回答:“也许吧?也有可能只是发现了某些巧合,比如失踪案和高川事故是同一天,比如他们是只隔了一条街的邻居。”
罗棱到底是个普通人,她掌握的信息并不比警方多,冯沛希失踪前的动向、冯沛希人际来往、芜苑食府的监控等等都在警方的调查范围内,凭借这些线索,并不能锁定嫌疑人。
林鹤钦认为,既然罗棱一直在调查,就说明她发现了疑点,他问:“那她在调查什么?”
“冯沛希失踪前最后一个见过的人就是罗棱,她离开的时候告诉罗棱,自己受人所托要去一趟芜苑食府,罗棱一直在找这个人。”
对比警方,罗棱在调查这件事上会轻松些,大多数人都愿意对她坦诚,虽然她尚未确认嫌疑人,但排除了不少干扰选项。
认真跟林鹤钦捋一遍线索后,向崎的思路也清晰了不少,她寄希望于冯沛希父母,如果他们仍然与罗棱保持联系,那么案件调查也许会顺利很多,不过去冯沛希家之前,他们得先去一趟冯沛希的邻居——高川家。
在高川家门口抬头,就能望见枝丫探出围墙的黄皮树,每到暑假,向崎都能蹭到不少新鲜的黄皮果,大饱口福。而种在另一侧的一棵香樟,会在每年春天散发淡淡清香,此时此刻,站在门口的林鹤钦和向崎都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普鲁斯特效应,他们都借着这阵香味,想起一个好久不见的人,想起那些被小心翼翼藏着不再被提起的过往。
他们不动声色地做好心理建设,正准备按下门铃时,伴随着“咯吱”一声,不锈钢大门被推开,提着两个黑色塑料垃圾袋的孟蓝从院子里走出来,她愣在原地,认出比初见都成熟许多的两人后,颇为惊喜。
“小向你们怎么来了?”孟蓝笑着,年过半百,鱼尾纹早已攀附上她的皮肤,可那双笑眼还是这么温柔,她招呼他俩先进去屋里坐着。
孟蓝倒完垃圾回来的时候,向崎和林鹤钦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庭院里,体型比先前大了整整一倍的爆米花正冲着林鹤钦嚎叫,向崎用手肘推了推林鹤钦,让他摸着墙边进屋。
“林鹤钦,它不认得你了。”向崎的话对林鹤钦造成沉重的打击。
倒是小树一眼就认出了林鹤钦,他咧着嘴要往前,走出半步后又不好意思地躲回孟蓝身后,探头探脑偷摸地看着他俩。向崎卸下手里的购物袋,从里面翻出一罐薯片把他哄过去,小树用稚嫩的声线甜甜地打招呼:“小向姐姐,小林哥哥。”
林鹤钦笑着回应小树,他摸摸小树毛茸茸的脑袋,他的发质和高川的一模一样,柔软的,好摸得很。
小树现在正是抽条长高的年纪,林鹤钦完全相信他以后会像他哥一样高。即使在警校,高川的身高也是很出众的,他宽肩窄腰,一双大长腿的身板配上制服是数一数二的好看,在宿舍难免被调侃两句“警花”。
要说这身高的缺点,大概是练操的时候,他不协调的肢体动作因为一双长腿变得更加显眼,向崎为此笑话他一个星期,觉得他像超市门口乱扭的气球人。
向崎简单地跟孟蓝说明来意:“孟阿姨,我们在附近办案,顺路过来看看你们。”因为进门到现在都没有发现高川爸爸的身影,所以又问;“高叔叔不在家吗?”
孟蓝甜蜜地抱怨着:“他出去钓鱼了,最近老喜欢钓鱼,一有时间就约着几个朋友往鱼塘跑。你们中午在这吃吧,老高上周钓回来的鱼还没有吃呢。”
林鹤钦下意识地低头看着向崎,仿佛在等她的意见,原本笃定向崎一定会答应,结果她摇摇头,推辞了:“阿姨,我们等会还得去走访,下午又要去别的地方,中午随便垫吧两口就好,不麻烦你们了。”
向崎很乐意见到这般温馨的画面,她曾目睹这个家庭支离破碎的时刻,并对此感同身受,她认为自己承受的伤痛不及他们半分,她尚且需要耗费如此大的精力才能回归到正常生活,更不用说高川的家人了。
她不想留下来吃饭,一是因为刚刚所说的理由,二是因为她的确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强大,她怕自己克制不住情绪。
孟蓝尊重向崎的选择,知道她不能久留,就拉着她简单地唠家常,自从工作后,向崎来高川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好不容易有机会见面,孟蓝也想了解向崎的近况。
林鹤钦显然有些伤感,他不怎么参与到对话中,只有在被问到的时候,才回应两三句,剩下的时间就紧紧看着小树折腾刚拆开包装的遥控车。
向崎趁着孟蓝去厨房拿果盘,提醒林鹤钦:“别拉着脸了。”
他的多愁善感被看穿,林鹤钦如芒在背,不自在地挺直身体,总算打起精神。
孟蓝从厨房把刚切好的水果拿出来,她印象中向崎很爱吃这个,于是特意多做了一些。她把果盘端上桌的时候,随口问一句要去哪里走访,向崎顺理成章地向孟蓝打探冯沛希家的情况:“阿姨,我想问一下你认不认识冯沛希和她的家人,就是住在对面街道的那户人家。”
孟蓝的眼睛亮了一下,她以为向崎带来了好消息:“是找到人了吗?”
什么?
向崎愣住,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冯沛希,羞愧地摇摇头:“不是的,只是有别的案件想去问问冯沛希父母。”
孟蓝脸上闪过失望,她叹了一口气,随即说道:“你今天可能要白跑一趟,他们一家已经搬走了。”
向崎和林鹤钦面面相觑,“搬走了,搬去哪里了?”
孟蓝估摸着时间,“去俄罗斯,快要出国一年了。”
“可是他们的女儿不是还下落不明吗?”哪有失踪女儿还没找到,父母就出国的道理?
孟蓝唯恐冯家被误会,连忙解释道:“他家大女儿是芭蕾舞蹈演员,在俄罗斯舞蹈团工作,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妹妹出事后,心理状态出了严重的问题,他们才不得不背井离乡去俄罗斯照顾她的。离开的时候,还嘱咐过我,如果沛希有消息,就给他们发邮件。”
向崎五味杂陈,三年前的同一天,两个家庭受到重创,他们沉默地忍受着伤痛,她理解了冯沛希父母不得不离开的苦衷。尽管冯家已经搬走了,但她不打算无功而返,她还是要去一趟冯沛希家里。
与孟蓝告别前,她发现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孟蓝是突然想起这件事的,一个多月以前,她在高川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条项链,装有项链的精致包装盒被隐秘地藏在衣柜的角落,在层层衣物的遮掩下,直到三年后才被发现。
向崎和林鹤钦跟着孟蓝来到高川房间门口,这里仍保留原样,墙壁上挂着好几个相框,有全家福,也有和向崎林鹤钦的合照,照片里的高川笑得开朗,反衬着此时此刻向崎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涩。高川房间门框是记录身高的标尺,上面留下凹凸不平的划痕,又被记号笔标注上两种颜色的标记,一种颜色属于高川本人,另一种属于小树。
孟蓝从他房间的抽屉拿出项链盒,她本意是想询问它的来处,打开盒子的瞬间,两人都愣住。
那是一条小巧的银饰项链,普通却又不普通,普通是因为它的材质很常见,跟普通银饰项链一样,上面既没有镶钻,也没有嵌金,不普通是因为它的样式很古怪,起码在市面上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拇指盖大小的象棋。
它的古法工艺精湛,经过打砂处理后显得更有质感,这样精致的小玩意,不像是高川感兴趣的东西。
两人无比默契地意识到这条项链的用处,但面对孟蓝的疑问,却同步地摇着头,表示自己并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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