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密如织，风轻轻一吹，便斜斜地飘进了白色的伞面下。付昀祈侧过头，看见宋星稔那微微卷曲的头发上沾满了细小的水珠，晶莹剔透的，像撒了一层薄薄的碎钻。他下意识地把伞往右偏了偏，遮住了宋星稔的肩头。
“没有特地。”付昀祈说，“顺手带的而已。”
“行。”宋星稔笑了笑，“我相信你说的话。”
书屋不远，两人撑着伞，踩着湿漉漉的地面，步行了大约十分钟，停在了一扇玻璃门前。
推开玻璃门，门上系着的铃铛随着推门的动作轻轻摇晃，叮当作响。
书屋宽敞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纸墨香。宋星稔一进门，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书架，心里暗暗想这里的储书量还挺丰富的。付昀祈显然来过多次，一进门便轻车熟路地带着宋星稔穿过一排排书架，径直上了二楼。
两人在二楼靠窗位置的一张方桌边坐下，桌面是打磨光滑的实木。透过身旁的落地窗，能看到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撑着各色的伞匆匆步行着。雨滴顺着玻璃缓缓下淌，窗外的世界被细密的雨丝模糊成一片朦胧。
宋星稔坐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戏都没有做全套。明明是自己主动约付昀祈出来写作业，结果连作业都没有带。
付昀祈从包里拿出作业本，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桌面，轻声问:“你的作业呢？”
宋星稔倒是毫不掩饰，坦然地耸了耸肩:“忘带了。”说完，目光落在付昀祈的桌面上，“你带了哪些作业？”
“地理，历史，还有英语。”付昀祈将作业本一样样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
宋星稔伸手翻了翻付昀祈带来的那些作业，最后从里面抽出了他唯一能做的英语试卷:“那你借我一样作业做做。”
付昀祈迟疑一下，没料到对方会有这个提议，但也没拒绝，只是点了点头:“好。”
“笔借我一根。”宋星稔继续说。
付昀祈从笔盒里拿出一只黑笔，递了过去。
“铅笔吧。”宋星稔瞥了一眼。
“哦。”付昀祈默默收回黑笔，换了一根铅笔给他。
宋星稔接过铅笔，装模作样地摊开了试卷，目光却还落在付昀祈身上。他看见付昀祈已经打开了地理作业本，埋头开始对着选择题圈圈画画，神情专注。
这么认真，还真是来做作业的啊。
付昀祈做起作业来确实很认真，除了偶尔用食指关节轻轻推一推眼镜，几乎没有其他多余的举动。
宋星稔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你一般什么时候戴眼镜？”
付昀祈笔尖一顿，做题的思路被打断。他抬起头看向宋星稔，想了想，答道:“上课的时候。”停顿一下，又补充一句，“还有写作业的时候吧。”
“平时戴吗？”
“偶尔，不怎么戴。”
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宋星稔继续追问:“偶尔是什么时候？”
付昀祈目光垂落下来，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重新抬眼看向宋星稔:“想看清一个人的时候。”
宋星稔眼神微微一滞，笑了一下，他问:“很多吗？”
“什么很多？”
“你想看清的人很多吗？”宋星稔问。
付昀祈神色微顿，轻声说:”不是很多。”
“不是很多。”宋星稔咂了咂嘴，细细品味着这句话，“听起来好像也不少啊。”
付昀祈犹豫了一下，更正道:“不多。”
宋星稔“啧”了一声:“那还是不少。”
“很少。”付昀祈再度更正。
“那还是复数。”宋星稔看着他，“这些答案，我都不喜欢。”
付昀祈有点无措，试图再次修正:“非常少。”
“到底多少？”宋星稔侧身往他凑近了些，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语气带着不容回避的直白，“大于1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紧绷感。
付昀祈一时失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我——”
桌面上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嗡嗡”声，手机的振动打破了这片快要凝固的寂静。两人原本相撞得快要焦灼的视线瞬间移开，同时往声源处看去。
是宋星稔的手机。
宋星稔神情微变，轻轻“啧”了一声，随即身子往后一靠，坐直了身子，伸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
“喂，嗯在外面，我哥....我不知道，你问问他，应该会回去的，妈在家嘛，我的话.....”宋星稔压着声音，看了付昀祈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对电话那头说，“不回来吃。”
宋星稔对着电话那头又简短地交代了几句，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挂了电话后，他将手机随手丢在桌上，手机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把目光重新落回付昀祈身上。
“你要回去了？”付昀祈试探着问。
“你是真会捡自己想听的话来听啊，我刚才这么清楚的一句＇不回去＇你没听见吗？”宋星稔说，“还是说你不想跟我待一块？”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付昀祈立即解释，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宋星稔的脸色，“你不高兴了吗？”
“嗯，不高兴。”宋星稔说。
付昀祈的眼神暗了暗:“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问的。”见宋星稔没有要跟他搭话的意思，他有些僵硬地说，“我不说话了。”
宋星稔叹了口气，身子往后靠向椅背，有点儿无奈:“你都让人不高兴了，不应该问问要怎么做才能让对方高兴吗？”
付昀祈闻言，乖乖按照他说的话做:“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
“中午跟我一起吃饭。”宋星稔直截了当地说，“还有，我没有生气，但心累是真的。”
“对——”
“再道歉我掀桌子。”
付昀祈赶紧把话咽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化无力为动力，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宋星稔安安静静地把付昀祈带来的两张英语试卷刷完了。
宋星稔低头瞥了一眼手表，时针刚过十一点半。
“你想要几点去吃饭？”宋星稔扭头问付昀祈。
付昀祈停笔，想了想:“十二点半？”他抬眼看向宋星稔，“你饿吗？”
宋星稔摇了摇头:“不饿，那就十二点半吧。”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下午不是有事情嘛？你安排好时间就行。”
宋星稔把做完的英语试卷放到付昀祈桌前，站起身:“我去找本书看看，有点无聊。”
“嗯嗯。”付昀祈点点头。
宋星稔在二楼的书架区漫无目的地晃荡着，手指轻轻划过一排排书脊，目光游离，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他走到一个金字塔造型的实木阶梯式流水台书架前，俯身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面无表情地翻了两页。
旁边一阵频繁的低声交谈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转头，发现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两个女生正蹲着地上，手里拿着东西正对着一本书摆弄着什么。
宋星稔并不是容易被外界干扰的人，只是这两个女生的举动，实在让他有些看不懂，有点好奇罢了。
两个女生手里拿着的那本书，和他手里的是同一本。不过她们并没有翻开阅读，而是小心翼翼地在书架摆弄着什么。一个短发的女生手里拿着手机，另一个女生拿着两枚徽章，还有一个小立牌，时不时地将它们摆在那本书的封面上，不断地调整角度，应该是在拍照。
宋星稔瞥了一眼，发现那徽章和立牌上印着一些像是二次元的人物形象。他皱了皱眉，仔细看了几眼，也没能认出这些人物到底出自哪部动漫。更让他不明白的是，他实在不知道这本书和这些人物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立牌如此精心地摆在这本书的封面上拍照。
“你在看什么？”
正出神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吓得宋星稔肩膀微微一颤。
他转过头，发现付昀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后，正微微俯身，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自己手中的书。
这一下，似乎把旁边两个女生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她们抬起头，发现原来旁边还站着两个男生，还挨得这样近，两人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里带着几分狡黠和兴奋。
“随便翻翻。”宋星稔随口说，他合上手中的书，“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过来找教辅书。”付昀祈说。
“哦。”宋星稔应了一声，准备把书放回书架。
“那个......”蹲在一旁的短发女生突然站了起来，手里还握着手机，脸上带着一丝期待，轻声开口问道:“请问你们能让我们拍张照片吗？”
“哈？”宋星稔一脸茫然，显然没反应过来。
担心宋星稔和付昀祈不答应，短发女孩子有些局促，连忙补充道:“不拍到你们正脸的，你们就......就保持这个姿势，我们拍个模糊的侧面就好。”
“对对对。”另一个女生也站了起来，晃了晃手里的那本小说，脸上的笑容很兴奋，“你们现在这一幕真的跟这本书里的一个情节一模一样。”
“就拍一张好嘛？拜托拜托。”短发女生双手合十，满脸期待地来回看着宋星稔和付昀祈，眼里带着恳求。
宋星稔一时语塞，回头看了付昀祈一眼，眼里带着询问——“你觉得呢？”
付昀祈敏锐地接受到了宋星稔投来的眼神信号，他看着那两个女生，语气淡然:“我都可以。”
“那你们拍吧。”宋星稔妥协道，“我们要做什么配合一下吗？”
“谢谢谢谢谢谢！！”两个女生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短发女生连忙指挥道，“你们就....再稍微靠近一些就行。”
她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戴眼镜的帅哥可以再往前一些吗？然后下巴再往前面这位帅哥的肩膀凑近些，就是一个想越过他肩膀去看他手里的书这个姿势。”
付昀祈按照她的指示，往前迈了一小步，身体几乎要贴到宋星稔的后背。宋星稔低头重新翻开手里的书，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付昀祈的气息越来越近，侧脸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均匀呼吸时吐出的热气，温热而轻柔，带着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捏着书页的指尖不自觉地微微用力，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不自在，却又不好表现出来。两个女生将手机镜头对准了他们，在一旁认真地调整角度。
“对，就是这样。”短发女生后退几步，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后，开始拍照。
宋星稔觉得她们一定连拍了好几张，因为他感觉两个人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好久。
女生拍照时，宋星稔隐隐听见她们不停地兴奋交谈，什么“好香的代餐”“这真的不是走进现实了吗”“怎么会连眼镜都对上了”......
宋星稔实在听不太懂她们在讨论什么，只觉得她们激动得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好了。”短发女生收起手机，笑容灿烂地看着他们，“谢谢你们。”
付昀祈闻言，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宋星稔这时刚好回头，两人目光对视。
“你刚刚是不是靠得很近啊？”宋星稔带着笑意看着付昀祈，故作镇定。
付昀祈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嗯，有点近。”他轻咳了一声，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去那边找一下教辅书。”
“哦，好。”宋星稔点了点头，“你去吧。”
付昀祈往另一头走去，身影消失在书架之间。
宋星稔站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侧颈，那里好像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他拿着书，走到那两位收拾好东西即将离开的女生旁边，问:“这本书讲的什么？”
女孩子愣了一下，表情有点意外，眨了眨眼:“啊，原来你们没看过啊？”她低头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们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不再继续。宋星稔皱了皱眉，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继续追问:“是什么？”
“没、没什么。”女孩摆了摆手。
“所以这本书到底讲的什么？”宋星稔执着地问。
“就是......”女孩被他的坚持弄得有些局促，低头思索几秒，在脑海中搜索合适的词语来概括。
几秒后，对方抬起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说法。
“就是讲两个男孩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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