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昀祈不会动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隔绝，耳畔边，风声夹杂着树叶摇曳的沙沙声，他也听不到了。
太近了。付昀祈的耳边只能听见宋星稔轻缓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就像有一只大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一下一下地用力挤压着。
他像个木桩似的杵在原地，好久，他才听见耳侧的宋星稔嘟喃了一句:“为什么都这样了你连抱都不会抱我......”
抱？
付昀祈仅剩的思考能力都被蚕食殆尽，现在的他只能被动接受指令。刚才宋星稔说什么？抱？抱他？怎么抱？也这样抬手....回抱住他吗？
付昀祈尝试着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个动作，终于，他慢慢抬起手，将掌心落在宋星稔的脊背，却不敢用力，只这么虚虚地拢着。
很紧张，不确定是不是在做梦。付昀祈强摁住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艰涩地开口:“你....还好吗？”
“不好。”宋星稔答得很快，脸颊依然埋在他的脖颈，声音闷闷的。
付昀祈鼓起勇气，覆在后背的双手微微用力了些，将他抱得更紧。
心跳如鼓，他们俩挨得这样近，付昀祈甚至怀疑宋星稔能隔着胸腔感知到自己心室颤动的幅度。
“有没有受伤？”付昀祈问。
“没有。”宋星稔说。
付昀祈稍稍松了口气，宋星稔的脑袋仍然埋在他的肩颈处，他不敢动，生怕惊扰到什么，两人就这样静止着，这个梦太易碎了，付昀祈只敢用掌心小心翼翼地轻抚他的后背。
——
第二天，宋翊尘以“家长”的身份来了趟学校。
“什么事要下这么重的手啊。”与班主任周旋完毕，两人从教学楼里出来，宋翊尘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没什么。”宋星稔一脸漠不关心，“说了点我不爱听的。”
宋翊尘短促轻笑一声，偏头盯着宋星稔看，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慢慢开口:“幸好你从小到大，思想都是正的。”
宋星稔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皱眉反问:“难道我还要长成思想不正的人？”
宋翊尘笑笑，劝道:“别再有下次了呗，还得为了你特地赶回来一趟，怪麻烦的。”
宋星稔对此表示怀疑，偏头看他:“确定是特地为了我？”
宋翊尘移开视线，含糊道:“差不多吧....”
将宋翊尘送到校门，他却没急着走，站在原地不动，目光越过宋星稔肩头，定定地往他身后某个方向望去。
“你不走？”宋星稔问他。
宋翊尘嘴角挂起意味不明的笑容，目光仍然停留在远处某个方向:“那个人。”他朝那边抬了抬下巴示意，“站在那看我们很久了。”
“嗯？”宋星稔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教学楼前方不远处的一颗桂花树下，付昀祈正握着一把扫帚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望向这边。
似乎是注意到宋星稔回头了，付昀祈立刻移开视线，佯装无事地埋头继续扫着地面上的落叶。
“......”
“噢——”宋翊尘故意拖长腔调，意味深长的笑容仍挂在嘴角，视线从远处那道身影慢慢移回宋星稔脸上，“用词错误，不应该说'我们'。”
“......”
宋星稔转回头。
“你同学？”宋翊尘噙着玩味的笑，问他。
宋星稔“嗯”了一声。
“同桌？”
“不是。”
宋翊尘轻笑一声，视线在远处那个身影与宋星稔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拍拍宋星稔的肩膀:“走了。”
宋翊尘出了校门，开着轿车驶去。
宋星稔转身，那个身影依然背对着他，正埋头清扫着地面凌乱的落叶。
宋星稔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快要走近，他开口说:“下次再装没看见我试试呢。”
声音忽地从背后响起，付昀祈肉眼可见地颤了一瞬，那只攥着扫帚的手微微收紧，须臾，他慢慢转过身。
宋星稔站在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没有.....”付昀祈与他相视，苍白解释道，“我只是扫地。”
宋星稔无奈笑笑。
浅浅的笑容看得付昀祈恍了神，他呆立许久，才没话找话似的，干巴巴地说:“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有事？”宋星稔反问。
确实不像。付昀祈抿抿唇，两人相隔数步，他刚想微微往前挪动半步，却见眼前的宋星稔眯起眼睛，说:“别动。”
虽不明白用意，付昀祈仍然不由分说地顿住脚步。此刻，他们共同站在一片树荫下，头顶的桂花树生得高大粗壮。桂花飘香的季节早已过去，唯有翠绿的枝叶在微风拂过时轻轻晃动。
他看见宋星稔向前走了两步，两人距离拉近，宋星稔却没看他，目光瞬也不瞬地定在自己的肩侧，只见他抬起手，对着自己左肩上方的空气晃了晃。
“怎么了？”付昀祈问。
“有蜘蛛网。”宋星稔说。
付昀祈不动了，宋星稔将网丝扯断，才放下手。
“好了。”宋星稔说，“应该是从树上吊下来的。”
“谢谢。”付昀祈看着他。
正是午间饭后的自由时间，教学楼外人群熙攘，学生们三五成群倚在走廊栏杆说笑，午间的校园广播站已经开始播音，舒缓的音乐从校园喇叭缓缓漾出。
这一块公共区域是付昀祈他们班负责的。今天他们组值日，教室和公共区域二选一，他选择了公共区域——他向来都是选择公共区域的，因为在教学楼外视线可以不停地扫过途经的人群，运气好的话，可以看见宋星稔。
比如现在。
付昀祈盯着他，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宋星稔微挑眉梢，似是有些意外:“什么事？”
“警局给我打电话了。”付昀祈语气认真，“车祸受伤的大叔，经过抢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那天我们目睹的肇事者也已经被抓捕，现在正在走司法程序。”
宋星稔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那很好。”
“多亏你记住了对方的车牌号。”付昀祈看着他，眼神坚定，“及时给警方提供这么有效的信息。”
宋星稔轻笑:“这跟我关系不大，就算我不记得车牌号，警方照样可以根据监控定位肇事车辆。”
“可你就是第一时间提供了最有效的信息啊。”付昀祈很坚持。
宋星稔抿抿唇，没再回话。他其实很想和付昀祈再多说一些，但他不知道什么内容会触及对方不愿谈及的地带。
一旁跟付昀祈一块扫地的男生已经收起扫帚，走到他身边，扫了对面的宋星稔一眼，开口问他:“我扫好了，走吗？”
“你先回去吧。”付昀祈偏头对他说。
男生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拿着扫帚往前方教学楼走去。
桂花树下便只剩宋星稔和付昀祈站在原地。这片区域一整排都是桂花树，到了桂花盛开的季节，这一带都是馥郁的花香。宋星稔记得自己最初并不太喜欢桂花味，其实也说不上来喜不喜欢，只是金秋时节，这一带花香实在太浓，宋星稔记得自己当年上学那会，有好几次路过这里，都是屏着气匆匆掠过，味道太浓，他觉得熏人。
直到有一回，应该是高二那一年，学校举行运动会，他赶鸭子上架替一个脚受伤的哥们跑了400米。那天他连早饭都没吃就上了场，刚一跑完，直接犯了低血糖，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他意识不清地被一群男生架到休息处，迷迷糊糊间，一次性纸杯的杯壁抵上自己的下唇。然后，甜甜的，温热的，带着一股桂花清甜的暖流慢慢被喂进嘴里。这糖水甜的恰到好处，身体难受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大口吞咽起来，他甚至觉得好好喝。
当时昏迷之际的他意识混沌，对于这段记忆的种种细节早已模糊不清，却犹记这一股桂花的甜香，经年不散。后来，他曾经去问过纪让，当时喂给他喝的是什么。纪让说，不知道谁泡了一杯桂花蜜的糖水顺手递给他们，不认识，好像是其他班的人。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抗拒过这一带浓郁的桂花香味。
一阵风吹过，枝头又簌簌落下几片桂花叶子，其中一片绿叶在半空中飘了飘，不偏不倚地，掉落在付昀祈的发间。
宋星稔瞧见，伸手轻轻捻起那片落叶，在付昀祈眼前晃了晃:“掉你头上了。”
付昀祈微怔，目光从那片绿叶移到宋星稔含笑的眼角，后知后觉:“谢谢。”
宋星稔却没扔它，而是将这片绿叶放在手心，低头，用拇指轻抚着叶片上清晰的脉络。
“付昀祈。”宋星稔仍低头看着这片绿叶，叫他的名字。
“嗯。”付昀祈立刻应道，“怎么了？”
“那天晚上。”宋星稔抬起头，对上付昀祈的眼，“目睹车祸的那天晚上，所有的事情，你都记得吗？”
记忆回溯到那天晚上，前夜经历了太多事情，所有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一起。他看见宋星稔递给他苹果时那双清澈的眼眸；还有自己为他小心翼翼处理伤口时因疼痛微微蹙起的眉头；更忘不了两人一起骑着那辆老旧自行车穿梭在黑夜，直到刺眼的远光灯撕破夜色......
“我说过一句话。”宋星稔继续说，“想知道它是不是真的。”
说过的话？
记忆开始从视效转向声轨，像被精准定位了似的，镜头依然停留在目睹那场车祸前，宋星稔坐在他车后座的画面。
“我说我做过一个梦。”宋星稔提醒他。
付昀祈没说话。
“梦境结束前，你对我说了一句话。”
沉默。
“想起来了吗？”
又一阵风掠过，头顶的桂花树再次摇落一片绿叶，轻轻落在两人之间的平地。
“你可以选择想不起来。”宋星稔停顿，一字一句清晰道，“我不逼你。”
依然不语。
“但我讨厌撒谎的人。”宋星稔补充。
如果那句话正是付昀祈心里所认定的那句，那他认为自己一定站在了悬崖边的独木，进退维谷。
恍惚之际，宋星稔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付昀祈一怔，宋星稔其实没做什么，只是慢慢托起他的手腕，把手中的那片桂花叶，放在他摊开的掌心里。
“送给你了。”宋星稔说。
付昀祈微微收拢五指，将那片叶子轻轻攥在手心。
宋星稔却没放开，又慢慢挽起他的袖口，直到露出手腕上方那一小片不规则的青紫色。
“看来确实不是淤青。”宋星稔覆上指腹摩挲了几下，“这么久了没有一点消褪。”
他再次抬头，与付昀祈目光交汇，笑笑说:“原来你真的没骗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