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的电话在凌晨三点响起时,我正在画室修改毕业展的草图。铅笔尖"啪"地折断在画纸上,留下一个突兀的黑点。
"阮念..."他的声音像是被北风撕碎的雪片,"我妈走了。"
我握着手机冲出画室,寒风灌进毛衣领口也浑然不觉。走廊的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声次第亮起,映出玻璃窗上自己苍白的脸。北京到杭州的最早航班在六点十分,我边订票边往宿舍跑,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杭州,程家老宅
灵堂的白菊开得刺眼。程越跪在棺木前的身影单薄得像张纸,黑色西装空荡荡地挂在肩上。我脱掉沾着颜料的羽绒服,默默接过他手里的线香插进香炉。
"最后时刻..."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在找相册。"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樟木箱上摆着本蒙尘的相册。翻开第一页,是我们十岁那年蹲在梧桐树下喂麻雀的照片。程母用紫色圆珠笔在旁边标注:"小越第一次带朋友回家"。
相册页脚有些卷曲,像是常被翻动。2005年台风夜的合照下写着:"孩子们在阁楼躲雨,小越说以后要给念念盖不怕风雨的房子"。我的眼眶突然发烫,原来那些被程越称为"顺路"的接送、"多余"的早餐,都被这位母亲悄悄收藏。
"帮我..."程越突然抓住我的手,掌心冰凉,"找找那张被撕掉的照片。"
我们跪坐在老旧的榻榻米上,月光从方格窗棂透进来,在相册上切割出模糊的光斑。翻到最后一页时,半张残破的照片滑落出来——是我高中午休时趴在课桌上熟睡的侧脸,照片边缘还粘着干枯的梧桐叶。程母的字迹在此处洇开:"要好好守护这个笑容"。
程越的眼泪终于砸在玻璃相框上。我伸手环住他颤抖的肩,他的额头抵在我颈窝,滚烫的呼吸灼烧着锁骨。那些他曾在信里写过的东京塔、清水寺,此刻都化作压抑的呜咽,在我怀里碎成齑粉。
**返程列车,次日傍晚**
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催生出奇异的宁静。程越靠在我肩上沉睡,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我数着他均匀的呼吸,突然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温软的触感落在发顶时,我的心脏几乎停跳。程越的唇瓣比羽毛更轻,却在我的听觉世界里掀起海啸。他的心跳在加速——118,125,131,数字在耳膜上跳动如密码。当我忍不住蜷缩手指时,他忽然低声呢喃:"幸好..."
尾音消散在空调出风口的嗡鸣里。我屏住呼吸,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幸好有你。"
装睡成了最甜蜜的酷刑。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绕着我散落的发丝,而我的耳垂烫得要融化。直到广播响起杭州站到达提示,他才像被烫到般猛然抽离。
**北京,798艺术区**
毕业展前夜,场馆突然通知消防检查不合格。我站在空旷的仓库里,看着满地《听见系列》画作,颜料未干的油彩发出刺鼻气味。
"需要声学穹顶吗?"视频里程越的脸映在手机屏上,眼下还带着青黑,"我在东京参观过类似的改造案例。"
我们隔着屏幕丈量空间尺寸时,他背后的建筑模型让我恍神——那分明是我们童年秘密基地的微缩版。凌晨三点,当他把修改后的施工图传过来时,附件里多了份建筑声学报告,结论页用红笔圈出一行字:"心跳频率(60-100Hz)是最令人安心的声场共振区间"。
开展当天,我将程越传来的心跳音频转换成光影装置。无数金色光点在天花板起伏明灭,参观者说像躺在星河里听海浪。只有我知道,那是某个火车之夜,某人失控的心跳谱写的宇宙。
**首都机场T3航站楼**
程越拖着行李箱的身影在安检口忽明忽暗。他转身的瞬间,我们同时开口:
"你..."
"这个给你!"
绘本样书撞上牛皮信封,在推搡间掉落在地。他捡起《听见你的声音》时,指腹摩挲着扉页上"等风来"三个字。我攥紧信封里他落在画室的图纸,背面那句"ここに帰りたい"快要被汗水晕开。
"阮念。"他忽然用力拥抱我,鼻尖擦过我耳际,"等我建好那座声音花园..."
广播催促登机的机械女声吞没了后半句。我望着他倒退着走远的背影,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台风夜。当时我们蜷缩在阁楼数雷声,他说最安全的声音是心跳,而我偷偷把这句话写进了童话。
飞机划过云层的轰鸣声里,我翻开绘本末页。那个被橡皮擦反复涂抹的"好き"(喜欢)还残留在纸纤维深处,像种子等待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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