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樱花季来得汹涌，程越抱着一摞设计图纸穿过早稻田大学的银杏大道时，一片花瓣恰好落在他手中的咖啡杯沿。这是他在日本参与的第一个大型项目——关西国际机场的扩建工程，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已成常态。直到某个加班的深夜，他在便利店翻看最新一期的《亚洲插画》杂志时，整个人突然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
封面上的女孩侧脸在樱花雨中若隐若现，标题烫金字体刺痛他的眼睛：《听见你的声音》——中国新锐插画家阮念首部个人绘本。
"这本杂志，我要了。"他指尖发颤地抽出那本杂志，连硬币都数错三次。
回到公寓已是凌晨两点。程越坐在地板上，就着台灯暖黄的光翻开绘本。水彩绘就的梧桐巷在纸页间舒展，戴草帽的少年骑着蓝色自行车穿过盛夏的光斑，穿白裙的女孩踮脚在树梢寻找鸟巢，每一笔都带着记忆的温度。当翻到最后一页，他的呼吸突然停滞——原本该是空白页的地方，用隐形墨水印着他们十岁那年的合影，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你听见了吗？我的心跳声。"
手机在掌心转了三圈，视频请求拨出去的瞬间又被他掐灭。东京与杭州隔着东海，此刻他却觉得阮念近在咫尺。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绘本上，那些被压缩在二维平面的时光突然立体起来，化作夜风中的梧桐叶，簌簌落满他空荡的公寓。
次日清晨，程越被越洋电话惊醒。父亲的主治医师用生硬的中文说："程先生今早突发心绞痛，现在浙一医院抢救。"
飞机降落在萧山机场时，暴雨正冲刷着玻璃幕墙。程越拖着行李箱冲进急诊大楼，却在病房门口蓦然停步——阮念正俯身给父亲调整输液管，晨光为她镀上毛茸茸的金边。她比三年前更清瘦，长发剪到齐肩，露出后颈那颗淡褐色的小痣。
"血压稳定了，但还要观察24小时。"她转身看到他，睫毛剧烈颤动，"你怎么..."
"医生说多亏送医及时。"程父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温和，"小念凌晨三点冒雨过来，比亲闺女还周到。"
程越的行李箱"咚"地倒地。他想起上周视频时阮念眼下浓重的青黑，想起她总说最近在"赶稿"，却不知她同时还在替他尽孝。
深夜的医院走廊寂静无声。阮念蜷缩在长椅上打盹，程越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时，发现她手机屏幕还亮着——备忘录里密密麻麻列着用药时间和复健食谱。他轻轻抽走手机，却被锁屏壁纸刺痛眼睛：那是他大二时在清华园拍的背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被她偷拍。
晨光初露时，程父突然握住儿子的手："当年你妈走之前，留了句话给你。"老人从枕头下摸出泛黄的便签纸，字迹娟秀虚弱："别像我们这代人，把爱意熬成遗憾。"
程越的视线瞬间模糊。他转头望向窗外，阮念正在花园里和护士说话，朝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十七岁那个雪夜的背影重叠。父亲的手忽然用力："去追吧，趁还来得及。"
颁奖典礼当天的上海飘着细雨。阮念站在美术馆穹顶下，看着自己的画作悬浮在玻璃廊桥之间。那些关于听觉的记忆被转化成视觉符号：声波化作藤蔓缠绕着童年阁楼，心跳频率具象成星轨，而每一幅画的角落都藏着戴草帽的少年剪影。
"下面颁发年度最佳绘本奖——《听见你的声音》！"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时，阮念却恍惚听见遥远的树叶哨声。那旋律太熟悉，是程越十岁那年教她吹的《月光下的云海》。她提着裙摆冲出宴会厅，水晶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像急促的心跳。
酒店后花园的梧桐树上挂满星灯，程越倚在树干上，唇间一片翠绿的银杏叶。月光落在他剪裁利落的西装上，三十岁的男人眼里晃着十五岁的星光。
"你怎么..."阮念的呼吸卡在喉咙里。
"东京到上海只要两小时航程，但有些话我迟到了十五年。"程越从身后拿出建筑模型，那是微缩版的"声音花园"，琉璃穹顶下藏着旋转的八音盒，"我设计了十年才敢把它造出来——每个角度都能捕捉声音的轨迹，就像某人能听见世界的私语。"
阮念的指尖抚过模型阁楼的窗户，那里用金漆画着两个小人。"你偷看我绘本。"
"你也偷拍我。"程越举起她的手机，锁屏上的背影在月光下泛着柔光，"阮小姐，我们是不是该清算一下这些年互相偷走的东西？"
夜风掀起阮念的裙摆，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接住雏鸟的夜晚。此刻程越的眼神与当年别无二致，温柔得让她眼眶发烫。
"比如..."程越向前一步，松木香笼罩下来，"我十五岁就想送你的初吻？"
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远处传来颁奖晚会的交响乐。当他们的影子终于重叠在草坪上时，阮念听见了世界上最动人的声音——那是十七岁的程越在毕业留言簿上未写完的告白，是二十二岁的程越在越洋电话里压抑的呼吸，是三十岁的程越此刻落在她唇间的呢喃，所有散落的音节终于拼凑成完整的乐章。
三个月后，"听音"美术馆落成典礼上，程越为阮念戴上戒指。银戒内侧刻着波长纹路，他说这是当年阁楼老唱片里那首《月光下的云海》的频率。阮念笑着举起手，戒圈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现在全世界都听得见我的心跳了。"
梧桐巷的老邻居们坐在前排抹眼泪，程父把程母的遗照摆在身旁空位上。当阮念将捧花抛向天空时，藏在其中的机械鸟突然展开翅膀，带着当年的银杏叶哨声冲向穹顶，在琉璃与阳光的折射下，化作漫天璀璨的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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