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鲁迅《而已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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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真的很冷。
还附带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是在这个季节,雨水并不是用来缓解闷热的,而是进一步加深了此刻的寒意和冷冽。
略显潦草的头发,轻微从下巴冒出来的细小胡茬,眼底浅薄的乌青,睫毛的阴影似乎能倒映在高挺的鼻梁上,随意披在大衣上的褐色长围巾,还附带着起球的毛团线。
似乎种种,都能看出男人的匆忙与疲惫。
刚从看守所会见出来。
看起来案情比预想的要棘手很多,多花费了一两个小时询问和做好笔录。
但即便如此,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让本就头一天睡眠不足的他更增添了一份倦意。
呼——
他长舒了一口气,但即使这样,眉头依旧是紧锁着,似乎心中郁积着不平之气。
随手将一支钢笔夹在西装上衣口袋里。
接下来,还会有很多事情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未解之谜。
他的黑色公文包里还夹杂着林希给他的那个小型牛皮袋包裹着的文件。
只是如何处置,他暂时还没有想好。
雨似乎更大了一些,正如此刻摆在眼前的一些东西一样扑朔迷离,接下来的每一步每一个决定似乎都在预兆着什么,须更为谨慎一些才好,不然在悬崖边上惴惴不安的感觉,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常郡亭轻拂了一下黑色大衣上刚沾上的湿漉的雨珠,一些细雨斜斜的直射进来,挡不住,也躲不掉。
启动车子,雨刷就这么在车窗上摆动,抚平,一瞬模糊,一瞬清晰,来回。
正如前路。
但是他并没有着急回到住处,而且去了一个僻静的咖啡馆。
过了这么久,食物消化的也都差不多了,而他也确实是疲惫。
一杯黑咖啡。
浅浅的清香裹挟着浓重的咖啡豆的味道,让人神清气爽,其实他也并不贪恋这份苦涩,相比于喝进去,他似乎更加喜欢品尝咖啡的气味,就那么静静的放着,就能被感触到。
“抱歉。”
刚起身,就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女士,虽然只是轻微的肩膀碰撞,他还是下意识的感到抱歉,但对方也只是轻微一笑,并未介意。
“先生,您的钱包落下了。”
清脆的服务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像是穿透潮湿细雨的一阵清风。
“噢,多谢。”
最近他的心思似乎并不放在日常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上,除了工作脑子在线之外,其余的时候都多少有些恍惚,但这些细碎的来源他也想不清楚,只能稍微按捺住,很多事情,抽丝剥茧,只能一件件慢慢来。
但,如今是否还有时间,还是个未知数。
车,依旧是不快不慢的行驶着。
隔音不错,似乎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雨,寂静,静到掉落一根针仿佛也能被感知到。
常郡亭还要去一趟分所拿一些资料。
这个时间点,写字楼等待电梯的人并不多,所以他还能悠闲地踱步,并不着急。
整栋大楼的暖气开的很足,纯黑色的毛呢大衣已经被他脱下来,随意地的搁置在左胳膊上,别在西装上衣口袋里的那支钢笔的笔帽反射着大厅水晶吊灯的光,一闪一闪的,看上去很亮眼,只不过,再多走几步,换了一个角度,便隐去了光芒,重新缩回黯淡的角落。
叮!一楼到了。
只有几个靓丽的时尚女性在楼梯里,除此之外,就是常郡亭——唯一的异性了。
刚从停车场B2层风尘仆仆的上来,但妆容依旧是精致的,整体的气息是向上的,附带淡淡的花果香气,淡雅而不过分甜腻,服装的搭配在色彩和巧思上很有特点:水绿色的西装搭配条纹的长丝巾,淡紫色的毛呢点缀着珍珠胸针,烟粉色的棉服挽扣着浅白色的小方包。
这几位,真是各有各的亮点所在。
高楼层的等待总是无聊而又无趣的。
人类通常在无聊的时候就会环顾四周,打量周围的环境,在电梯内的广告视频重播地实在是看不下去之后,很显然,这唯一的男性便被她们所注意到了。
与这几位女士的精致俨然不同的是,常郡亭显得很朴质不出挑。
周身的颜色是很常见的黑白灰冷淡风,再加上他略显乌青的眼底,不那么精心打理过的发型,硬生生有了一股颓废硬涩而又厌世的意味在其中。
与平常的温和不同的是,此刻他的笑意完全收敛了起来,竟让人察觉不到一丝一毫。或许是太疲惫了也说不准,这样的冷漠反倒与往日不同,形成反差,偶尔的冷淡和漠然,反倒是更有魅力。
“噗呲。”
仿佛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其中的一位不由得笑出声。
在这种空旷幽闭又狭小的空间里,略显突兀但又不太失礼。
常郡亭这边倒是没有注意到这种暗戳戳的状况,他从刚才进电梯开始,就一直陷入了沉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很难处理的事情,蹙着眉头。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毛呢的边缘。
柔软细腻的触感,很像一只猫的毛。
叮!十八层到了。
当进入工作区域的时候,刚才那种轻松诙谐的姐妹茶话会时间戛然而止,随即而来的是严肃沉稳的职场氛围。
她们的目光随即从常郡亭的身上转移开来,随即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去,对于她们这种职场精英而言,男人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品,而事业才是整个人生的主旋律。
常郡亭高挑的身影略过分所的大门。
然而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即使他的气质超群,容貌姣好,但对于这个行业而言,忙碌才是常态,每个人的桌子上柜子里都摆放着不少卷宗和档案。
只有前台的行政,从厚厚的堆满卷宗的桌子里探出头来。
李佳的个子小小的,但前台的桌面设置的很高,即使她撑直了腰板也很难看到远处的环境,只有人走近了她才会注意到,所以她索性俯下身子慢慢做事,所内的环境很安静并不嘈杂,是难得的工作环境。
“请问,您有什么事?”
“朱主任,让我来拿资料,我姓常,常郡亭。”
“哦,是常律师吧,主任早上出门前跟我说了一声,您这边请。”
穿过一条狭长的拱形回廊,办公室的格局倒是别有洞天,古色古香。
即使是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程,也会路过很多卡座的位置,零星的一些年轻律师坐在那,也并没有人东张西望,工作区域就是这样,没有人探头探脑,没有人七嘴八舌,只是沉浸在厚厚的资料和案件判决书里,不过确实是个伤脑筋的技术活儿。
“常律师,您在主任的办公室先小坐一会,这些都是准备好的资料,请用茶。”
李佳虽然个子小小的,模样看上去有些迷糊,但是做事确实很麻利,一边搬来几摞卷宗资料的同时,一边还给常郡亭新泡好了红茶,连茶叶和残渣都过滤的很干净、透彻。
茶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像这样的冬日,喝上这样一口热红茶,是再好不过的了。
浅淡的茶香味,在入口后的一瞬间,能回味出清香,虽没有甘甜但并不寡淡。
常郡亭在随声应答之后,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便开始进入繁重的工作中去,跟办公室外噼里啪啦的打字声一样,应和交织。
电闪雷鸣,黑云沉沉,压抑感随即扑面而来。
午后也并没有和煦的暖阳,但对于冬天来说,聊胜于无。
“还不吃饭?”
滴滴,一个消息震动。
常郡亭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已读不回?伯母可是让我看着你,叮嘱你一定要按时吃饭的,年轻人别拿身体不当回事,工作归工作,好了,我的任务完成呢。”
轻叩手机屏幕,修长的手指敲打几个字符。
“知道。”
聊天框对面,谢明蹙着眉,心里暗暗道,他总是这样,答应的很好却实行搁置延后,但这人脾气倔起来也很难缠,郡亭就是这样。
算了,不管他了,这么大的人了,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虽然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但很多时候也是需要遵守一定的界限和尺度,即使关系再好,彼此之间也留有一定的空间,不会因为时间很长而觉得不用维系。
在走出大楼的一瞬间,寒意瞬间袭来,他早早的就把黑色大衣穿上了,连扣子和围巾都系的牢牢的,但这样,反倒更突显了他的腰线和骨骼。
真是优越。
即使远远的看着,面容模糊不清,也能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高挑清冷的气质。
餐厅在对面,需要过两个斑马线,一条道路上设置了两个红绿灯分隔开用作分流。
很平常的路线,很平常的天气,很平常的一天,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事件的话,这一天就会很平常平淡的度过,但生活往往如此猝不及防。
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在道路上飞驰,而这里并不是什么赛车道。
道路两旁的路标早已经标注清楚了时速,限速30km/h。
但很显然,即使不用电子测速,凭肉眼观察也能清楚的看到,他在故意飙车。
常郡亭在公文包里放置着牛皮袋,他去哪都把这样东西带在身上,这件事情实在是过于重大,需要小心谨慎的来处理,只不过——
万一处理不当……
后果会怎样,他也不知道,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并没有只手遮天的本领。
这样想着,还是隐隐有些担忧,眉头紧锁,他不自觉的用手指按压了一下。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辆车距离常郡亭所在的位置不足1km。
轰隆。
突然一个雷鸣电闪,巧妙的掩盖住了车飞驰而过的声音。
红灯转,绿灯亮。
车依旧没有停下,百分百确定的刻意。
西裤的边缘线正好顺着浅浅的水洼迈出一个抛弧线。
“小心!”
车身紧贴着人面而过,带动着发丝呼啸而逝,就差一点,这样的冲击力,人就会被撞飞倒地。
设想一下,在一个寒冷刺骨的冬日,一个颀长的身影被撞倒在路边,污秽的雨水掺杂着泥土慢慢浸湿他的衣襟,混合着血液的触感和味道,黑色渐渐演变成黑红色,在这样沉闷压抑的日子里,微弱的呼吸,气若游丝,这似乎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艺术美感。
但也只是设想。
常郡亭从刚发生的事情中惊魂未定,虽面上镇静,心底还是暗暗惊慌,就差一点。
正准备转身。
“多……”,那个‘谢’字还未说出口,一把尖刀就这么直直的插入胸口。
或许是速度太快,又或许是因为并未防备,在刀尖进入人体的那一瞬间,并未感觉到疼痛,直到被抽出,又插入……
终究是支撑不住身体,半跪着倒在男人的面前,两鬓的头发也有些潮湿了。
勉强朝上看了一眼,似乎是想要知道“为什么”,人对于真相的渴求远远超出了生理上的疼痛感。
似乎很熟悉的面孔,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的模样,似乎是某个离婚案当事人的丈夫,但是他也不记得很清楚了,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的神经,记忆力似乎也在此刻消减。
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的突然。
终究还是支撑不住身体,瘫倒在了地上,隐隐约约还有咒骂声传来。
“呸,叫你撺掇我老婆跟我离婚,叫你破坏我的家庭!”
“小奸夫。”
有一类人,总是把自己的无能归咎到别人的身上,强加因果关系似乎是他的强项,反正终归是别人的过错,自己是一点错误的尘埃都沾染不上的“圣人”,可笑。
胸口的血慢慢渗开。
耳鸣。
丧失五感。
呼吸暂停——
陆陆续续有行人围了上来,从上空往下看,包裹着的一层又一层的人群就像是一把打开的黑色雨伞,复合型图案,只不过中间是镂空的,一个毫无生机的人形图案。
有人惊呼。
有人拨打120。
有人报警。
还有人冷眼旁观。
……
一个黑色的身影趁着人群混乱,浑水摸鱼顺走了公文包里的小型牛皮袋。
最后现场只剩下零星来晚了的窥探“真相”的路人和一摊黑红色的血迹。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
午餐时间已过,但很显然有人已经等不到下一餐的时间了。
或许,这就是人生的残忍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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