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便住在这里啦。”
名唤阿春的女子走在领先花满蕊两三步的地方,她得了桑梦的吩咐后,便带着花满蕊七拐八绕地走进花家深处,此刻正为她用双手吃力地推开一扇看起来有些厚重的木门。
“多谢。”花满蕊虽然身量不及她,但还是轻点了一下头,显出一种自然而然的威严。
“分内之事,客气了。”
跟着人踏进院子,四面环绕的假山流水声霎时围绕在她耳边,将花家奢贵绮华下的死气沉沉驱散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花满蕊问。
“姑娘就叫我阿春就好,日后会有专人来照顾姑娘的起居生活,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你传讯一声,我定会在一炷香之内赶到。”她说着,从腰间荷包里小心翼翼摸出一枚刻着流云缠葫花纹的吊坠,正要将它放在花满蕊手里时,却被后者躲开了,吊坠差点落在地上。
“全名。”花满蕊双手背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或者说,你没必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因为我时日无多?”花满蕊见她面露难色,便将自己心里所想讲了出来。
——若是放在平时,她是不会把自己的想法给讲出来的,可是今日见了桑梦态度,她总觉得眼前之人过得或许有些不够顺意,以至于处处小心,不敢多言。
再者,她觉得眼前之人大概是最容易套话的人,若她还保持沉默态度,恐怕自己很多疑问都不会得到解答了。
“姑娘怎会这么想!”女子连忙蹲下来,平视着花满蕊,“这种话可说不得!”她又左右环顾一圈,这才叹气道:“我叫宁见春,是外门医者,所以桑老师她们都唤我阿春。”
花满蕊点头轻声重复了一遍:“宁见春。”
宁见春说:“对。”
随后她站起身,领着花满蕊朝西边的厢房走。
此处的门比起院落的大门来说大概是轻了不少,宁见春一边单手开门一边回头准备牵她,“但是姑娘以后还是唤我阿春就行。”
花满蕊并未让她碰到,只是又抬眼看她,宁见春高高束在脑后的长发此刻已显得有些凌乱,但发根处埋着的两条赤色头绳却依旧光亮吸睛,她行动时,日光便在上面投下深浅不一的亮纹。
许是意识到花满蕊盯着她,宁见春又补充道:“因为在花家唤医者全名不是很好的寓意。”
“嗯。”花满蕊跨过门槛,朝她伸出手。
“嗯?哦!”宁见春下意识想要牵上刚才未曾碰到的手,但随即又反应过来,慌忙又从手中把吊坠放到花满蕊手心里。
吊坠通体透明,只有刻有花纹的地方才能看出些颜色,它一入手便变得温热起来,像玉却又比起玉石来说轻了不少。
花满蕊问:“是传讯,还是监视?”
宁见春领路的脚步一顿,“姑娘怎么会这么想?”
“那就是了。”花满蕊轻声道,“所以刚才那些孩子,也确实都叫花二。”
宁见春没有回答,但花满蕊从她停顿的步伐和略有些加重的呼吸中得到了答案。
被领着坐在一张红木圆桌旁,宁见春倒出一杯热茶推到花满蕊面前。
“姑娘放宽心,虽然的确如姑娘所言……但是我们不会做出什么会真正伤害到姑娘的事情的。”宁见春眼神诚恳。
“所以其实定然会有伤害之事,只是可以很快恢复。”花满蕊接过茶杯拿在手中,却并不饮下。
宁见春颇有些啼笑皆非:“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说起来,你多少岁了?”
意外的,花满蕊对她突然转移话题的行为并不反感,甚至还如实答道:“不知具体年月,大约是八或九岁。”
宁见春睁大了眼睛,“为什么是大约?姑娘家人没给姑娘过过生辰吗?”
“未曾。”花满蕊这才抿了一口茶水,入口微苦,片刻后回甘,比起在家时喝的东西来说品质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怎会如此?!”宁见春的惊讶溢于言表,她撑着桌子一溜站起,刚迈出一步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把脚收了回来,像是一个充满干劲的人突然偃旗息鼓了一般垂头坐回花满蕊对面,“你在家时……花……额……你父母他们……对你很不好?”
她颇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花满蕊,斟酌着用词,似乎很害怕对花满蕊造成什么言语上的冒犯。
花满蕊虽然不明白宁见春为何会这样,但她尊重宁见春的表现,并未露出疑惑表情,只是按照她的问题思考起来——平心而论,她觉得她的父母其实对她不错,她在家的这些年除了没什么人和她交流以外,其实一直过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坦日子。
所以她摇头,“并未。”
随后她忽然福至心灵,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线突然将线索都串联起来,她反应过来,“倒不如说是怕我。”
宁见春的眼皮微不可查地抬了一下。
如花满蕊所料,她接着道:“你也在怕我。”
宁见春猛然垂眸看向她——虽然她身量比花满蕊高一些——但气势上却像是花满蕊在居高临下地审视她一般。
“这……我怎么会怕你呢?”宁见春虽是笑着的,但花满蕊看得出来她笑得勉强。
“无妨。”花满蕊看着她的表现,觉得不似在演戏——若是演戏的话那宁见春不该在花家当医者,该去台上当名伶。
茶杯被花满蕊放回桌上,她想她大概明白自己被送来这里的原因了。
——大概是……她很像某个人。
花满蕊曾在家中为她准备的书中看见过一则逸闻。上书花家首位家主曾于一海天福地中偶得一枚形貌奇特的灵石,此后便像脱胎换骨了一样,于医术用药方面如有神助,很快便享誉四方,不出五年便搭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医馆花诊堂、采买了不少药田——这便是如今花家的前身。
逸闻中多是赞扬感叹之词,像是哪个后人所编撰,但对于此位家主的外貌却并没有太多描写,只略微提过一句她为女子,喜黑好暗,所以即使是白天,也爱身着一身纯色黑衣,头戴幂篱,连脖子也不肯露出来,只在不得已时伸出右手探脉,世上见过她真容的人恐怕不出三个。
书上没说她是否是从小开始便这样,只提到大家都怀疑是由于她拿到灵石时,被灵石毁去了样貌,所以后来才会有此种行为。
而此位家主死后的去向也是个谜。所有人都知道她死了——于儿孙绕膝之年,在一个阴沉的午后,在太师椅上驾鹤西去——但是没有人知道她的尸身去了何处。因为从侍从们发现她去世之后到反应过来去叫人的这段时间里,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像极淡的气味散在风中一样,初时还勉强能够窥见一二,但一晃神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一枚灵石留在太师椅仍有余温的软垫上。
大家都说这是家主功德大满,虽未修道,但还是破格升成了地仙。她的后人并没有争抢灵石,只是将灵石送去了道门,想让道门将其供奉起来,可是不日便得到回复说其中灵气已然干涸,所谓灵石已与普通石头无异,故而之后“灵石”便随着首位家主的衣冠及起居用品一概葬在了家主最先采买的那块药田中。
花满蕊刚读到这篇逸闻时,第一反应是:不知这位家主是否有父母亲友,不然断不可能连样貌也无人知晓。
而现在,坐在花家深院中的她再想起这故事,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恐怕这家主的眼睛,也是纯黑色。
“阿春。”花满蕊抬眼看向宁见春,“花家本家若是有了危机,像你这样的外门医者会如何?”
宁见春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眼睛里露出些微惊讶神色:“花家现在正蒸蒸日上,姑娘怎会如此问?”
花满蕊没有回答。
也对,如宁见春所言,她只是个“外门”医者,怎会明白这“内里”的门道;若她真知道,也断不可能如此轻易便给自己和盘托出。
只是花家现在恐怕并不是蒸蒸日上的光景,虽然本家陈设确实华贵奢侈,但内里却总能让花满蕊感到颓丧的萎靡气息。
而本家在旁支各处搜寻特殊的孩子,恐怕有一个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的目的……
“现在花家之医术,如何?”花满蕊又问。
“嗯?”宁见春有些茫然,“姑娘是指哪个方面?”
罢了。
花满蕊又垂下眼。
看来在宁见春这里恐怕是问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来的——就算她知道些什么,她上面也还有一个桑梦压着,再往上定然还有其他人,此刻花满蕊对他们而言,大概只是个和各色药材无异的东西。
他们大概……
是想做点什么借尸还魂的动作。
花满蕊捏了捏手中的吊坠。
得出这个信息之后,花满蕊并不觉得惊讶或是愤恨——但说是兴奋却也不准确。自她有意识以来,她从未对任何事情产生过什么极大的喜爱或是厌恶情绪,她的每天都像被安排好了一般,她只需要按照制定的计划一步步走下去就行——不管前方是悬崖还是坦途,只需要走下去就行。
——只需要按照期待一步一步往下,不管是用走还是用跑。反正夜晚过后,第二天的太阳总会升起来,出现在桌上的饭菜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若是花家本家真能以她为媒介,将那第一任家主复活回来,或许会比她这日复一日毫无改变的生活更有价值。
“希望你学有所成。”花满蕊又抿了一口茶水,这滋味似乎比起刚才来说更甜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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