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狞笑的村民很快转为惊恐的惨叫。
像是被利器刺穿，热血泼洒，染红天边愈沉的夕阳，吹过的风都带着血腥味。
宿云微还是看到了。
楚煜拦不住他。
小楚煜满手的血滴答往下滑落，地面升腾起一个血红色的法阵，几个点位迸发出冲天光柱。
天光彻底暗了。
无数只鬼手从法阵里钻出，将村民死死控制。
楚煜捡起地上的镰刀，一步步朝他而去，抬手，砍下，没有任何迟疑。
“噗嗤！”
全是血。
楚煜旋身将宿云微抱住，将他额角摁到肩头，“乖，说了让你别看。”
宿云微手臂勒得他腰生疼。
小楚煜确实不是凡人，他的脑海中有很多东西，像是继承了上一代的记忆。
其中就包括这个阵法。
没有朱砂，他就用自己的血。
曾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在各个位置流过的血汇聚，在地面显现，勾勒出血阵。
他给自己报了仇。
从他坦然地杀人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当不了普通凡人。
凭着记忆，他开始修炼，每日倚靠阵法转换的血气修炼，自此走上修魔的道路。
他每天都在村里，等着一些外出的人回来，然后杀死。
到最后，只差一人。
可惜他那时已经通过噬灵快速提升等级飞升了。
唯一活下来的，是妇人和赌鬼的儿子。
也就是后来的林伯。
他也并非是什么仙人赐宝，而是某次发烧时，夫人听偏方说小儿心头血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效果。
毫不犹豫地刺穿小楚煜心口，放血给他喝。
因为喝过楚煜的血，他才苟活至今，又被阵灵认成自己人，顺利逃了出去。
……
世界静了。
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停歇。
楚煜平静地轻抚怀中人脊背，隐隐觉得胸口有湿意。
他无奈道：“都叫你别看了，多影响心情。”
宿云微紧紧抓住他的手，“痛不痛？”
楚煜沉默时，越过他肩头看见刚杀完人的小楚煜立在对面，都是同一人，年岁不同，这般对视时，倒真有几分时空交叠的错觉。
他扫过一地的残肢断臂，挑了个稍微“干净”一点的角度，轻轻抬起他的脸，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一条白绫覆在宿云微眼上，遮盖所有视野。
他牵着宿云微路过小楚煜时，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别捣乱了。”
下一秒，小楚煜化作粉末散去，场景彻底崩裂，回到现实。
他手中是一簇小火团，倒是神奇，在这个阵大多东西都被人插手修改后，竟然还有一只阵灵是亲近他的。
楚煜指尖轻轻点了点它：“走吧。”
小火团应声消失。
阵破了之后什么都留不下，这个阵灵和他有些缘分，便送它一程，去冥界休养，或许几百年、几千年之后。
它也能得个当人的机会。
楚煜信手拨过宿云微的耳旁发，手指将他面上的白绫勾下，“好点了吗？”
宿云微冰凉的手指去触摸他的脸庞。楚煜从善如流地主动去贴他手心，眼睛轻眨：“幻境罢了，我好好的。”
“倒是你，怕不怕我？”
楚煜笑道：“我曾经是真动过弄死你的想法。”
“宿掌门一身修为，要是死在阵中，可抵万千普通人的献祭，让人想不惦记都难。”
“你说是不是啊，”他慢悠悠回身，看向某处：“梵重。”
浓雾中传来一声轻笑，人影轮廓显现：“还是这么聪明。”
“老实说，我挺舍不得你的，楚煜。我也不比他差，跟他不如跟我。”
“我知你也一直想恢复实力回到魔界，不如你我联手将他杀了，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楚煜像是在考虑：“昆吾山灵流漩涡和京城祭台都是你搞的吧。”
“三个位置都是好地方，可惜让伏羲琴镇压了。”
梵重森寒笑着：“是啊，这还得多亏你的帮助。”
楚煜蹙眉：“你别顶着商与的脸跟我说话，怪膈应的。”
梵重轻嗤：“这傻小子你还没记起来吧？一直在筹划用这里献祭阵帮你恢复，不惜和我交易，太过单纯。”
事到如今，楚煜也能拼凑出大概事实。
前几年的青袍人一直是商与，他认识楚煜，勾结千晏一起把楚煜往黔州引，想让他修好献祭阵，把宿云微当祭品吞噬。
可宿云微实力太强，以他们的能力肯定强求不得。只能是宿云微自愿。
若是萍水相逢，宿云微又怎么肯？
所以他们连楚煜的感情都算计了。
要是楚煜从未动心，一直利用宿云微，到最后杀了他是最好的。
若是楚煜动心了。
当宿云微爱楚煜爱到愿意献出生命的时候，他们就有一万种方法让他妥协。
也不影响结局。
楚煜虽还记不起商与的身份，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是煞费苦心了。
后来商与失利，楚煜对宿云微完全是情根深种的样子，并且昏聩到连跟在身边两百年的千晏都能毫不犹豫动手。
当真是理智残忍。
他希望楚煜理智，不沉溺感情，可这般残忍，与百年前毫无区别，又让人不自觉生畏心寒。
他另辟蹊径，知道梵重魂魄还没散，将他召来想交易什么，没想到梵重使诈，反而夺了他的身体。
原本筹划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楚煜，我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
“用宿云微和阵中几个小朋友的命，”他手指交错，发出一声轻响，幽幽火团从四周涌出，将雾气驱散，照亮这一方天地。
“换我们的新生。”
黑红阵法无声流转，每个特殊点位都有一位盘腿打坐的修士，闭着眸，面色安详。
若不是手腕还在泊泊流血，淌入阵中，顺着纹路游走，还真以为是在入定。
楚煜在其中看到了柳拂衣。
声息微弱。
还有楚齐修，状态也没好到哪去。
以及各家弟子。
他们端坐阵法边缘，而楚煜等人都在中心。
楚煜看了眼脚底的阵心，他和宿云微正好在其中，想必也是祭品的一种。
他侧眸去看宿云微，有些不舍，话是对梵重说的：“不行啊，死这么多人也不怕天道劈你。”
“不如这样，你把那群无足轻重的小朋友放了。”
楚煜笑眯眯道：“我和宿云微留下当祭品。”
“我舍不得他，死在一起也没有遗憾了。自愿的多好你说是吧？”
“那我也舍不得你啊，楚煜。”梵重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变态，都到这种时候了还用不可言喻的眼神去打量楚煜。
宿云微手中霜烬已然显现。
楚煜摁住他的手，忍下恶心对梵重道：“长得好看的多了去了，比起欲/望，你更想杀我，不是吗？”
“手下败将。”楚煜一字一顿，击碎对面人的心房。
“呵，楚煜，天注定你要落我手里，新仇旧恨我们一起算。”
“我当然会好好“关照”你的。”
楚煜达成目的，“好啊。”
“既然你想算账，那宿云微在这里多碍事，他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商与这具身体修为不算高，真打起来你胜算不大。”
“不如把他连同那群小朋友都丢出去，你我再好好谈谈‘感情’。”
宿云微猛然攥住楚煜的手，楚煜对他微微一笑，故意朗声道：“别担心，我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
“毕竟他是——”
“手下败将啊。”
楚煜杀人诛心，可惜梵重再怎么也没有失掉理智，“宿云微要是走了，这献祭阵也就没有意义了。”
“这好办，那你就按我说的，先把他们丢出去，各家掌门接到自己的人，也就不会继续尝试破阵。”
“你就能更顺利了。”
“不然外面的人破阵对你干扰也很大，不是吗？”
“反正宿云微一个人的修为也足够你达成目的了。”
梵重思考两秒，抬手一拂，所有弟子都被扔了出去：“血放得差不多了，留着他们确实没有意义。”
他突然生了股恶趣味，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这个人喜欢凭心情做事，现在我心情比较好，给你们一个机会。”
“你们要是谁留在阵心赴死，另一个人就能活。”
楚煜不假思索：“他死吧。”
“我比较惜命。”
下一秒，地上鬼手破土而出，抓住宿云微的腿，将他控制在地上盘腿而坐。
正好在阵心。
宿云微前面被幻境反噬，受了不轻的伤，不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抓住。
楚煜冷眼看着，没有第一时间去救人，反而还闲庭信步地走出阵心，像是避免被误伤。
梵重目露赞许：“你这样的人，和我就是最般配的。”
楚煜恶心得鸡皮疙瘩起一身。
良好的素养让他没有表情崩裂。
“让我跟他说句遗言吧？”
“毕竟同床共枕睡过，感情还是有的。”
楚煜怜爱地说。
梵重似乎觉得一切都已掌握，阵外的人也都带着自家弟子撤了，没有继续破阵。
阵中的二人已经在劫难逃。
他宽容道：“既是你的要求，我自然会答应。”
楚煜于是迎着宿云微的目光，步步来到他身前，缓缓蹲下身。
宿云微的目光中没有怨恨或害怕，只有担心。
对楚煜的担心。
他们交过心，做过最亲密的事，彼此会永远信任。
哪怕今天真要死一个才能破局，宿云微也甘愿为他赴死。
“阿煜……”
他的话还未出口，唇上便是一软。
楚煜捧着他的脸，给了他最后一吻，先是缱绻，最后狠心一咬，将他下唇咬出个血口。
“别寻我了。”
他凑近宿云微耳边轻声说。
宿云微眸子放大。
胸口受了楚煜一掌，被打出了阵心，无数鬼手伸出，拽着他扯向后面的黑暗。
好歹阵的底子是楚煜的血，至少一半还是听他话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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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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