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缓缓开动时,叶云庭还趴在车窗边,看着站台上周梓深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恋恋不舍地坐回座位。她把周梓深给的黑色双肩包放在腿上,像抱着件珍贵的宝贝,指尖轻轻划过背包外侧的拉链,心里还留着刚才在车里的温暖。
座位靠窗,阳光透过玻璃落在腿上,暖融融的。叶云庭打开双肩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放——晕车药按服用次数分好装在小袋子里,草莓味零食摆了满满一摊,薄外套叠得整整齐齐,最下面是那本蓝色封面的滇南调查笔记,小熊贴纸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她拿起笔记本,重新翻开第一页。周梓深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除了民俗体育资料,空白处还写着
“云庭:采访时别紧张,老人都很和蔼,记得多听少说”,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叶云庭看着那个笑脸,忍不住也跟着笑了,指尖轻轻抚过字迹,仿佛能感受到周梓深写这些话时的温柔。
列车员推着餐车经过,问她要不要买午饭。叶云庭摇了摇头,从背包里拿出一包草莓干,拆开包装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和上次在网红火锅店吃的草莓布丁一样,都是她喜欢的味道。她掏出手机,对着草莓干和笔记本拍了张照片,犹豫了几秒,发给了周梓深,配文:“周教授,我已经在火车上啦,草莓干很好吃,笔记本我会好好看的。”
消息发送成功后,叶云庭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翻看笔记本。看到“彝族摔跤节要注意称呼”那页时,她想起自己之前查资料时,漏了当地称呼的禁忌,要是没有周梓深的提醒,到了当地说不定会闹笑话。她拿出自己的调查资料册,把笔记本里的重点内容一一补充进去,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列车运行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格外安心。
过了大概半小时,手机提示音响起。叶云庭赶紧拿起手机,是周梓深的回复:“好好照顾自己,路上累了就睡会儿,到了民宿记得发定位给我。笔记本里有不清楚的地方,随时问我。”后面跟着个小小的太阳表情,和之前的微笑表情一样,都是周梓深不常有的温柔。
叶云庭看着消息,心里暖暖的,快速回复:“我知道啦,周教授您也别太累,答辩准备要注意休息。等我到了滇南,会每天跟您报平安的。”
一路走走停停十八小时的T字头火车终于到达终点站。
叶云庭踉踉跄跄下车便感受到热浪席卷而来,包里带的3瓶矿泉水早已喝完。抬腕看了眼时间,下午3点半。按照师姐给的攻略,打个车到客运站应该赶得及。
强打起精神极目搜寻,在人群最集中的出站口大厅,叶云庭看到了一名穿警察制服的胖大叔,拿着收音话筒喊着“天气炎热,请勿聚堆逗留!”这句喊话实在令人费解,天气炎热,谁会没事在火车站聚堆逗留啊!叶云庭不多想,赶紧上前向警察叔叔问好,并说明去处,胖大叔指了指车站方向,并用标准的普通话告诉她不远也不用转弯,步行即可到达。
胖警察瞧见她一副稚气未脱的学生模样,意味深长地补了句:小姑娘你还是学生吧,孤身一人注意安全哦!坐车一定要去车站,千万不要坐黑车,不然到时候被扔到荒山野岭就危险了。着实是苦口婆心了。
叶云庭盯着运动手环上的GPS定位系统,走了段路,看了看时间不自觉加快脚步,警察叔叔果然靠谱,火车站到汽车客运站也就十分钟脚程。大厅电子屏显示今天最后一班从市区到云谷县的车4:30发车,不安的心慢慢放下来,但也不敢着落。毕竟身处陌生环境,手脚不自觉收拢。做了两分钟心理建设,叶云庭手里捏着身份证紧了紧,郑重地走到服务台取了车票。
虽然提前在网上购了票,但票撰在手里更觉踏实。
到便民驿站买的一大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不敢多喝,孤零零坐在验票闸口不远处,静候排队验票指令。手机剩了不到一半的电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按亮屏幕看一下时间,很困但不敢睡。只伛偻着背静坐着,近乎满格的手环电量,让她烦躁不堪的心有了丝丝安定感。
不知过了多久,冷冰冰地电子播报器响了起来,从候车厅不同的角落钻出来十多个人,如释重负地走向检票口,不算慌乱,叶云庭轻声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直起身,提着拉杆箱。半截被汗水浸透的车票伴着她顺利通过了验票闸口,没来由的一阵快慰涌上心头,似乎又过了一个难关。
关掉手机和运动手环的定位,大巴车前门的第一阶台阶高度没过膝盖近一寸,车里除了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并没其他有什么难闻的气味,显然是在上客前消过毒,通过风。
后腿用力蹬了下,终于攀上车,找到车票上对应的11号座位,靠窗的。
真好,叶云庭这样想着!
不一会儿,司机一跃上了车,在驾驶座旁放了两罐红牛,慢慢地,车里已坐了半数,有十多个是老人。司机打了火,车子突突喘着粗气,一个浑身干瘦,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用三个指头捏着一个磨损严重的解放绿帆布挎包,上车喊了声什么,前面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纷纷将票根递出过道,就像递上一张张待交的试卷,坚定而虔诚。瘦黑男人收到跟前来的时候,叶云庭虽然不解已经过了闸机的票根为什么还要收,但也赶紧从众地递出自己的票根。
坐在右手边的是一个蜷曲着浓密黑发的中年男人,肚子远远的支出去,宽大的黑色粗布T恤像一顶侧立起来的蒙古包。短短的黑色胡茬围成的嘴巴有着厚厚的嘴唇,加上黝黑的皮肤,不去注意那细小的单眼皮倒有颇点神似《三傻大闹宝莱坞》里法罕的感觉。“法罕”整个儿的像一座山堵在那里,叶云庭觉得有点闷,想开窗,但发现左边的车窗安的固定玻璃,没法开,于是只好向后仰躺,一分一秒捱着。
车子终于动起来了,一车死气沉沉的空气瞬时活了过来,天气热,冷气开得很足,烦躁也减缓不少。在“法罕”隔着过道的右边,是他的妻子和儿子,两岁的儿子剃了光头,头皮跟脸蛋一样黝黑却滑嫩,穿着开裆裤和皮凉鞋,一蹦一跳在过道来回穿梭,精力十分旺盛。
刺目的夕阳直照进敞亮的大巴前窗,叶云庭高度近视的眼睛忍不住流下酸涩的眼泪。在左边窗外,苍翠山脉被依次镀上金色,整个旅程竟然有了点与“美”有关的东西。然而,窗外的风景十分短暂,中途有些老人下车了,最后剩下的8名乘客共享车里的黑夜。待到黑暗吞噬最后一抹金灿灿,司机将车停在了一个观景台,透过车窗往下望去,新修的观景台护栏是钢铁制的,确乎宣告着它的牢固与安全。
“啪”的一声,车内的灯熄灭了。
入夜后的大巴顶层的卧铺区内,鼾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叶云庭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紧张与机警终究拜服于满身疲惫。本就睡眠极浅,再者行李都垫在脚下,睡觉从来不用枕头的人将钱包手机装在背包底层,一并被垫在脖子下边,所以更容易惊醒,顺着那不适的源头,叶云庭探到一只胖乎乎的、毛茸茸的手。好在被发现后,那毛茸茸的胖手没有再度造次,逼仄的空间内偶有压抑着的呻吟声似有若无。
不久后的平静并未抚平叶云庭狂跳的心,反而使她深觉后怕,内心忐忑,但也并不敢拿手机开灯,只好假装翻了身,在黑暗中圆睁着双眼,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山里的朝阳驱走车里最后一丝晦暗,“法罕”的瘦黑儿子仍旧穿着昨晚那条开裆裤,在车里来回跑。
拿着大瓶矿泉水下车,不忘将背包背在肩上,轻雾弥漫在对面群山半腰,青翠绿意将一晚的疲惫涤荡一空,叶云庭用昨晚的恐惧与大山交换这清早的静谧,在刷牙的时候她重新梳理了自己的内心,那满腔勇气又慢慢回来了。司机提醒大家还有二十分钟出发,叶云庭瞥见在那边抽烟的“法罕”,慢慢抚平内心再度泛起波澜。
忆起十年前,同样是暑假的夜晚,同样是大巴车,同样是一只肥厚的热手,放在了刚刚中考完的她的大腿上,她不敢吱声,因为爸妈已经在离她两米开外的座位上睡着了。那会儿的大巴车没有空调,只有司机头顶上的一只小圆扇,叶云庭热得睡不着,坐在大巴最后一排连座,拥挤不堪。她没法翻身,只好抬了抬腿,佯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所幸那只肥厚的手后来悻悻挪开,并未再度造次。
这许多年,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大抵只因她认为说给任何其他人听,都不会起到实质性的作用,再者她也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
“法罕”扔掉烟头,喊他的黑瘦儿子用脚踩,黑瘦儿子“咯咯”笑着屁颠儿跑过去用脚碾熄了烟头,又“咯咯”笑着跑回来。惹得“法罕”哈哈大笑起来,“法罕”老婆低眉顺眼也跟着“哈哈”应和着,那笑声里听不出情感。
司机喊大家回车里,“法罕”走在前面,见叶云庭要上车,他在车门口顿了两秒,仿佛飓风来袭,那车门是风口,为了保护车里的老弱妇孺免受灾害侵袭,法罕将那风口堵得严严实实,两秒过后飓风解除,法罕离开那风口,将通道还给叶云庭。回座位时,法罕早已坐稳,并没有打算让她进去,她索性跑到空无一人的长排后座坐下,以享受短暂的宁静祥和。
车到云谷客运站时,斜阳扑过来迎接这整车乘客。叶云庭等到所有人下车后,才最后一个慢悠悠下来,手仍旧紧紧攥着,她在心里暗自祈祷能够安全度过接下来的一个月,然后平平安安的回去。至于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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