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展览的筹备工作进入了最紧张的冲刺阶段。借展的文物陆续安全抵达,在特制的恒温恒湿展柜中安家。展厅的布置紧锣密鼓,灯光调试、展板安装、动线规划,每一个细节都在陆景行的严格把控下有序推进。
沈云噷则进入了闭关状态。那件需要补全题跋的宋画残页,以及另外两件作为展览重头戏的高难度修复作品,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他常常在修复室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连吃饭都需要陆景行或徐婉清再三催促。
这晚,陆景行与施工方确认完最后一批细节,送走工人,已是月上中天。整个园区沉寂下来,只有“停云斋”依旧亮着温暖的灯火。
他走上二楼,书房里还摊开着未看完的预算报表。但他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修复室。
沈云噷果然还在里面。他坐在高倍放大镜下,正对着一片仅有指甲盖大小、颜色晦暗的绢帛进行清洗。动作轻缓得如同呼吸,镊尖下的棉球蘸着特制的清洗液,一点点地剥离沉积数百年的污垢。他的背脊挺直,但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陆景行没有进去,依旧站在观察玻璃外。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微小的打扰,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后果。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在强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仿佛蕴含着无穷韧劲的身影。
一种混合着心疼、骄傲与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在他胸腔里缓缓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沈云噷似乎完成了某个极其关键的步骤,轻轻吁出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他摘下放大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才注意到玻璃外的陆景行。
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带着倦意的浅笑,用眼神示意自己马上就好。
陆景行点了点头。
沈云噷仔细地将清洗好的残片安置好,盖上保护罩,又净了手,这才走出修复室。带着一身淡淡的、混合着草药清洗剂和古老纸张的气息。
“忙完了?”陆景行问,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
“嗯,今天差不多了。”沈云噷的声音有些沙哑,“那片绢帛的底色总算显出来了,比预想的要好。”
两人并肩走上二楼。书房的门开着,里面还亮着灯。
“你还有工作?”沈云噷看向书房。
“不急。”陆景行说着,却揽着他的肩,将他带向了卧室的方向,“你先洗澡,放松一下。我去热杯牛奶。”
等沈云噷洗完澡出来,陆景行已经坐在卧室的小沙发上,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似乎在处理邮件,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把牛奶喝了。”陆景行头也没抬地说。
沈云噷顺从地走过去,端起牛奶,小口喝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舒适的暖意,也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哑。
陆景行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放下平板,这才抬起头,看向沈云噷。刚洗完澡,他的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整个人褪去了工作时的清冷执拗,显得异常柔软。
陆景行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他起身,去浴室拿了干毛巾,走到沈云噷身后,动作自然地帮他擦着头发。
沈云噷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动作。毛巾轻柔地摩擦着发丝,指尖偶尔划过头皮,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感。他闭上眼,感受着这份笨拙却温柔的照顾。
“展览请柬的样式定稿了,我发你邮箱了,明天有空看看。”陆景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着琐事,“开幕那天,可能会来几家重要的媒体,流程上我们需要再核对一遍。”
“嗯。”沈云噷低低应着。他其实不太擅长应对媒体,但知道这是陆景行工作的一部分,也是“停云斋”必须面对的。
“别担心,有我在。”陆景行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低沉而令人安心。
头发擦得半干,陆景行放下毛巾,双手搭在沈云噷的肩上,力道适中地按捏着他紧绷的肩颈肌肉。
沈云噷舒服地喟叹一声,彻底放松了身体,向后靠去,将重量交付给身后的人。
“累了就睡。”陆景行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沈云噷没有回答,只是向后仰起头,靠在陆景行坚实的腹部,睁眼看着他。灯光下,陆景行的眼眸深邃,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抬起手,轻轻抓住了陆景行正在为他按摩的手腕。
“你也累了。”沈云噷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别忙了,一起休息。”
陆景行看着他眼中清晰的倒影和那份纯粹的关心,心中那片名为理智的冰原,仿佛在瞬间融化殆尽。他俯下身,吻了吻沈云噷的额头,然后是鼻尖,最后,轻轻覆上那双因疲惫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唇。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接触,这个吻带着秋夜般的凉意,却又蕴含着足以驱散一切寒意的、深沉的温暖。不带**,只有珍视,只有历经跋涉后终于抵达彼岸的安宁与确认。
沈云噷闭上眼,回应了这个吻。唇齿间是牛奶淡淡的甜香,和彼此熟悉的气息。
一吻结束,两人额头相抵,呼吸微乱。
“好。”陆景行低声应道,声音沙哑,“一起休息。”
秋分之夜,阴阳相半,寒暑均衡。
而在这间点亮着昏黄灯光的卧室里,两个独立的灵魂,也终于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意义上,达成了最深的契合与交融。
前路依旧漫长,挑战并未消失。
但此刻,他们拥有彼此,便拥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与归处。
寒露降,秋意深。
距离“楮墨薪传——停云斋古籍修复主题展”开幕,仅剩一周。
“停云斋”内部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却有序。所有借展文物已安然入柜,展厅布置基本完工,只剩下最后的灯光微调与清洁工作。宣传文案和媒体通稿已由陆景行亲自审定,通过各个渠道陆续发布,在特定的文化圈层内激起不小的期待。
压力并未减少,反而因为临近终点而变得更加具体、迫切。陆景行的电话愈发频繁,邮件需要即时回复,各种细枝末节的问题层出不穷。沈云噷则完成了所有核心展品的修复,进入了最后的检查与状态维持阶段,确保它们在开幕时能以最佳面貌呈现。
这日下午,陆景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快步走进修复室。沈云噷正在对展柜内的温湿度记录做最后一次核对。
“开幕酒会的最终宾客名单和座位图,”陆景行将文件递给他,语速比平时稍快,“你看一下,主要是确认几位重要嘉宾的座位安排是否妥当,还有我们自己的位置。”
沈云噷接过名单,目光扫过那些或显赫或陌生的名字,最终落在靠近主展板前方,并排放置的两个名字上——陆景行,沈云噷。
这意味着,他们将以“停云斋”共同主的身份,并肩站在聚光灯下,接受来自各方的审视、祝贺,或许还有质疑。
他抬起头,看向陆景行。陆景行的眼神平静,带着询问,等待他的意见。
“没什么问题。”沈云噷将名单递回去,声音平稳。他并不习惯那样的场合,但他知道,这是陆景行精心规划的、属于“停云斋”的重要时刻,他必须站在那里。
陆景行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确认他没有勉强,才点了点头:“好。那请柬就可以按这个名单正式印制了。”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还有这个。”他将盒子打开,推到沈云噷面前。
盒内衬着黑色的丝绸,上面静静躺着一枚印章。印章不大,石料是上好的寿山芙蓉石,温润凝腻,顶部雕着简洁的云纹。印面已经刻好,是四个清隽挺拔的篆字——“停云共守”。
沈云噷的目光凝在印章上,呼吸微微一滞。
“展览的序言、部分重要展品的说明卡,还有后续一些重要文件,可能需要我们共同签字或钤印。”陆景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解释着这枚印章的实用功能,但他的目光,却紧紧锁着沈云噷的反应,“我觉得,‘停云共守’还算贴切。”
何止贴切。
沈云噷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润的石料,抚过那四个深刻而有力的字痕。停云共守。守护“停云斋”,守护他们共同的事业,也守护彼此。
这不仅仅是一枚印章,更是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将两人命运紧密联结的象征。
他抬起眼,看向陆景行。陆景行的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在等待一个重要的裁决。
“很好。”沈云噷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眼中漾开真实的笑意,“字刻得很好,意思更好。”
陆景行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眼底深处仿佛有星光绽开。他拿起那枚印章,又打开工作台一角沈云噷常用的印泥,示意道:“试试?”
沈云噷接过印章,在印泥上均匀地蘸了蘸,然后取过一张干净的试印纸,手腕沉稳地落下。
“停云共守”。
四个朱红色的篆字,清晰地烙印在素白的纸笺上。色泽饱满,线条流畅,带着金石特有的、沉甸甸的分量。
沈云噷看着这方鲜红的印记,仿佛能看到未来无数个日夜,他们的名字将共同出现在重要的文件上,他们的意志将通过这方小小的石头,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陆景行也看着那方印迹,然后,他伸出手,覆在沈云噷拿着印章的手上,一起握着这枚微凉而坚实的石头。
“以后,”陆景行的声音低沉,带着承诺的力度,“我们一起。”
沈云噷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将那枚印章紧紧握在两人交叠的掌心。
“好。”他轻声应道,目光落在纸笺上那方崭新的印记上,如同落在他们共同谱写的未来蓝图之上。
寒露时节,万物萧瑟,准备敛藏。
而在这间充盈着纸墨清香的修复室里,一方小小的印鉴,却为两颗紧密相依的心,镌刻下了关于守护与未来的,最郑重的约定。
窗外,秋阳正好,金光遍地。
正是收获与启程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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