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庐州南罗山的事可查清了?”
“此事说来话长。”沈骁安一袭提花缎鹅冠红圆领袍,外搭白软纱,两手交叠于胸前,放小步伐与其同频。
庄秋桐在他的叙述中得知了事情原委。
沈骁安从一开始就敏锐察觉到了庐州的猫腻,猜测五年前的赈灾粮被贪,之后又加重赋税,恶劣的境况使庐州陷入动荡,部分人沦为匪寇。
地方之所以仇视朝廷派来的官员,大抵就是怨恨当年灾情朝廷不作为,而地方匪寇虽劫财偷盗,但拿来接济平民百姓,这才形成了官匪同流合污的局面。
沈骁安将这些写入信中,原本是想让十三皇子去查,并凭此立功,没曾想信件被半路劫走,破解了信件暗语。
而等他们查清后正要回京禀告时,京中却派重兵前来,逮捕匪寇与相关官员回京。
他们这才得知,太子已检举揭发了尚书派结党营私、虚报国库收入、侵吞赋税和赈灾粮等多重罪行,另外,沈靖安运送荔枝一事也得此“翻案”,罪过全推给了张衡,在此期间,沈靖安因为搜罗证据有功,官升四品尚书左丞。
庄秋桐初听时险些给手指掐出血来,没想到沈靖安如此能耐,居然攀上了太子!
“女君,行李可要今夜收拾?”
青莲见她在院中孤坐,过来收拾桌上的瓜碟果盘,注意到墙角的剑:“诶?大公子可是把剑落这了?”
沈骁安和清风来此用膳后,便去了客栈歇脚,没曾想把剑遗落在这里了。
“收拾罢,京中生了事端,还是尽早回去为好。”庄秋桐起身拿起剑,险些没拿稳,忙抱紧。
“女君小心!”青莲帮忙托住。
庄秋桐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松手:“看他们握得轻松,原来如此重。”
“女君可是要给大公子送去?”
“嗯,我在明敌在暗,若是毒羽派的人再来,我担心大哥没有武器傍身,落至下风。”庄秋桐拎起裙摆:“你不必随行,不过是几百米的路程,我去去就回。”
青莲素来对自家女君寸步不离,对方特意提出,看来是有要事与大公子商谈。
她知趣点头:“喏。”
明橙色凌霄花缀满枝头,沿着屋檐往下探头,庄秋桐提灯走过河岸,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鎏金牌匾,红灯笼的光晕照亮了上面“天明客栈”四字。
青莲没有猜错,她确实有要事找沈骁安。
庄秋桐自认不是挟恩图报的小人,而今才明白,原来是还没到紧要关头。她从最开始只想和离,到谋划报复沈靖安,再到眼下,她明白不宜继续牵扯下去了。
太子是天宁的储君,无论皇子之间如何宫斗,他在东宫稳坐了足足七年,无疑是个兼权熟计、城府极深之人。
沈靖安背靠此人,那她当真全然没有胜算了。
沈骁安虽说自己树敌多,可他常年在外征战,又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何人这么没头脑招惹他?更遑论调动武林势力刺杀于他。
所以,尽管沈骁安等人避开了这个话题,可对于清楚内幕的自己而言,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暗中人就是太子。
想清这些事后的庄秋桐彻底坐不住了,重来一世,她断不可再搭上自己的小命了。
她加快步伐,绕过青石巷时,里面传来熟悉的低语声。
“谢伯岐岂是会平白帮旁人的主儿?未免太可疑了,公子难道真不怀疑桐夫人的身份吗?”
庄秋桐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借着墙体掩护,停住脚步。
黑暗中的沈骁安不知是何神色,嗓音犹如这月色,毫无温度:“闻寂已经在查了,莫要胡乱猜测。”
“公子。”深巷中清风的声音刻意压低,但依旧很有辨识度:“她从一开始便带着目的接近公子,纵使她与谢伯岐只是单纯认识,那如今满城舆论又当如何解释?如何解释她带着巫医及时出现?又如何解释我们刚到霄云镇,就听到谢伯岐那套说辞?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是桐夫人的自导自演。她从最开始就想要您娶她,如此拙劣的勾引手段就连属下都看出来了。”
字字诛心,庄秋桐的瞳孔不可置信地颤动,后脑如同被鼓槌敲击,整个人昏沉而发懵。
他们......竟是这样看她?
沈骁安往外走,清风就跟着絮絮叨叨:“二公子本就不愿娶她,若当真是个好女子,又怎会借着当年的婚约来攀附?后来二公子冷落于她,她又不甘寂寞......”
“够了!”
沈骁安不胜其烦,只觉得清风这些话听来格外刺耳,正欲训斥他,却被这带着沙哑的怒声喝住。
“桐、桐夫人......”清风磕磕绊绊地开口。
沈骁安蓦地转身,尚未看清她的脸,挟着空灵冷雾般清香的巴掌扇了过来,随着“啪”得一声响起,他的面庞被打偏。
清风下意识就要冲过去,被沈骁安往后伸的手拦住。
“我冒死救你,你却怀疑我?”
她的嗓音透着委屈与控诉,不知何时起,眼眶内已经蓄满了泪水,在皎洁的月色下,宛若铺散的星河。
沈骁安回过神来,见她如此受伤的模样,竟有些心慌,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听清风......”
“你滚开!
“我是有事求你,但绝不会踩着尊严乞求。”
庄秋桐手中的提灯狠狠砸在他身上,夜风吹得衣摆摇曳,她的细肩气到颤抖,飘动的发丝抚过白皙的脸颊,整个人瞧上去格外破碎,可眼底又满是倔强。
“诶!”
烛火烧了纱罩,险些点着他的衣袍,沈骁安灭了身上的火苗,急忙把提灯丢给清风,追上去却只抓住飘起的披帛。
“方才皆是清风的无稽之谈,诸多得罪之处,我代他向你道歉。我知晓你嫁入沈府的无奈,清风这番话辱你太甚,今日回去,我定会责罚于他。”沈骁安嫌少语速这么快,但事实证明,眼下的庄秋桐完全听不进他的话了。
湖蓝披帛掉落,它的主人也随之回头,眼神中充斥着抵触。
“不必,错在我,我不该信你的。”
这句话犹如细针,刺入他的心口,沈骁安半怔,喉咙发干,再说不出话来。
待人走远,闻寂等来禀:“公子!”
他俯低身呈上信函:“公子料事如神,果真是太子勾结毒羽派做的。”
沈骁安没有回应,只盯着庄秋桐远去的方向,良久,久到闻寂举起的手臂有些发麻,他才一把攥过信封,沉着脸扭头看向清风。
听到真相的清风不知所措地站立在原地,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扑通跪在地上,心虚到不敢抬头。
闻寂在一旁看懵,不明所以:“怎么了?”
心中的悔意愈发翻涌,清风搭在剑鞘的手猛然握紧:“属下这就去给桐夫人赔罪!”
说着,他飞快起身,作势就要跑,但被沈骁安喝住。
“这么晚了,去叨唠人家歇息不成?”
清风自责地垂头:“那,那属下明日去。”
沈骁安径直略过他,捡起地上的佩剑,能猜出她是怕自己再遇险,所以特意来给他送剑,大抵也想不到会听了一堆伤心的话回去罢。
*
小屋内,青莲捏着帕子坐在床头干着急。
不过是出去送剑的功夫,女君自回来后便一直在哭。
她轻拍女君的后背,柔声安抚:“女君同青莲说罢,青莲说不定还能给出出主意。”
埋在枕头里的人仍旧在哭,青莲无奈叹息:“老夫人眠浅,若是醒了,怕是又得记挂着了。”
此话一出,那闷在枕头下的哭声停了瞬,之后庄秋桐可算翻身坐起,抱住青莲,压着声啜泣。
听她哭得断断续续,像是难受到喘不上气来,青莲心疼极了:“女君慢慢讲,青莲在。”
庄秋桐将巷中所闻倾诉出来,青莲登时气得咬牙。
“清风岂敢!生来带把儿的就高傲不成?一群白眼狼,不求他们回报,还反咬我们一口!”青莲拢过她的手:“女君蕙质兰心、未雨绸缪,若生来是个男儿,定是运筹帷幄的军师般的存在。”
庄秋桐双手抱住膝盖,泪水洗练过的乌睫在朦胧烛火下泛着光泽。
“青莲,在你眼中,我也是个攀附权贵的人吗?”
“怎会!”青莲跪在脚踏上,抬头望她:“在青莲眼中,纵使所有人都觉得是女君的错,青莲也永远站在女君这边,况且攀附权贵不可耻,谁不想自己过得好呢?既是向上的生机,那便值得歌颂。他们男人占尽了世间利惠,哪里来的脸面瞧不起往上走的女人?女君,你没有错。”
庄秋桐对上她认真郑重的眼神,心中的寒意顿时被驱散了大半。
“......谢谢你,青莲。”
“沈府就没一个好东西,女君莫要在意大公子了。”
“我何时在意他了?”庄秋桐撇了撇嘴。
旁的话青莲还能附和两嘴,这件事她看得门儿清,于是半笑着嘀咕:“二公子污蔑女君时,青莲可没见女君又哭又气。哦......除了成婚前夕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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