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没有严丝合缝地拉紧。醒来时路灯的光从窗帘缝隙中泻进来，薄薄的一片，与夜色形成反照。
她按停手表计时器。显示屏停在1：29：55的位置。睡了一个半小时，刚刚好。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入睡。大脑清醒许多，她走到床边，打开小半边窗户，毛毛细雨飘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带着深夜的凉意。她情不自禁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实在喜欢雨夜！
孟神爱换好衣服，叠好被子，拿上背包，轻手轻脚来到客厅。这间卧室处在玄关的最尽头，脚步声被针织地毯吸收，玄关处留有几盏小灯。
来到客厅。智能家居系统识别到她的动作，暖黄色的灯自动亮起。易弦裹着张酒红色毯子靠在沙发的角落，注意到他之后孟神爱踮脚走到开关处把灯关掉。
结果一转身就看见易弦揉着眼睛看她。
“醒了？要走吗？”易弦问。听起来却有点像邀请。请她一起走的那种邀请。可她明明要回的是自己家。
“呃，抱歉吵醒你。今晚睡得很好。”孟神爱犹豫了一下，说，“总之谢谢你。”
易弦坐直了身子，光线昏暗的客厅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放好毯子之后走近，问：
“今天有工作安排吗？如果没有的话……可不可以跟我下一盘棋？”
孟神爱转正之后，殡仪公司给她的工作安排一直都是深夜值班。这是当初在异能小队，南冰和孟神爱的上司协商之后的结果。反正孟神爱是个睡眠奇人，完成两小时睡眠之后直接上班，能够无缝衔接两份工作，除了社交能量会在第一轮工作中耗尽之外，精力和状态其实都还好。
她实习时候的组长还常对她感慨：“年轻就是好啊。”
现在异能小队的训练被置换成了废物处，在孟神爱看来其实都大差不大。昨天跟卫穹在仓库里谈完后，卫穹直接大手一挥给她们仨放了两天假，说是长途奔波太累了，过两天再来训练她们。好风殡仪馆的三天假期，血条也还剩三分之一。
所以……时间总归还是有的。
“你为什么要睡在沙发上？”孟神爱问。手里把玩的是刚吃掉的五颗黑棋。
棋室里有一种淡淡的花香。孟神爱搞不清这些花香是来自那种淡黄色的花，还是那种紫色的花。
“唔，这个嘛……”他稍愣住，快速眨了几下眼睛，顿了一会之后才继续说：“是因为刚在沙发那里想事情，然后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况且我在客厅的话，你需要我的话也能很快找到我，不是么。”见孟神爱没回应，他又补充说。
能明显感觉到他有点分心，因为有几个突破口他能够走，却没有放生自己，最后被孟神爱吃掉很多子，他就这么静静地旁观着孟神爱从棋盘上一个一个地拿掉他的黑子。他只是看。看了之后还笑。
“笑屁啊。”孟神爱掷过去一个质疑的眼神。他这种时候的笑，让她感觉好像被看穿。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你进步很快，为你高兴。”他连忙摆摆手说，“不过嘛，也不要高兴得太早。”
孟神爱也没有很放松脑筋。刚开始和他切磋，着急想赢了甩掉他，零零散散地吃掉他的几个子，结果被他更大的布局牵制住，动弹不得，无处抽身。后来意识到想很快赢掉他比较难，于是变得佛系，吃子也不着急了，看看他到底要布下什么天罗地网，预判到他的下下一步后，才慢慢悠悠地把网收紧。吃子。
喜欢看他面露难色。比如现在。一看见他高兴就像给他点挫折。他不可以比她幸福。绝对不可以。
“不需要你让我。”孟神爱说。
“嗯。知道。”他回答。
小机器人给他俩送茶来。孟神爱接过之后把茶杯放一边，继续下棋。易弦看到她推开茶杯的动作，眼神里有些落寞。
“干吗？”好像孟神爱欺负了他一样，她赶紧问问是怎么回事。
“在这里，你依然感到很不安吗？”他抚摸着茶杯说，“递过去给你的食物，你一次都没有接受过。”
不知道该怎么说。拒绝别人递过来的食物已经成为孟神爱刻在基因里的一种本能。陈姨在她有记忆起就千叮咛万嘱咐，陌生人递过来的东西不要轻易接受，尤其是吃的。她把种叮嘱放入保命守则。
况且这是他家。而且他是个异能者。如果他想耍点什么手段，那他绝对可以做到。
孟神爱看了看他，目光相碰的那一刻他又移开了视线。她伸手拿走他的茶杯，把自己杯子里的茶倒一点进去，直至茶水溢上杯沿。
她把杯子重新推到易弦面前，说：“喝下去。”
她叫他喝，他也就喝了。除去开头那点吃惊，一点犹豫也不带的。倒有种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的决绝。孟神爱看了也想要笑。
但忍住了。孟神爱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茶水下肚，她还活着。暂时的那种。
其实她有想过要在这个时候把防御异能打开。但她更想测试一下，如果自己真的身处险境，她的防御会不会像最初在停车场遇到的爆炸那样，再次自动开启保护她。没有已经决定信任易弦的意思。脑袋里每一个细胞都在跟她尖叫着重申这一点，直到她的意识中只剩下这个指令。
“平时在家，你是自己给自己做吃的吧。”易弦突然挑起话头。朋友一样的闲聊，却用陈述句表达猜测。这个人想干什么一触即知。
“你呢。”孟神爱不接他的招。轮到她时，她很快落下一枚棋子。
“我是啊。人工智能做的菜终归还是不好吃的不是么。”易弦说，“你一般喜欢做什么好吃的？”
问题又绕到她身上。是打算从自己喜欢做什么菜从而判断自己几点去超市购物，继而判断自己几点出门和几点下班么？哦豁抱歉了，作为惊悚片爱好者和社会新闻的固定读者，孟神爱的确喜欢瞎想。
“我的话，方便面吧。”孟神爱说。这个回答的确基于现实。阴间时间下班的她还怎么祈祷能在超市买到新鲜食材呢。不如方便面来得快。
易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你有什么特别讨厌的菜吗？”
“葱。蒜。香菜。”孟神爱大点兵。
“真的会有人连葱和蒜都不喜欢吃吗！”易弦哀嚎道，一脸难以置信。
“正是在下。”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这句话他说得极快，烫嘴一样。
孟神爱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端详他。他被盯得受不了，红眸子眨巴好几下，嘴巴张开又合上，硬是吐不出一句话。
“你想干嘛？”她问。旋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小机器人很快又给她添满一杯。
“不干嘛。快说。”他催促。手深入棋盘子里搅动那些黑棋，棋子发出温润的相碰声，跟窗外的雨声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呃……”孟神爱犹豫了一会，说道：“喜欢没什么心眼的。爱吃醋的不行，占有欲强的更是不行。我讨厌被人管。”
如果需要的话，孟神爱现在就可以跳起来起誓：以上信息完全属实。
她很难想象自己完全信任另一个人的样子，她无法承担起这种重量的交付。所以常想象一个纯净到极致的个体跟自己对话。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么。毕竟这样不需要承担风险。包括背叛与被背叛，离别与被离别。以及……变得脆弱。
统统不想要。
但她没想到这句偶然的坦白让易弦止住了话头。他沉默了好一会，她也没说话，气氛于是变得有些堵。
良久，他浅浅地交互了一次呼吸，之后用湿哒哒的眼神注视她，担心地问：
“是不是……有这样的人曾经伤害过你。”
不是的。没有过。但潜意识里她想逃走。立刻马上。
于是拿起背包逃了。
“我送你。”易弦在她身后说。一点也没有为棋局的中断惋惜的意思。但那盘棋她本来就赢不了。她拆掉他的一招，他还有一招。很可恶的一个人。
棋局的结尾依然是……来日方长。
一定是装的。孟神爱坐在车上，脑海里盘旋着这句话。
“而且他没问我为什么想走。”她用手指在车窗上画圈，一个人嘀咕着。窗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绝佳的画布。
现在是无人驾驶。她一个人坐在后座，靠在跟安全带完全相反的方向上。头抵着车窗。外景一帧一帧成线一样往后倒退。更多的是被水雾萦绕，她看不清。无法分出思绪去看清。
是这样。易弦没有问她为什么在那一刻就想要走。就只是平静地接受她要走，并且叮嘱她注意安全，平安抵达之后告诉他。平静到好像他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目前只是注视它的预演。
她抱着自己的手臂，如果可以的话这种时候她想把自己整个人包裹起来，隔绝一切可以隔绝的东西。
虚伪的易弦。可恶的卫穹。讨厌的通勤。打个响指，全部毁灭！
等这一年结束之后，也就是她大学毕业之后，她要全部甩开这些恼人的人和事。禁止任何深入的联系缠上自己！
站在门前呆住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门把手处挂着一袋……橘子？她提起来看，袋子里的橘子相貌丑陋，每一只都用礼品袋子分别包装。但橘子本身长得又像发福的中年男人，因为饮酒过多肥胖到肚子直接发酵。
她定睛一看，里面还有一张蓝色的便条：
“307：这是给你的感恩橘子！两次下班去找你你都不在。买到很甜的粑粑柑，送给你！谢谢你上次帮我解围！——龙薇”
孟神爱在脑海里反复检索，终于想起了龙薇长什么样子。她住在308号房，就在孟神爱对面。第一次见她，是她因为自己房门被锁住了想找孟神爱帮忙。孟神爱直接从阳台爬过去她房间，帮她把门开了。
只是很小的一件事。要不是龙薇这次送橘子提醒，孟神爱都快要把这件事给忘了。她把袋子取了下来，提在手上。
第二个原因，是她的房门这里贴着两张驱魔纸符。有教科书那么大，两张并排贴着。明明离开前还没有的。
她刚想伸手揭下来，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住手，别撕。”
出摊[抱抱]
最近真的一直一直下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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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感恩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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