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孟神爱有记忆开始，福利院一直很钱囊大方。
照顾她的陈姨告诉她，想学什么兴趣爱好尽管提，陈姨给你上报申请资金。
孟神爱当时思考了一个下午，最终选择了散打。她想着，自己一个人，得赶紧学点防身的，免得被欺负。陈姨听到她的回答，嘴巴张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张开，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最后泪眼汪汪地抱着孟神爱，说：
“我们神爱是不是怕被欺负？不怕，陈姨会罩着你，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孟神爱哪听得了这么肉麻的话，赶紧打住陈姨，说：“陈姨，你能罩着我一辈子吗？还是我来罩着我自己吧。等我学会了，我也能护着你不被欺负，你说是不是？”
这些孟神爱夸下的海口，她早就不记得了。这些还是孟神爱快要离开福利院那些个晚上，陈姨拉着孟神爱的手追忆往昔的时候跟孟神爱说起的。陈姨说，现在想起孟神爱小时候说的这些话，还是很感动，说神爱怎么这么懂事，年纪小小的就想保护大人。
孟神爱关于那段学散打的经历倒是记得很清晰。放学了，书包往福利院一扔，孟神爱立马就往训练场跑。教她的老师特别喜欢激她，总是说，孟神爱，今天没吃饭吗？力气这么小？身上的肌肉都变成煮熟的鸭子，全飞了？
孟神爱不服气，哐哐出拳，整个场馆都回荡着孟神爱脆响的砸拳声，引来了不少惊羡的目光。
练出一身汗，很痛快。训练结束后，孟神爱换了衣服慢悠悠地走回福利院。
福利院旁边就是高端养老院，两个院之间是个大公园。回福利院的路上，只要是树底下，孟神爱总能碰上阿姨们聚在一起下围棋。
棋子落在木制棋盘上留下闷响，伴着风穿过榕树的息息簌簌，听得人特别舒服。孟神爱凑过去看，看着看着天就黑了，自己慢慢悟了，也上了棋桌，跟阿姨们安安静静地下棋。
孟神爱不清楚是谁教那些阿姨下棋的，只知道自己的棋艺是吃阿姨们的百家饭长起来的，纯属野路子。
她上手很快，可是福利院里总有一两位阿姨是她打不过的对手。这倒激起了她的胜负欲。晚上福利院里的孩子和阿姨们都睡了，她开着小夜灯在被窝里研究棋局。
反正她只需要睡两个小时就能恢复精力，像是拥有比别人多出一倍的生命，想做什么都有充足的时间。
后来孟神爱才知道，这种时间的宽裕感仅限于小时候。上大学后实习工作繁忙，白天刚上完课，晚上就要往殡仪馆跑，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摸过棋了。
可是面对易弦间接发出的下棋邀约，她一点都不想动，甚至还有点想往他脸上来上一拳。
孟神爱还没答应呢，围在易弦和小孩哥身边观棋的众人纷纷给她让出路，用眼神示意她向前。
不是，凭什么？明明她还什么都没说。
周围人期待的目光像沙袋一样压在孟神爱的双肩上，她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易弦瞄到孟神爱的神情，倒吸了口冷气，红眸子飞速眨了几下。
如果这一拳砸在他的眼角的话，他应该……会疼到眼圈泛红。
他刚想拉住小孩哥，没想到小孩哥已经蹦到了孟神爱面前，拉起孟神爱的手就开始撒娇：
“姐姐，就答应易弦哥哥好不好？我今天一定要赢他一局！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求你个头。
孟神爱又想起陈姨看的狗血浪漫爱情剧。男主用蜡烛摆好爱心法阵，单膝跪地，在人群中摆出朝女主展示戒指。周围人负责起哄，高喊“答应他”。不管女主当时怎么想的，反正最终编剧一定会安排她捂着嘴，流泪，伸出手，迎接既定的结局。
孟神爱想过把当编剧列入她的人生发展规划。她当时发誓，要是她当编剧，绝对会把女主在一群人面前被起哄着答应求婚这种剧情打入十八层地狱。
完成升学考试那个暑假，她翻遍了网上所有专业的避雷帖，编剧这一行积攒了沉重的怨声载道。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答应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孟神爱把手从小孩哥黏糊糊的小手中抽出来，反问他，眼睛却盯着易弦。这句话更像是在问易弦。
小孩哥楞了，额头上急出了汗。他半天答不出来，挺着小肚子孤零零地站着，像个被老师留堂的学生。
孟神爱蹲下，看着小孩哥，正儿八经地说道：“对我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不做。我这人就这样。现在认识到社会险恶了吧？”
易弦却笑了起来，手托着腮对孟神爱说：
“有什么好处，孟小姐下了这盘棋自然就知道了。”
呵呵。我要是不玩你的游戏呢？
正想着，有人在不远处喊着“壮壮”，小孩哥转头跑向他的家长。小孩哥跟那男人一个体型，矮壮，结实。
“易组长，一下没看住小孩，他就往您这儿跑了。真是谢谢您陪壮壮小孩下棋啊，”男人拉起小孩哥，对易弦说：“壮壮几天前就说，手术前高低要赢易弦哥哥一局，不然他不服气。这孩子，真是皮得很......”
孟神爱站起身，看着他们三个。见易弦在收棋，围观的人群也渐渐作鸟兽散。
“他下棋很有潜力。”易弦认真地说，“小孩儿，等你手术结束了，我会去看你。那时候我们再切磋切磋，怎么样？”
“好！到时候你也不能让我！”小孩哥跟易弦碰了个拳，笑着答应了。
他们走后，棋盘周围只剩下孟神爱和易弦两个人。
孟神爱低头一看，注意到棋盘旁边也有一瓶萝卜汁，跟上午她在自动贩卖机里随手买的那瓶一样。
她抬眼，正巧易弦也往她这儿看，碰上孟神爱直直的目光，他快速眨了眨眼睛，转过头，手摆弄着圆润如玉的黑白棋子。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周围的照明纷纷亮起，均匀地洒下暖色的光。
“易、组、长，”孟神爱抱着双臂，站在易弦面前，“你应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第一次见面在自动贩卖机旁边，易弦就蓄意靠近，还装作很柔弱的样子。现在又出现在这里，通过一个小孩的口想要孟神爱跟他切磋棋艺。她只是殡仪专业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大二学生，一个刚刚转正成功却因为被关在这脑残异能者医院而无法赶上报道、极有可能失去转正机会的大冤种，完全不认识他。这男的到底想对她干吗？
把他扔进焚尸炉这种事孟神爱倒是可以效劳。
“你很想出去，对吗？”易弦抬眸，收起笑意，问她。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孟神爱反问。
“如果你想出去，我可以帮你。如果你不想出去，我也想做你的朋友。”易弦眨巴着红眸子，手拿起桌子旁边的那瓶萝卜汁，时不时抚摸着上面的标签。
帮我？怎么帮？他真是异能管理局的人？还有可能是跟那个朱威威是一伙的？
“我不需要朋友。”孟神爱面无表情地回答。她倒是没有说谎。
独来独往做什么都很高效。不需要等待。也不需要为任何人的离开而感到伤心。
刚实习那会儿，她时不时会遇上难以接受逝者已逝的家属，守在遗体旁边号啕大哭。有些则是迟迟不愿意送逝者去火化，甚至孟神爱去提醒家属时辰已到的时候，还会被他们吼一嗓子。
爱会让人类变得狼狈又脆弱不是么。
就像把两棵树嫁接在一起。时间越长，镶嵌愈深。等到告别的时候，就像是强行把对方从自己的骨肉里撕开，而自己鲜血淋漓，摇摇欲坠，狼狈不堪。
何必呢？不开始不就好了？孟神爱可不想变得那么不堪。
“哇，不需要朋友。我好伤心啊。”易弦揉了揉心脏，神色失落，不过很快又调整好了，快到像是不想让孟神爱察觉到，“那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钱。当然是钱啊！
她的目标是攒够五百万，然后光荣退休。
孟神爱现在距离500万这个目标还有495万。不过要是她真赶不上报到的话，她岌岌可危的存款很快就要变成负数了。毕竟联邦内大学的学费不便宜，第五区的房租不便宜，喜欢吃的果蔬更是不便宜……
“我需要钱。你能给我钱吗？直接打我账上那种。”孟神爱在易弦对面的石凳子坐下，撑着下巴。
易弦：“......”
“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出去？”孟神爱重回正题。
她在这医院里闲逛的时候，发现每层楼都有严格的门禁，需要主治医生的许可才能通过。孟神爱能活动的区域也就自己的病房，以及这里的公共休息区。她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能有什么超强攻击异能，一口气把这里的门劈开，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这哪里是医院啊，这分明就是大牢。
“跟我下棋，我带你走。鄙人虽然身份低微，但在异能管理局还是有点人脉的，可以帮助你。”易弦把一黑一白两小缸棋齐齐地推到桌子中央，笑眼盈盈。
孟神爱记得朱威威和他的手下离开的时候都会虹膜识别身份，完成识别后才准许离开。这个人又有什么能耐？
“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孟神爱低头看了看棋，问出了这个她想问了很久的问题。
不过她想她应该听不到实话。
“我只知道帮你对我没什么坏处。”易弦拿起一枚白棋，像抛硬币一样将其抛到空中，又接回掌心，温柔地抚摸。
孟神爱留意到他手背上的墨蓝色纹路较早上变浅了不少，如同跳跃在煤气灶上的文火。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跟你下一盘棋，你就可以帮我绕过医院和异能管理局的管控，让我离开这里？”孟神爱再次确认条款。这么说来这笔买卖她不亏啊，还能说是稳赚不赔。下盘棋有什么难的。甚至都没有输赢的要求。
“哎哎哎，我刚刚说只是一盘棋了吗？你就那么想甩开我吗？”易弦可怜巴巴地看着孟神爱，问道。
孟神爱伸直了腿调整了下坐姿，脚无意间碰到了他的脚踝。
呃，不是故意的。
易弦看了孟神爱一眼，倒没说什么，只是笑。
孟神爱又问：“难不成你还想要售后服务？”
“我的条件是，你每周抽三天跟我下棋，具体时间和地点你定。我有权限能带你走。今晚你就可以安全地离开这里。如何？”
他有权限？这个姓易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里的人叫他“易组长”？他跟朱威威是同一个部门的人吗？孟神爱越想越困惑。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出去，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了。就算失败了被抓回来又能怎么样，顶多把她关在医院里再观察观察几天。但她这次要是出不去，就真的错过报道了。
“一天。”孟神爱反抗。
“三天。”易弦坚持。
“两天。”孟神爱继续反抗。
“好好好。两天。不能再少了。”易弦摆摆手，妥协。
“成交。合作愉快。”孟神爱伸出手，想跟他握手。
易弦十分配合地轻握住她的手，等她把手抽出来的时候，突然说：
“空口无凭，你说我们是不是得写个承诺书啊合同啊之类的东西？”
不知道他从哪里掏出来支圆珠笔。这笔看上去像是误入过滚筒洗衣机、被糟蹋了好几轮的样子，笔筒子都斑驳褪色了。
“糟糕，”易弦懊恼地说，“没有纸哎。”
“用这个。”孟神爱把那张被折得皱巴巴的撞色海报摊开，推到桌子中央。正面是招募异能者信息，背面是一片完整的空白。
“这种合同这种东西写不了多长，这张纸应该够用的。”孟神爱撑着下巴说。
易弦笑着接过，在他的手指碰到自己的手指之前，孟神爱把按在海报上的手抽开。他用手抚过海报，试图驯服褶皱，而且跟孟神爱说谢谢。
“呃。不用谢。”她答，手指敲着大理石桌面。易弦有一根呆毛从发漩中鹤立鸡群地跳出来。他在认真写东西，那根呆毛就一动一动的，好像在跟孟神爱打招呼。
“那个……”孟神爱开口。
“怎么了？”易弦停下，抬起头认真看她。第一见人握笔是这样握的。笔杆子夹在食指和中指中间。左撇子。右手起到按着海报固定它的作用。指关节透着红色，好像易弦刚把自己的手埋在雪里三分钟。
“我比较忙，工作安排也尚未确定，所以……”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他说，“哪个时间段以及在哪里下棋，统统你说了算。我很清闲。有很多很多时间奉陪。”语气很轻松。
“如果被发现的话，你会受影响吗？”孟神爱隐隐有些不安。不是担心他。只是不想欠陌生人人情。
“如果被发现了……那我们就是共犯。你更喜欢朋友关系还是更喜欢共犯关系？”易弦看向她。然后把写好的合同递给她。
【孟神爱女士与易弦先生于今日约定：每周抽出两天时间一起下棋，作为易弦先生带孟神爱女士溜出异能者医院的交换条件。孟神爱女士在棋局中赢下易弦先生，则此约定结束。】
文末是日期和签名。搁在大理石小桌子上写的字，笔画不直，看上去像没开防抖模式。不过字体写得秀丽，并且整齐。看到整齐的东西孟神爱就会很爽，头皮发麻那种爽。
“违约就没有任何惩罚吗？”孟神爱签字之前问。而且结束约定的条件居然是要自己赢下他？这个男人未免太自信。
“你说什么惩罚好？”易弦也撑着脸问她，“而且孟小姐会违约吗？”
“我会不会违约是一回事，有没有违约惩罚又是另外一回事。”孟神爱指着合同说，“没有约束条件的话，保不齐我真会溜掉。而且你能确保我溜走之后不会被异能管理局的人找上麻烦吗？”
易弦想了一会，说：“我会尽、全、力不让我那群可爱同事找上孟神爱小姐的麻烦。我说的可爱同事不包括那位姓朱的。”
孟神爱点点头。
真是异能管理局的人啊他。
“不如就写，任何一方没有遵守约定的话，寿命减半。”孟神爱开玩笑说。对她来说这不算惩罚。本来就是玩笑话。
“好啊。”易弦赶紧低头写了下来。
哎哎哎？
孟神爱读了三遍他重新递过来的战损版合同，确认真的没有坑之后签字了。对比起易弦的字来，孟神爱的名字就签得相当龙飞凤舞了。
她还在海报的空白处画上了大大叉，文末附上一句：
【此合同任何空白处出现的附加协议均与本合同无关，对合同双方均不具备约束力。】
易弦看了后肯定地点点头，笑着说：“嗯，很谨慎，很棒。”
“什么时候出发？我赶时间。”孟神爱说。
从这里去第十二区，就算乘坐高速动车也得5个小时。今天过后，距离报到时间已经不足48小时了。
易弦把合同小心折好，说：
“我们今晚就出发。”
出摊[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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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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