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一!”黎明明又惊又喜,“没想到这么迟还能见到你!”
门外的少女笑眼盈盈:“再迟,也要登门道谢呀。”
柳依一就住在这栋楼的最高层。她比黎明明小一岁,是卤菜杨阿姨和工地柳叔叔的女儿,也是黎明明从小到大的玩伴。
七岁生日前,黎明明被彻底丢到姥姥家,每天坐在楼梯口等着爸妈把她接回去。而同楼道的柳依一,每天被家长牵着路过她,某天终于偷偷溜过来找她搭话。又因为名字念起来都是ABB式,小小的两人只花十秒钟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其实,柳依一原本该叫柳依依的。
原先的这两个“依”字,是只读过小学的杨阿姨和柳叔叔四处翻阅、才选出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依依”。
而现在柳依一名字里的“一”,则是柳依一出生当天,两人看着婴儿稚嫩的笑脸,郑重决定此生仅此一个、要对她极尽疼爱的“一”。
“还是不开窗吗?明明姐,你脸都闷红了。”柳依一问。
“是,闻着膈应。”黎明明的卧室窗户下边就是一排禽类摊位,楼层又低,只要开窗,一年四季羽毛乱飞,腥臭不断。
柳依一没再劝,给她展示手上提的两盒卤味:“我妈提前和姥姥说过了,今晚再送点牛肉鸭货来给你尝尝。刚出锅,还热乎呢。就是做得久了些,姥姥已经睡了,我俩先在你屋里吃点吧!”
姥姥常帮杨阿姨留肉,杨阿姨也总会给她们家分卤味。两家人关系好,黎明明和姥姥长年一老一少地住着,出于安全考虑,也留了副钥匙给依一家。
黎明明从小最爱吃牛肉,眼睛立马亮了,飞速扯了张窄窄的旧凉席铺在地上。她的卧室不大,除了小床、书桌和衣架,就只剩下这一小片能活动的空地。
柳依一熟门熟路地盘腿坐下,眼睫低垂、鼻梁高挺,逆光看去,发丝像镀了层金。
柳依一一直是所有人公认的漂亮女孩。为了省钱,她穿的衣服几乎全是亲戚家淘汰下来的,但从小到大,每个第一次见到她的人,没有一个不夸她像个明星:皮肤白皙,五官浓烈,黑发如缎,更抢眼的是她的那股精神气,衣服再朴素也光彩照人。
这么明艳的外表下,她的性格却从小就恬静、羞涩,几乎只有在黎明明面前才相对活泼些。
“未来的大明星,开学第一天过得怎么样?”黎明明立刻提筷开吃,“感觉你心情挺好呀。”
柳依一读的小学是附近镇上的贫困校。在受市里扶持办唯一一次校园文艺晚会时,她被选中当了主持人,因为极具颜值和天赋,受到教育局视察领导的大力夸赞。那之后,她就一直是本市各项文艺活动的御用小童星,在雨洲市颇有几分名气。
但家庭的眼界和背景摆在那里,目前也仅限于雨洲市。
“是挺不错的。”柳依一笑笑,咬着筷头,“你知道八仙过海吧?班上的同学就给我这种感觉。”
她刚升高一,也在雨洲一中。
她有这样好的天姿条件,原本各方都建议她去大城市、去专门的艺术学校,但考虑到家庭经济情况,柳依一打定主意走普高加培训的路,中考硬是凭裸分考进了雨洲一中这座小城唯一的省重点,并主动分流到一中专门开设的艺考班三十一班,开学前还上了雨洲本地的新闻小报,全校师生几乎都知道她。
三十一班聚集着各种各样的艺考生,据柳依一的讲述,有人上台用美声唱了两分钟自我介绍,还有人二话不说在黑板上徒手画起素描,好像每个人都自信又快乐。黎明明边听边吃,心情跟着肚子逐渐充盈起来。
“怎么这么好吃?杨阿姨真是厨神。”今天的辣卤牛肉和以往有些不同,温热软韧,入口奇香,黎明明一片接一片,吃得赞不绝口。
“好吃你就多吃点,”柳依一眨眨眼,“我妈妈说,这是她专门按照你的口味改良过的配方,少咸少麻、多甜多辣,特意做来感谢你的。今天早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真的多亏有你在,否则还不知道多麻烦呢。”
早上那件被花椒粒弄脏的卫衣还没洗,搭在旁边的椅背上,露出零星几粒没拍干净的漏网之鱼。
柳依一伸手打开另一个餐盒:“快尝尝这份,你肯定也喜欢。”
“鸭舌头!”黎明明又惊又喜,“杨阿姨不是不爱做鸭货吗?我记得上次还是你有个剧组要面试,你妈妈为了讨彩头才做的鸭舌头。”
“其实这次也差不多,我明天要去报名广播台……不对,音乐台,可能会有面试吧,我还有点紧张呢。”柳依一说,“也是这两天听班上同学说的,是个很厉害的高三学姐刚办的,好像叫高秋。我爸妈说可能对我考播音有帮助。”
“高三学姐办的音乐台?”黎明明惊讶,“那你这鸭舌头可送对人了,我今天刚被同桌拉去报名了。别紧张,高秋说,音乐台不面试也不填报名表,只需要用文字介绍一首喜欢的歌,周六带去交给她。
“她是很有意思的人,六月咱们涮火锅庆祝你中考结束的时候,她正在一中礼堂先斩后奏式宣布音乐台成立。”
黎明明忍俊不禁,昂起头,假装手里正举着礼堂发言的话筒。
柳依一捧场地做了个捧腹大笑的动作:“还没问你呢,你分班之后怎么样?听着感觉你和新同桌关系不错。”
“是挺好的,算是交到新朋友了,”鸭舌甜辣鲜香,紧实爆汁,黎明明连吃几口,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我们新班主任教语文,好像是位什么金牌名师,气场很强。高二少了周六休息日,多了晚自习和周周考,光是想想我就已经累了。”
屋里只亮着白炽台灯,两人盘腿而坐,就这么絮语到了深夜。
“对了,依一,你记得取个名字。”黎明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取个名字?”柳依一刚站起身,正准备告别。
“对,给自己取个新名字。”黎明明若有所思,“高秋说,音乐台的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取的化名。她不会问任何一个人的真名。”
柳依一似懂非懂:“为什么?真名有什么不好吗?”
幸运者无意流露的天真近乎残忍。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黎明明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黎明明没有直接回答,“我要好好想想取什么化名。”
她麻利地打包好卤菜放进冰箱,顺路把柳依一送出门口。
雏鹰楼是筒子楼,根据楼内部的位置设计,要走到位于三楼的高一三十一班,似乎先穿过走廊再上楼最省路……
第二天一早,柳依一正背着书包盘算路径,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两个男声,离得极近,毫不避讳地调笑着。
“贴吧上都说,雨洲一中‘文八理九浪三一’,那你是八班的文,我是九班的理,这妹子披着头发就来上学了——肯定是浪吧?”
柳依一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又不敢确认是在说自己。走廊里女生不多,好像真的只有她披着头发。
她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起头,看见右边的教室挂着高一八班的牌子。不必多说,左边的教室就是高一九班了。
“文八理九”,这两个班是高二开始分出来的实验班,正是黎明明和李鹤舒的新班级。为了响应上面当年不分高低班的号召,学校才做了这么个自以为不露骨的安排。
可高一根本没分文理,哪儿来的什么文八理九!这俩人,活像两只扯着猫皮装大王的阴沟耗子。
“哧,你说,浪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如问,是哪个部位浪……”
后面的男生没消停半分,又开始一唱一和,像是被自己幽默到了似的,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柳依一本就文静,再加上从没在现实生活里遇到过这种事,一下子停了脚步,被气得说不出话。
她鼓足勇气回头瞪了两人一眼,想继续往前走,没两步又听见一声口哨,和一声“浪三一气坏喽”。
这次,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喊住了。
“同学,老师喊你去办公室领奖状。”
前方的走廊尽头来了一位表情冷淡的陌生女孩,正伸手示意她先过去。
柳依一下意识走到她身边。
短发女孩指指对面的物理办公室,用只有柳依一能听见的音量说:“你进去缓缓再走吧,老师们不会介意的。”
又回过头,平静地朝身后撂下一句话:“再说这种话,当心被拔舌头。”
现下这个点没什么老师,办公室里很空旷。柳依一正无措着,女孩也推门进来了。
“垃圾说的话,别放在心上,自己的精力最重要。”她在柳依一身边停留了片刻,“就算是浪,也是浪漫的浪。”
柳依一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委屈劲,鼻头一酸,话没出口,眼泪竟到了眼眶边缘。
女孩像是感应到了,伸手轻轻抚了一抚她的后背,话说到一半改了口:“你如果……你可以等过会儿和我一起出去。”
柳依一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她低声说了声谢谢,转身要走的时候,办公室深处有老师发现了她们。
当然,老师的重点完全落在了短发女孩身上。
“诶,快过来!物竞出省队名单了,只差一个人就排到你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关门的瞬间,柳依一听见了女孩的名字,“明年再接再厉啊,李鹤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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