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藤第三次爬满石桌时,谢清辞的手背上又添了道新疤——是教小柱子弟弟割稻子时被镰刀划的,浅淡的一道,倒像片新抽的叶芽。萧砚之总爱用指腹蹭那道疤,说比去年的银杏叶好看,谢清辞就笑着拍开他的手,往他怀里塞颗刚摘的野枣。
野枣树长得愈发粗壮了,老秀才在树下搭了个石碾,秋收时便用来碾新米。孩子们围着石碾跑,草鞋踩在稻壳堆里,发出簌簌的响。药铺的散兵如今能种出齐整的秧苗了,他背着药箱往田埂上走,药箱里总装着给孩子们的糖块,是用自己种的甘草熬的,甜得清润。
“南边来信说,要在咱们这儿设个粮仓。”萧砚之把新铸的犁铧往石桌上放,铁犁映着阳光,亮得晃眼。谢清辞正在筛今年的新麦,麦糠在风里扬起,像层薄薄的雪:“那得请糖画老汉做串糖粮仓,挂在城门上。”
话音刚落,就见糖画老汉的小徒弟举着根长杆跑过来,杆头缠着糖做的谷穗,金灿灿的垂着:“谢先生,你看我做得像不像?”谢清辞接过来,指尖沾了点融化的糖,甜丝丝的——这孩子如今手艺已不输师父,城里的孩子都爱缠着他,要糖做的稻苗、糖捏的耕牛。
入秋时,南境的货郎带来了架织布机。谢清辞学着织布,棉纱在他手里总缠成乱麻,萧砚之就搬个石凳坐在藤下看,甲胄早被他擦得能照见人影,却总爱在农闲时穿上,说要让孩子们知道,护着他们的不是神仙,是这些能扛犁也能握矛的人。
“你看这布纹,像不像稻田的水纹?”谢清辞举着刚织成的半匹布,蓝白相间的纹路在阳光下浮动。萧砚之伸手摸了摸,指尖被布面的绒毛蹭得发痒:“像极了。等织完了,给孩子们做新衣裳,过年时穿。”
小柱子带回来的新稻种果然高产,城外的荒地连成了片稻田,秋天望去,金浪能漫到天边。收稻子时,连南境的校尉都带着兵来帮忙,他们脱了铠甲,赤着脚踩在泥里,笑声比打谷声还响。谢清辞蒸了两大笼芝麻糕,校尉咬着糕说:“早知道北境这么好,我当年就该来种稻子。”
散兵在药圃边又插了块木牌,写着“此草能护青苗”。他说这是从南境学的法子,草药晒干了混在谷种里,能防虫害。谢清辞蹲在药圃边看,发现泥土里埋着不少野枣核,想来是他啃枣时特意埋下的,如今竟冒出了些细弱的芽。
“明年开春,咱们把这些芽移到田埂上。”谢清辞用树枝在地上画,“等它们长成树,就像给稻田搭了道绿墙。”萧砚之从后面搂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发顶,发间还沾着麦芒:“再在树下埋坛酒,等枣树结果时挖出来,给孩子们做酒糟汤圆。”
箭楼的布袋换了新的青麻布,里面装着今年的新谷、晒干的葡萄藤叶、半块芝麻糕,还有枚新铸的铜钱——是小柱子特意请银匠打的,上面刻着片稻穗。谢清辞把布袋挂回原处,风一吹,里面的东西晃出温温的响,像在哼支不成调的歌。
冬天第一场雪落时,葡萄藤的枯枝上积了层白,石桌上却总摆着炭火盆,老秀才带着孩子们在藤下念书,声音混着炭火气,暖烘烘的。萧砚之不知从哪儿弄来只小猫,浑身雪白雪白的,总蜷在谢清辞腿上,把他手背上的疤当成了暖窝。
“你看它多会享福。”谢清辞摸着猫背,猫毛沾了满手。萧砚之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子溅起来,映得两人眼底都亮:“它该享福,咱们也该。”
雪停后,孩子们在野枣树下堆了个雪人,给它戴了顶草帽,手里插着根糖画做的稻穗。谢清辞和萧砚之站在藤架下看,远处的稻田盖着雪被,像铺了层厚棉絮,药圃里的草药顶着雪,绿得更精神了。
“你说,明年的葡萄会更甜吗?”谢清辞忽然问。
萧砚之握住他的手,把那道新疤按在自己掌心:“会的。就像日子,一年比一年甜。”
风又吹过城墙,吹过野枣树,吹过那只在箭楼晃悠的布袋。里面的根脉早已和整座城的泥土长在一处,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把所有的苦都酿成了回甘。而藤下的人,就守着这甘,守着彼此掌心的温度,看岁岁年年,稻浪漫过田埂,野枣红透枝头,日子像粒饱满的谷种,在时光里,稳稳地发了芽。
春风第三次漫过城墙时,野枣树下的石碾旁多了台新的舂米机。是南境送来的铁家伙,摇柄转起来时会发出嗡嗡的响,孩子们总爱围着看,小柱子的弟弟踮着脚够摇柄,被萧砚之用竹枝敲了手背:“当心夹了手指,先学会扶犁再说。”
谢清辞正在整理箭楼的布袋,今年要添的东西格外多:小柱子新培育的稻种样本,药铺散兵晒的驱虫草药,糖画徒弟做的糖制农具模型,还有老秀才写的《农事歌谣》手稿——纸页边缘都磨卷了,上面沾着麦糠和枣汁,倒比任何墨迹都珍贵。
“你看这稻种,比去年的饱满半分。”谢清辞捏起粒谷子对着太阳看,谷壳上的纹路清晰得像刻上去的。萧砚之刚从城外巡田回来,靴底沾着新翻的泥土,他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谢清辞的指尖:“小柱子说,这叫‘双穗稻’,一株能结两串穗子。”
话音未落,就见小柱子背着草帽跑进来,草帽里兜着把青嫩的稻苗:“先生!萧大哥!试验田的早稻出苗了,比往年早了七天!”他跑得太急,草帽里的稻苗晃出细碎的水珠,溅在谢清辞手背上,像落了场微型的春雨。
药铺的散兵如今有了个徒弟,是去年逃难来的孤儿,眉眼间总带着怯生生的样子,却学得极认真。师徒俩在药圃边开辟了片新地,种上了南境传来的甘蔗,说要熬些蔗糖,给孩子们做芝麻糕时添上。谢清辞路过时,常看见散兵握着徒弟的手教他辨认草药,指尖的茧子蹭过叶片,像在抚摸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
“听说了吗?北边的城镇也要来学咱们的插秧法子。”老秀才摇着蒲扇坐在葡萄藤下,扇面上被孩子们画满了稻穗,“我把歌谣抄了几十份,让货郎带过去。”萧砚之正帮谢清辞给葡萄藤追肥,闻言直起身:“要不要派小柱子去教?他现在的手艺,比清辞还地道。”
谢清辞笑着拍了他一下,手里的粪勺晃出点肥汁,溅在萧砚之的甲胄上——这副甲胄早就不穿了,被他擦得锃亮,挂在竹架上当摆设,孩子们总爱围着它数上面的甲片。“小柱子要守着试验田,”谢清辞说,“让糖画老汉的徒弟去吧,他嘴甜,能把歌谣唱得比谁都好听。”
初夏的葡萄藤结了密密匝匝的果,青绿色的小葡萄串像挂了满架的翡翠。谢清辞在藤下搭了张竹床,正午时就躺在上面打盹,萧砚之会搬来石凳坐着,给他读小柱子从南境寄来的书。书里讲的是海外的见闻,说那里的稻田能长在水上,谢清辞听得迷迷糊糊,手里的蒲扇掉在地上,被萧砚之捡起来,轻轻扇着风。
“去年埋在枣树下的酒该开封了。”萧砚之忽然说。谢清辞睁开眼,看见阳光透过藤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像撒了把碎金:“等收了早稻就开,给孩子们做酒糟汤圆。”藤叶沙沙响,像在应和他们的话,卷须悄悄伸过来,勾住了萧砚之的衣角,还是当年那副黏人的模样。
收早稻时出了点小插曲:南境来的商队带了些新的农具,却在路上遇到了山洪,耽搁了几日。城里的人怕误了农时,连夜赶制木犁,连药铺的散兵都关了铺子来帮忙,他握着斧头的手还在抖——当年握刀的手,如今握惯了锄头和药锄,再碰铁器竟有些生涩。
“我来吧。”萧砚之接过他手里的斧头,手腕一转,木头上就出现道整齐的切口,“你还是去看看试验田的稻穗,别让鸟雀啄了。”散兵红着眼眶点头,转身往城外走,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像株努力往土里扎根的苗。
商队终于在插秧前赶到了,领头的商人带来个稀罕物:能抽水的龙骨水车。几个人合力把水车架在河边,摇起来时哗啦啦地转,清水顺着木槽流进稻田,孩子们看得欢呼雀跃,小柱子的弟弟抱着水车的木柄不肯撒手,被商人笑着抱起:“小家伙,学会了,以后浇水就不用挑担子了。”
谢清辞蒸了新米糕招待商队,糕上撒着刚收的芝麻,甜香混着稻禾的清气漫开。商人咬着糕说:“早听说北境有块宝地,来了才知道,哪是宝地,是你们把日子过成了宝。”萧砚之往他碗里添了勺蜂蜜,是散兵用新收的甘蔗熬的:“明年再来,让你尝尝双穗稻做的米酒。”
入秋时,试验田的双穗稻果然丰收了。割稻子那天,满城的人都涌到田里,小柱子挥着镰刀,脸上的汗珠子掉在稻穗上,溅起细小的金粉。萧砚之扛着稻捆往打谷场走,谢清辞跟在后面,忽然发现他的鬓角多了几根白头发,像落了点霜。
“歇会儿吧。”谢清辞拽住他的衣角。萧砚之回过头,阳光照在他脸上,皱纹里都沾着谷糠:“等打完这担,就去藤下躺会儿。”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像被稻穗洗过一样。
打谷场的石碾转得飞快,新米的香气飘出十里地。老秀才带着孩子们在场上跳秧歌,调子还是跑了八百里的那支,却被孩子们加了新词:“稻穗长,稻穗黄,装满粮仓装满缸……”糖画老汉的徒弟站在石碾上,举着刚做的糖双穗,金灿灿的,比真的稻穗还耀眼。
箭楼的布袋又换了新的,这次用的是谢清辞织的蓝花布,上面印着他自己画的稻穗图案。里面除了常规的新谷、藤叶、芝麻糕,还多了片甘蔗叶,和小柱子徒弟写的第一个字——歪歪扭扭的“田”字,墨汁里混着点蔗糖的甜香。
冬天来得格外温柔,第一场雪落时,葡萄藤架下盖了层厚厚的稻草,像给藤根盖了床棉被。萧砚之把那只白猫抱进屋里,猫已经生了一窝小猫,毛茸茸的挤在炭盆边,谢清辞给它们起了名字:稻穗、芝麻、枣儿……最小的那只总爱钻萧砚之的袖管,被他揣在怀里暖着。
“北边城镇的人真的学会插秧了,”老秀才裹着棉袄来串门,手里拿着封信,“货郎带回来的信,说他们的稻田也连成了片,还唱着咱们的歌谣呢。”谢清辞接过信,信纸边缘沾着点泥土,和他们城墙上的土一个味道。
萧砚之正在给野枣树刷防冻的石灰,白石灰在树干上画出整齐的圈,像给老树系了条腰带。“等开春,把甘蔗种到北边去。”他说,“让他们也尝尝蔗糖的甜。”谢清辞走过去,帮他扶着梯子,看见他耳后的皱纹里还沾着点石灰,像落了点早来的霜。
雪停后,孩子们堆的雪人手里多了样东西:小柱子徒弟用黏土做的小水车,涂得五颜六色的,在阳光下闪着光。谢清辞和萧砚之站在藤架下看,远处的粮仓顶积着雪,像盖了层白糖,药圃里的甘蔗叶上挂着冰棱,晶莹剔透的,像串天然的水晶。
“你说,等这些小猫长大了,会不会去稻田里抓老鼠?”谢清辞问。萧砚之从怀里掏出那只最小的猫,放在手心里,猫爪踩着他的掌心,暖烘烘的:“会的。就像这城,会一年比一年热闹。”
风穿过藤架,带着雪的清冽和炭盆的暖香。箭楼的布袋在风里轻轻晃,里面的根脉早已顺着土地蔓延开去,穿过城墙,越过田埂,连到了遥远的北边城镇,和那里的稻根、草根、人心,缠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而藤下的人,就守着这张网的中心,看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看每一粒谷种都能找到自己的土壤,看每一份甜都能酿成更绵长的岁月。
葡萄藤的枯枝上,不知何时停了只麻雀,正歪着头啄食残留的葡萄籽。谢清辞忽然想起刚栽下这株藤时的样子,细弱的苗儿缠着竹架,像条胆怯的小蛇。如今它早已长成了盘根错节的模样,藤干粗得能握住,根系在地下织成了片看不见的森林。
“明年,该给藤架再加几根横梁了。”谢清辞说。萧砚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皮肤传过来,带着岁月的暖意:“好啊,再搭个秋千,让孩子们能在藤下荡秋千。”
夕阳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个影子拉得很长,和葡萄藤的影子、野枣树的影子、粮仓的影子,都融在一处,像幅被时光浸黄的画。画里没有厮杀,没有饥饿,只有藤下的暖,田里的香,和那些慢慢生长的希望——它们像葡萄藤一样,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岁月的竹架,结出了一穗又一穗的甜。
春分刚过,试验田的双穗稻就抽出了新绿。小柱子的徒弟蹲在田埂上,用竹尺量着苗高,鼻尖几乎碰到稻叶——这孩子如今已是半大的少年,眉眼间的怯懦早被晒成了麦色的爽朗,手里的竹尺磨得发亮,刻着密密麻麻的刻度,是他自己画的生长记录表。
“比去年同期高了半寸。”少年扬声喊,声音撞在远处的粮仓墙上,弹回来时带着点雀跃的回音。谢清辞正坐在葡萄藤下编草绳,闻言抬头,看见萧砚之背着新做的秧苗筐走过来,筐沿上沾着新鲜的泥浆,像还带着田埂的温度。
“老秀才说,要把《农事歌谣》刻成木版。”萧砚之把筐往石桌上一放,溅出的泥点落在谢清辞的草绳上,“让城里的孩子人手一份,连字都认不全,先把调子记在心里。”谢清辞笑着把草绳往他胳膊上缠了圈:“那得请药铺的散兵写序,他如今的字,比老秀才还多几分筋骨。”
散兵的药铺早换了新门面,门板上刻着他自己写的“济世田庐”,字里行间带着点笨拙的恳切。他的徒弟正在柜台后捣药,铜杵撞在石臼里,发出咚咚的响,和隔壁糖画铺的铜勺刮石板声混在一处,倒像支特别的早市小调。
“蔗糖熬成了。”散兵端着只瓦罐走出来,罐口飘出的甜香漫过藤架,引得几只蜜蜂嗡嗡飞来,“今年的甘蔗甜,熬出的糖能拉出丝。”谢清辞接过来尝了点,舌尖立刻被暖烘烘的甜裹住——这甜味里,藏着当年那个在城门口下跪的散兵,如今终于能坦然递给旁人的善意。
初夏的葡萄藤又成了孩子们的乐园。糖画老汉的徒弟在藤架下支起了摊子,新做的糖葡萄串比真的还水灵,紫莹莹的糖衣上沾着碎芝麻,像撒了把星星。最小的孩子踮着脚够,被萧砚之一把抱起来放在肩头,甲胄摆设上的铜环被蹭得叮当响,惊飞了藤叶间栖息的麻雀。
“听说南境要开农学堂了。”老秀才摇着新画的蒲扇,扇面上是少年们在田里插秧的模样,“派人来问,能不能借咱们的‘稻穗铜钱’当校徽。”谢清辞正帮萧砚之给藤架加固横梁,闻言手里的锤子顿了顿:“何止能借,让小柱子带几枚新铸的去,就说是北境的见面礼。”
萧砚之往横梁上钉钉子,锤头落下时带着沉稳的力道,木屑簌簌落在他的发间。“再让他带些双穗稻种,”他说,“学堂的试验田,总得有最好的种子。”藤叶在他们头顶沙沙响,像在应和这桩跨越南北的约定。
收早稻的时节,北边城镇派了人来。领头的是个跛脚的老汉,拄着根枣木拐杖,说是当年跟着逃难的队伍见过谢清辞种稻。他带来了北边的新麦种,麦粒饱满得像小石子,捧在手里沉甸甸的:“俺们那儿的麦子,磨出的面能做千层饼,比芝麻糕还香。”
萧砚之拉着老汉去看粮仓,新收的双穗稻堆成了小山,金黄的谷粒从木仓缝里漏出来,在地上铺了层碎金。“明年把你们的麦种试种在城外,”萧砚之拍着老汉的肩,“让北境的麦和南境的稻,在这儿结亲家。”老汉笑得皱纹里都盛着光,拐杖往地上顿了顿:“好!结亲家!”
药铺后院的枣树苗已长到半人高,是当年散兵埋下的枣核发的芽。少年们在树下挖了个浅坑,把南境商队送的“稻穗酒”埋进去,说要等树苗长成大树时开封。谢清辞蹲在坑边,看着散兵把块木牌插在旁边,上面写着“此树护佑田苗”,字迹比当年药圃边的牌牌工整了太多。
“当年在山坳里,哪敢想有今天。”散兵忽然说,指尖摩挲着木牌上的纹路。谢清辞想起他脸上那道刀疤,如今早已淡成了浅粉色,像被岁月熨平的褶皱:“你看这树苗,当年不过是颗枣核,现在不也扎下根了?”
入秋时,城里来了位特别的客人——南境那位曾送来织布机的货郎,如今已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带来了台纺纱机,说这是他孙子做的新物件,比织布机省力气。谢清辞学着纺纱,棉纱在指尖绕成雪白的线,萧砚之坐在藤下看,忽然指着线轴笑:“你看这线,像不像葡萄藤的卷须?”
货郎在城里住了半月,每天都去打谷场看打谷。临走时,他把个布包递给谢清辞,里面是南境各地的稻种样本,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标签上写着产地和特性。“我跑不动了,”老人抹了把眼角,“让这些种子替我看看,北境的稻田能长多远。”
冬天的藤架下,多了群学认字的孩子。老秀才的眼睛花了,就由小柱子的徒弟代教,少年握着毛笔,在石板上写“田”“稻”“麦”,笔画间带着点稚气的认真。萧砚之把那只白猫生的小猫崽分给孩子们,每个猫崽脖子上都系着红绳,绳上挂着片晒干的葡萄叶。
“等开春,教你们套犁。”萧砚之摸着最小的孩子的头,那孩子正抱着猫崽往藤架缝隙里看,想数清楚上面结了多少葡萄藤疤,“学会了套犁,就能帮着家里种新麦。”猫崽在孩子怀里挣了挣,尾巴扫过谢清辞手背上的旧疤,像片会动的羽毛。
除夕夜的打谷场,第一次架起了戏台。是小柱子带人搭的,用的是粮仓换下来的旧木料,戏台柱上缠着新做的糖稻穗,红通通的像挂了串灯笼。散兵的徒弟唱了段新编的秧歌,词里唱着“双穗稻,满地金,南北一家共耕耘”,台下的人拍着手跟着和,连白发的货郎都拄着拐杖站起来,踩着拍子晃。
谢清辞和萧砚之坐在藤架下,手里捧着新蒸的芝麻糕,糕上的蔗糖拉出细细的丝,在灯笼光里亮晶晶的。远处的粮仓顶积着薄雪,像撒了层白糖,试验田的方向传来几声狗吠,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在冬夜里漫得很远。
“你看那戏台,”谢清辞忽然说,“像不像当年山坳里的箭楼?”萧砚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戏台的轮廓在月色里朦朦胧胧,倒真有几分像。只是箭楼的冷硬,早被木柱上的糖穗、台下的欢笑声,泡成了暖烘烘的模样。
“不像了。”萧砚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比炭火还暖,“箭楼护的是命,戏台暖的是心。”
风穿过藤架,带着雪的清冽和芝麻糕的甜香。箭楼的布袋又添了新物件:北边的麦种、南境的稻穗样本、孩子们写的“田”字描红、还有片带着糖渍的葡萄叶。布袋晃啊晃,里面的根脉早已顺着时光的河流蔓延,北至荒原,南到水乡,把所有曾经历过的苦,都酿成了能分给千万人的甜。
葡萄藤的枯枝上,挂着孩子们做的稻草人,穿着褪色的旧衣裳,手里举着串糖葡萄。谢清辞看着萧砚之鬓角又添的白发,忽然想起刚栽藤时,他说这藤比谢清辞黏人。如今藤架早已爬满了整个桥边,而他们,就像藤下的两粒种子,在岁月里生了根,发了芽,终于把彼此的影子,长成了再也分不开的模样。
“明年,该教孩子们酿酒了。”谢清辞说。萧砚之往他嘴里塞了块芝麻糕,甜香在舌尖漫开时,他看见远处的戏台灯光下,老秀才正带着孩子们唱新的歌谣,调子跑了千里路,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
“好啊,”萧砚之的声音混着甜香漫过来,“用新麦新稻,酿一坛能喝到下个春天的酒。”
藤叶的影子在他们身上晃,像岁月轻轻盖下的印章。这印章里,有桥边的葡萄藤,有野枣树下的酒,有孩子们的笑,有南北的种子,还有两个相守的人——他们早已不是当年躲在山坳里的模样,而是成了这片土地的根,守着薪火,等着后来人,把这日子,一年一年,种得更甜。
[摸头]每日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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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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