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蜀都开始频繁下雨。
空气依旧潮热,新闻里说着这会是打破高温记录的一个夏天。
骆枕木某天没回家,他给杨桨说是和王兴也临时出个差。
车行需要出什么差?骆枕木撒谎技术越来越差了。
杨桨没细问,高考还有十多天,他不能分心。
他只是心里一直都欠着这个事儿。
后来骆枕木回来之后没多说什么,只是嘱咐高中生好好学习,不要分心。
然后又匆匆走了。
变故来自五月最后一天,那天杨桨很早就放学回家了。
恰好骆枕木也久违地那么早回来了一次。
两人并肩走在楼梯上的时候,杨桨闻到了一阵浓厚的消毒水的味道。
他脚步一顿,然后平静开口,“又有谁出事了么?”
这么几天两头跑,已经憔悴了很多的骆枕木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怎么这么问?”
他忽略了杨桨是个狗鼻子这个事儿,以前他抽烟稍微多一点就会发现,甚至在车行抽了烟,回来也会被闻出来。
这也是他戒烟挺顺利的原因。
最近压力太大,又抽了两根,都是抽了要去散好久味儿才能回家,就怕被杨桨闻出来。
但骆枕木没想到,杨桨的鼻子已经灵到,能闻出他身上的消毒水的味道。
杨桨垂眸,再抬眼,盯着骆枕木说:“你身上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估计是在哪蹭了,哦!我想起来了,蓝毛的奶奶最近住院了,估计是从他身上蹭的。”骆枕木说着。
杨桨却没信,“不在医院呆上个一天半天的,蹭不上这么重的味道。”
“......”骆枕木沉默一瞬,然后找补,“我也去看了蓝毛奶奶了的,毕竟我是老板嘛。”
“你要再骗我,我现在就去车行,让蓝毛也带我去看看他生病的奶奶。”杨桨说得很平静,但咬字却很重。
像是把这几个字再嘴里反复研磨,才吐出来的。
“你别管这个事儿!”骆枕木按下杨桨乱想的思绪,解释,“高考之后你就知道了。”
杨桨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反问,“和我有关?”
骆枕木心下一跳,杨桨这个心思真的太细腻了,在他面前一个表情不对,他都能揣摩出一点端倪来。
他移开目光,回答,“到时候就知道了。 ”
杨桨却仍然不依不饶,“到底什么事儿?”
骆枕木看着他,好久都没说话。
杨桨从这种沉默中想到了什么,他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问:“是我婆婆吗?”
“......”
骆枕木有时候都惊奇,怎么会有人的第六感如此之准确。
杨桨猜得没错,婆婆出事了。
那老太太回去之后也没怎么好好治疗,终于在某次下田的时候晕在了田里,被同村人送去了县里的医院。
然后又被辗转送到了蜀都的医院。
骆枕木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挺迟的了,那老太太甚至都醒了,执拗着要回家了,
骆枕木耳边还全是医生说的“时日不多”,这会儿就看到老太太生龙活虎地大战护士了,觉得简直太割裂了吧。
可透过老太太强撑着的面容来看,她也瘦了太多了。
像是一根即将油尽灯枯的蜡烛,再没了之前的光彩。
骆枕木没阻止她的无理取闹,只是看着她大闹一通后坐在病床上开始痛哭起来,她像是知晓了自己“时日不多”,这会儿才回味过来这四个字代表了什么。
于是开始难过。
强硬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哽咽着说:“我还想看着杨桨长大......”
骆枕木走过去,把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摸着她花白的头发,说着:“杨桨已经长大了。”
“这算什么长大?我想看他高考,看他成家,我之前还想着以后帮着他带小孩,他没有妈妈,以后小孩都没人帮他带。”老太太说得伤心,眼泪又流了下来,染湿了骆枕木胸前的衣襟。
“不是高考之后或者成家之后才是大人,杨桨已经长大了。”骆枕木轻声说着,然后急着安抚,“高考还有一个月,我们在医院好好治,肯定能看到的。”
老太太安静了,也不闹着要走了。
骆枕木说的话对她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活着看着杨桨高考,这是她这个行将就木的人唯一还能努力做到的事儿。
-
杨桨跟着骆枕木来医院的时候浑身都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压。
连着骆枕木,也没得到他的好脸色。
其实骆枕木也在想,干脆就把这几天瞒过去,反正也不差这几天了。
但老太太的状态越来越差,骆枕木也在想她到底能不能撑到高考。
索性被杨桨发现了,就让他来看看。
这是从小带他长大的婆婆,是杨桨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杨桨进病房的时候,骆枕木没跟着进去。
他知道婆孙俩估计有很多话要说,于是就在楼梯口蹲着,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那些看起来大不了的事儿在生命面前变得如此渺小,可生病好似又如此脆弱。
骆枕木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那会儿老太太还是恶老太,在村里能因为鸡少了一个蛋,就把周围邻居全部骂一次。
那个时候骆枕木丝毫没想到,她会有躺在病床上的一天。
想着想着,骆枕木也红了眼眶。
等到他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楼梯间的门被推开了。
杨桨走了进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骆枕木手里拿着的烟,然后直接走到了他跟前,把烟抢了过来,按在地上碾灭,还从他裤兜里掏出来一盒才开封不久的烟。
这下算是人赃俱获了。
骆枕木别开视线,“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想象中的促膝长谈好像并没有发生,杨桨从进去到出来一共只花了十分钟不到。
但痛哭好像又是真的,因为杨桨眼睛红得很不正常。
“我要去找医生。”杨桨的声音也是哑的。
骆枕木叹了口气,“何必呢,医生都说得很明白了。”
在来的路上,骆枕木就给杨桨说了医生那边的检查结果和治疗建议。
但杨桨这会儿却还是红着眼,让自己带他去找医生。
他不接受这个结果。
杨桨不语,只是执拗地看着骆枕木。
良久后,骆枕木站起身来,对杨桨说:“走吧。”
杨桨这才跟在他后面朝着医生办公室走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说着:“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抽烟了。”
骆枕木没答。
他知道杨桨是为了自己好。
也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很差,最好不要逆着他说话。
所以骆枕木选择沉默。
但杨桨丝毫没被他的沉默击退,继续说:“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他现在已经不能接受任何意外,甚至有些草木皆兵。
他想要骆枕木平安健康,最好一辈子别被病魔缠上。
骆枕木低着头,良久,酝酿出一句哄人的话,“好——”
他可能不会那么怪的照做 ,但这会儿,他希望杨桨能不那么紧张。
到了医生办公室的时候,骆枕木是陪着杨桨进去的。
医生还是那些话,婆婆的病已经恶化得太严重,浑身都转移了,就算是去最好的医院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治疗方法。
还不如让她最后这段日子好好过去,不要去挨这几刀。
杨桨却没听进去,他固执地问医生为什么没有手术指标,到底怎么样才肯做这个手术。
最后医生都被问烦了,求救的目光落在了骆枕木身上。
骆枕木按着杨桨的手,轻轻摩挲,“好了好了,医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杨桨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医生,最后平静地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下一秒,他浑身一晃,像是站不稳一般。
骆枕木赶紧将他揽在自己怀里。
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别难过了,乖乖。”
杨桨埋在他的肩头,肩膀翁动着,任由眼泪落下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哽咽着问骆枕木。
骆枕木没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轻拍着杨桨的后背。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杨桨问。
“高考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你们一个两个都说高考重要,然后瞒着我婆婆生病的事儿。”
“高考真的比命重要吗?”
杨桨自顾自说了好多好多,说到后面甚至有些唇齿不清。
骆枕木无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反驳,因为他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杨桨今天的眼泪,有一半是自己的原因。
“......骆枕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杨桨很少直接叫骆枕木的名字,这会儿看来是真的生气了,连名字都叫出来了。
放在往日骆枕木绝对会好好教育一下这个没大没小的小子,但这会儿他所有话都梗在喉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他觉得他在被杨桨审判,但杨桨好像只是责问了这一句,就停止了输出。
他轻轻靠在骆枕木身上,浑身不受控的抽搐着,眼泪染湿了骆枕木大半个肩头。
学习分外刻苦的杨桨,在今天上了他人生最深刻且痛苦的一课。
这一课,叫生命短暂,离别会在长大后某个瞬间突然出现。
人们措手不及,丢盔弃甲。
但它从不会饶恕任何人,祈求没用,眼泪没用。
什么都没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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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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